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返場的時候，眾人都是鼓掌，然而等到謝菱上臺的時候,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

    “云露！”

    那聲音極大, 引得觀眾們紛紛矚目, 循著方向找發(fā)聲的人。

    那人叫完一聲，并沒有就此停下, 而是又叫：“吳氓配不上你！”

    禮堂里頓時哄堂大笑，氣氛快樂極了。

    謝菱站在臺上, 燈光當(dāng)頭照著, 讓她看不清臺下的人，但也被這樣明顯帶著善意的“建議”弄得忍俊不禁。

    她抿嘴一笑，接過一旁的張葉茗遞過來的話筒說了一聲“謝謝”。

    謝菱的氣質(zhì)雖然柔和, 可總有一種冷清的美感在里面, 此刻這一笑，和著亮燦燦的雙目, 笑靨猶如冰雪消融，山花初綻，美得令人心醉。

    這話剛出口, 整個禮堂里都響起了熱烈的鼓掌聲, 呼喊聲，有人叫“云露”，有人叫“小云”。

    小云是云露的小名。

    劇目的最后，云露為了把藥品送出去，死在了吳氓懷里，臨死前抬起手想要去摸他的臉, 一邊還斷斷續(xù)續(xù)地告訴對方自己的小名叫“小云”，做夢都想要聽心上人叫一聲。

    然而吳氓還沒叫出口，她就斷了氣。

    一有人開頭，其余人都跟著叫起了“小云”。

    劇里的云露做過許多錯事，可最后還是幡然醒悟，用自己的鮮血和生命為先行者們奪回了救命的藥品。

    這個人物前期明明并不怎么討喜，然而在謝菱的詮釋之下，卻充滿矛盾的美感，到了中后期幾番轉(zhuǎn)折，態(tài)度、行為、思想一變再變，多次進(jìn)步提升，加上最后死得實在慘烈，又那么無怨無悔。

    越大的遺憾，就越讓觀看者心碎，也越觸動他們的感情。

    云露這個角色的多面性和復(fù)雜度超過了男女主許多倍，她滿身了爭議，卻又那么富有魅力，牽動著觀眾們的心。

    成百上千的觀眾齊聲叫同一個名字，剛開始還有點雜亂，到了后來則是越發(fā)整齊，如同山呼海嘯一樣。

    謝菱感動之余，又覺得不安得很，求助地看向了身邊的張葉茗，又看了看隔壁飾演老鴇的演員。

    兩人都笑著對她做了個鼓勵的動作。

    謝菱只好朝著臺下躬了躬身。

    **

    這次散場比以往所有劇目耗費的時間都長。

    觀眾們遲遲不愿意離場，都在討論劇情、人物、主題。

    主線劇情圓滿，男女主最后有情人終成眷屬，藥品完璧歸趙，可以說是個喜劇。

    唯一讓人意難平的只有云露。

    云露不過是其中一個重要的配角，她的死按理應(yīng)該僅僅是一個點綴，是一段波折，可觀眾們卻不肯就此善罷甘休。

    針對她的行為究竟是不是情有可原，眾人基本分為了兩派，并且發(fā)生了極大的爭論。

    沈熠文身邊的發(fā)小們也自發(fā)地跟陌生的“鄰座”辯論起來。

    “小云進(jìn)公館難道是她自愿的嗎？她為什么采取那種錯誤的方式，走上錯誤的道路，難道不是由于從小耳濡目染？你難道能要求大染缸里的布永遠(yuǎn)保持白色嗎？不能吧？”

    “錯了就是錯了，對了就是對了，小云雖然可憐，可她的確做錯了那么多事，如果這樣也能原諒，那是不是那個老鴇也情有可原？軍閥也情有可原，我們做事要有原則，原則放在第一位，我們可以同情小云，但是不能原諒她……”

    “你說的什么屁話！小云不要你這廉價的同情，你和那些壓迫她的人有什么區(qū)別？你不要叫她小云，你不配！你就是那個吳氓！”

