君與臣本就是相輔相佐的關(guān)系，謝云瀾曾以為袁朔會(huì)是他追隨一生的明主，若非袁朔喪心病狂至此，謝云瀾大抵永遠(yuǎn)不會(huì)與對(duì)方刀戈相向。

    而即便袁朔做盡惡事，他對(duì)謝云瀾的往日恩情，卻也不是能一下子就磨滅的。

    袁朔怔怔的看著謝云瀾，他顫抖著，沖謝云瀾伸出手：“云瀾，過來，到朕身邊來……”

    謝云瀾依言過去，在床榻邊單膝跪下。

    袁朔握住他的手，手指緊緊攥著，他顫聲道：“朕知道，朕所作所為，有違天理，不配為君?！?/br>
    謝云瀾沒有否認(rèn)，只沉默的聽著。

    “朕自知罪孽深重，但今日召你來，還是想向你解釋一句?！痹愤煅手f，“朕不想的?！?/br>
    “那些孕育妖胎慘死的女子，朕又何其忍心？是心魔，它來到朕的身體后，便開始控制朕，朕也試著掙扎過，可它太強(qiáng)大，朕敵不過它，你明白嗎？”袁朔渾濁的眼睛里流下淚來，已經(jīng)有些語無倫次，“云瀾，你明白嗎？朕不想的……”

    “陛下，臣明白?！敝x云瀾回握了一下袁朔的手，袁朔便仿佛得到了什么特赦，他重新躺下去，喘息幾聲。

    說這幾句話耗費(fèi)了他太多的力氣，等他稍微平復(fù)一些后，又側(cè)頭望向一直站立一旁，安靜旁觀的沈凡。

    謝云瀾因?yàn)樵?jīng)的君臣情誼有所動(dòng)容，沈凡卻是從頭到尾的不為所動(dòng)，他的目光冷淡且通透，袁朔與他對(duì)視時(shí)，有一絲無所遁形的膽怯感。

    他松開了謝云瀾的手，說：“云瀾，你先下去吧，朕想跟大師單獨(dú)談?wù)??！?/br>
    謝云瀾?yīng)q豫了一瞬，看看袁朔，又看看沈凡，覺得應(yīng)該不會(huì)出什么問題，便走到了殿外等候。

    殿中只余兩人，袁朔沒有對(duì)沈凡說任何辯駁的話，只問：“大師，朕還能活多久？”

    “不到三月?！鄙蚍舱f。

    袁朔雖然沒有跟著妖蛟一起死于烈焰，但經(jīng)此一役，終歸是損耗太多，已注定不久于人世。

    袁朔自己也知道這一點(diǎn)，他的身體他再清楚不過了，但他仍有一事想問：“若朕不做這些，能活多久？”

    沈凡道：“你是人間帝王，有平亂安民，開創(chuàng)盛世之功，即便活不到百歲，八九十也不成問題?！?/br>
    “八九十，不到三月……”袁朔喃喃著，“報(bào)應(yīng)，這便是朕的報(bào)應(yīng)……”

    他閉了閉眼，神情像是笑，又像是哭：“朕為求長(zhǎng)生費(fèi)盡心機(jī)，卻終究還是逃不過一死?！?/br>
    “有生則有死，有死方有生。”沈凡淡淡道，“便如花開花謝，潮起潮落，死生輪回，本不過尋常?！?/br>
    “朕知道……朕只是……只是……”袁朔看著這魏巍華麗的寢殿，輪回之后一切尊榮地位皆化為烏有，他喃喃道，“朕只是看不開?！?/br>
    “大師，你呢？”袁朔眉宇間突然浮現(xiàn)出幾道細(xì)小黑氣，黑氣覆蓋在他的臉上，勾勒出一張猙獰扭曲的臉孔，帶著nongnong的惡意。

    “你看得開嗎？”他問。

    沈凡神色平靜的看著袁朔身上的變化，沒有答話。

    袁朔等了許久，等不到回答，他身上僅存的魔氣像是再無法支撐這老邁的身軀，開始潰散，袁朔也倒了下去，閉著雙眼，像是睡著了。

    在這一片靜謐中，沈凡輕輕的開口：“我看不開……”

    “所以，我在這里。”他伸手攥住那潰散的魔氣，將其于掌心捏碎。

    可仍有聲音在這寢殿中回蕩，是陰冷的笑聲，便如鬼魅，難以擺脫，陰魂不散。

    遠(yuǎn)處傳來沉悶的撞鐘聲，謝云瀾抬頭望去，是宮里用來報(bào)時(shí)的晚鐘，金烏西墜，天色近晚，也不知道沈凡跟袁朔在里面談什么，竟然談了那么久。

    謝云瀾正想會(huì)不會(huì)出事的時(shí)候，身后的殿門“吱呀”一聲打開，沈凡在晨昏分界的陰影中走出。

    金色夕陽映著他的白色袍角，人世最后的光熱驅(qū)不退他眉宇間的冷意。他腳步不停，像是沒注意到等在門口的謝云瀾，沿著寢殿門口的臺(tái)階，徑直朝著宮外走去。

    謝云瀾追在后面，喊了一聲：“沈凡！”

    沈凡腳步稍緩，卻仍沒有停下。

    “你走那么快上哪兒去？”謝云瀾追至他身邊問。

    “去找下一只心魔。”沈凡道。

    他的語氣一如往常那般平淡，可謝云瀾莫名覺得，此刻的沈凡比平日里要冷上幾分。

    “下一只心魔？”謝云瀾愣了一下，想起沈凡說過心魔一共有四只，他問，“下一只心魔在哪？”

    沈凡：“不知道。”

    謝云瀾：“……不知道你上哪兒找？”

    沈凡：“反正不在京中，多留無益。”

    這話說得倒是在理，但……謝云瀾突然想到了一個(gè)絕佳的理由：“走那么急做什么？之前答應(yīng)你的櫻桃酒釀還沒買呢，今晚去吃怎么樣？”

    沈凡停了下來，面對(duì)面看著謝云瀾，卻并不是被櫻桃酒釀打動(dòng)的神情，不知是不是天色昏暗所致，他的眸色暗沉，顯得有些深不見底。

    謝云瀾在這視線下產(chǎn)生了一瞬間的錯(cuò)覺，覺得自己找的理由非常可笑，可沈凡看了他片刻，最終還是答了一句：

    “好。”

    第31章

    京中剛剛經(jīng)歷過一場(chǎng)巨變，死傷慘重，夜間哭聲不絕，每隔幾戶便能看到寫著“奠”字的白幡。

    然而，與這悲痛相對(duì)的，是某些地方的徹夜狂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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