    “你誰啊你！我只是說她錯了，憑什么不讓我叫她小云！”

    沈熠文沒有參合那群人幼稚的爭執(zhí)。

    他等了一會，趁著眾人不注意，偷偷站了起來。

    繞過座位，朝著自己早早就打聽過的路一直往前走，他終于來到了通往后臺的小門，正要跨進(jìn)去，就見到一個熟面孔從里面走了出來。

    “沈同志？”來人是飾演云露小丫頭的一個學(xué)生，見到沈熠文，她熱情地打了個招呼，“你也來看表演了？”

    沈熠文點了點頭，又問道：“今天的演出真成功——大家都還在后臺里面嗎？”

    對方露出了一個了然的微笑：“你來找謝菱吧？”

    沈熠文有點尷尬，但還是點了點頭。

    “那你來晚了。”女學(xué)生惋惜地說，“一下臺，已經(jīng)來了好多人要見她，都是不好推的，還有人想現(xiàn)在請她去吃宵夜……”

    “老師們也不怎么不高興，只是學(xué)校的車要等齊人才好走，大家又要收拾又要卸妝，還要好一會，也不好攔得太難看?！?/br>
    沈熠文耳朵里聽到這一番話，心里頗為煩躁。

    現(xiàn)在能找到后臺的，用腳后跟來想也知道肯定多半都是些領(lǐng)導(dǎo)干部。

    于情于理，謝菱跟他們應(yīng)酬都是很正常的。

    可一群老男人，鬼知道心里都打些什么主意？

    要是被占便宜了怎么辦？

    她一個剛?cè)雽W(xué)沒幾個月的大一新生，現(xiàn)如今不過嶄露頭角，也沒半點背景，難道還能反抗？

    不！他不能坐視不理！

    “小菱現(xiàn)在在哪？”沈熠文再也不能忍，馬上問道，“都快十一點了，這么晚，還留在外面實在不太安全——我送她回學(xué)校吧?！?/br>
    女同學(xué)說：“學(xué)校這個時候沒熱水，他們讓謝菱上方老師家里去?！?/br>
    明明已經(jīng)開學(xué)，怎么又住傅家？

    沈熠文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但方素娥是謝菱的系主任，他之前還能借著謝寶珠搭點關(guān)系，現(xiàn)在什么也不是，自然不可能站出來反駁——就算反駁了，也不會有人聽。

    只稍微想了兩秒鐘，他就又說：“你們這不是還要一會嗎？待會車子肯定是直接回學(xué)校，也不方便單管她一個，剛好我開了車過來，還是我來送小菱好了?！?/br>
    女同學(xué)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但還是笑著說：“沒事，這些方老師都會安排的，不用我們cao心?！?/br>
    沈熠文一句“我又不是你們”險些就脫口而出，幸虧還是忍住了。

    他見對方?jīng)]有松口的意思，就直接說：“我看看去?！?/br>
    說著伸腿就要進(jìn)去。

    本來沈熠文作為學(xué)校老師特地請來給男主駱?biāo)既A做形體輔導(dǎo)的，又來陪了那么多次排練，是算得上半個工作人員，不需要任何防備的。

    可之前謝mama和謝寶珠來學(xué)校鬧了那一次之后，大家都對謝家的糟心事有所了解。

    女同學(xué)正猶豫要不要阻攔，扭頭一看，見到后面門洞里走來兩個人，頓時松了口氣，指著說：“哎呀，看，傅團來接人了，我都說不用cao心的吧！”

    沈熠文愣了一下，抬頭一看，果然見到一男一女朝著自己的站著的方向走了過來。

    兩人挨得很近，一邊走還一邊不住說話。

    等到能看清他們臉的時候，就見到不知道是不是某句話聽不清，走著走著，男人忽然放緩了腳步，低了低頭，靠向了女方。

    兩人就這樣一人低頭，一人抬頭，彼此之間的距離不超過兩個拳頭。

    是傅廷坤和謝菱。

    傅廷坤身上還穿著軍裝，臂膀上掛著的軍銜和胸前的徽章刺痛了沈熠文的雙眼。

    今天是國慶慶典，如果不是靠著長輩的蔭庇，沈熠文也好，他的伙伴們也罷，沒有一個可以有資格拿到票。

    可看傅廷坤這個打扮，明顯是坐在前幾排的貴賓位上。

    認(rèn)真算起來，兩人其實沒有相差幾歲，可得到的待遇卻天差地別。

    不僅僅在看表演上。

    沈熠文從沒有這樣恨過自己的視力為什么那么好，把對面人的表情、神態(tài)都看得那么清楚。

    通往后臺的路燈昏黃，傅廷坤身形高大挺拔，而此刻已經(jīng)換上連衣裙，卸了妝的謝菱，在他身邊被襯亭亭玉立。

    兩人站在一起，美得猶如一幅色彩濃艷的畫，那么和諧，那么有氛圍感，無比形象地詮釋著“般配”兩個字。

    他們的心思顯然都在對方身上，壓根沒有留意到遠(yuǎn)處的“其他人”，明明已經(jīng)迎面遇到了，也只是一瞥而過。

    “小菱！”沈熠文不能忍受自己被無視，只好提前出聲叫道。

    謝菱一臉驚訝地轉(zhuǎn)過頭。

    沈熠文立刻就迎了上去。

    他掏出一枝藏了很久的紅玫瑰，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小菱，恭喜你，今天的演出很成功！”

    玫瑰被壓在口袋里好幾個小時，本來已經(jīng)半開的花苞已經(jīng)扁扁的，完全變形了，不僅不好看，看起來還有點臟。

    不過這畢竟是玫瑰。

    沈熠文從前約謝寶珠去公園里看花的時候，謝菱也不要臉地追著去過，還特地挑謝寶珠去衛(wèi)生間的時候送過幾朵不知道從哪里弄來的月季花。

    她腦子空空，聽人說西方送玫瑰是表達(dá)愛意，就樣樣都想學(xué)，一廂情愿地認(rèn)定只要做了，自己就會被感動。

    沈熠文當(dāng)時除了丟臉跟厭惡，并沒有其他的感覺，只是礙于謝寶珠，才只是把人給攆出去了。

    要是再給他一次機會……

    他把花捏在手里，鼓足勇氣剛要遞上去，就見到一旁的傅廷坤突然上前一步，擋在了謝菱的身前。

    也就是因為這個錯步，他才發(fā)現(xiàn)對方手里原來還拿著一束花，只是一直相藏在陰影里，燈光又太暗，所以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

    那花足足有一大捧，外面用素雅的油紙包著，應(yīng)該是在高級商店買來的，里面有好多種不同的配花。

    其中最多的是一種開起來非常大一朵的花，顏色很鮮艷，接著就是好幾種淺色玫瑰，花瓣繁復(fù)，有大有小，配在一起看起來熱熱鬧鬧的，又漂亮又大方，哪怕還隔著一些距離，依舊能聞到撲鼻的花香。

    對面是嬌艷欲滴的鮮花，花朵形狀都保持著最好的狀態(tài)，上面甚至還有水珠。

    沈熠文捏著的蔫玫瑰一下子就沒辦法拿出手了。

    他涌起了一陣熟悉的尷尬和丟臉，仿佛回到了謝菱給自己送月季花的那一天。

    只是跟當(dāng)初比起來，這一回的窘迫翻了一百倍也不止。

    “謝謝?！敝x菱下意識地回答，但是在傅廷坤擋在她面前之后，非常配合地挪了挪位置，站得靠他更近。

    這畫面刺眼得讓人難受。

    沈熠文只得到了一句禮貌的致謝，再無其他，忍不住又說：“你這里忙完了嗎？我送你回去吧？”

    謝菱搖頭：“不必了，我今晚回方老師家住。”

    沈熠文皺眉：“都已經(jīng)開學(xué)了，怎么還好繼續(xù)麻煩老師？要不我今晚先送你回家，明天再去接你上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