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隨著獄卒向前走，略微駝背，行動遲緩，從進門開始沒有任何問題。她到了二層三號的獨立房間，進門后便沒有再出現(xiàn)，直到監(jiān)獄警備系統(tǒng)損壞，她與其他罪犯一起逃了出來。

    任雀又拖了兩遍，畫面后來的部分出現(xiàn)了他自己的身影，接下來的事他大多知曉。任雀蹙著眉，看第三遍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細節(jié)。

    從一層到二層的空中走廊里，她走過時，似乎從裙子里掉出了什么。

    任雀將畫面放大，努力辨認，卻也只能看清一縷白影一晃而過。

    看起來像紙片……

    任雀按下不表，又打開八層監(jiān)控。

    那是一層獨立監(jiān)獄，隔絕島的白色瓷磚比停尸間的燈光還瘆人，流動的光線掃過死寂湖水，八根黑色鎖鏈從房梁的銅龍頭嘴里伸出，盡數(shù)捆在島中那道身影上。

    是楚虞。

    任雀胸膛處的空洞沒由來地疼了一下。

    楚虞蜷縮在隔絕島上，身軀上篆刻的傷口在監(jiān)控下異常清晰，他縮成一枚魚球睡覺，只把枯燥的頭發(fā)露在外面。鎖鏈扣在他的手腕、腰間、脖子，兩根鎮(zhèn)妖鎖貫穿了他的尾根，將他釘在島上。

    干涸的鮮紅血液殘留在島磚的縫隙里，湖心島外的神水有壓抑妖力的作用。普通牢房會在房梁懸一個沙漏大的神水，但八層卻是一整片湖。

    監(jiān)控錄像開始時，楚虞在睡覺，他乖順馴服，沒有任何動的跡象。直到四分鐘十三秒，整幢山巔監(jiān)獄發(fā)出尖銳的報警聲，那些限制他行動的鎖鏈從房梁鎮(zhèn)龍的嘴里盡數(shù)脫落。

    千斤金屬于高空撲進湖里，濺起排山倒海似的水霧，高達七八米的水液騰起又落下，在沾滿水滴的隱形眼鏡頭前，楚虞從尾巴后抬起了臉。

    他冷冷盯著鏡頭，似乎捕捉到了什么，露出鯊魚牙的牙尖。

    眼神清明警戒，含著冷血動物捕獵時散發(fā)的血意，仿若從來沒有睡過。

    兩秒后，她突兀出現(xiàn)在八層監(jiān)獄的大門前，白色牢服被水浪打濕，身形纖細弱不禁風。

    她開口，似乎說了什么。

    視頻戛然而止。

    任雀深思著，斂下眼，正想看看楚虞睡得怎么樣，一低頭，發(fā)覺楚虞正瞪著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他的瞳孔再次變成蠻荒時代人魚標志性的菱形，透著冷峻與妖異，凌厲視線逡巡著任雀的臉，無聲無言。

    任雀用戲謔的目光看他，同樣沒說話。

    大概五分鐘后，楚虞合上了眼。他發(fā)出睡飽了的饜足嚶嚀，嘴里嘟噥了些人魚特有的聲調(diào)，而后懶懶睜開眼，又回到了之前懵懂的神態(tài)。

    他勾著手臂，自然地開始撒嬌，環(huán)住任雀的脖子，要他稍微躬下身。

    任雀照做了，他彎下脊背，發(fā)絲垂下掃過楚虞的額頭，唇齒間不剩多少距離。他能感受到楚虞清淺的呼吸，溫度很低，氣息短促。

    人魚是不需要用人類的呼吸器官進行呼吸的，楚虞只不過是為了更貼近任雀一點，才要多此一舉。

    “睡醒了？”任雀低聲一問，玩笑話一般。

    楚虞沒有回他，他手掌一勾，托著任雀的后頸，用力壓向自己。

    他收起尖銳的鯊魚牙，抿著唇，輕輕碰了碰任雀的鼻尖。

    然后，人魚發(fā)出了竊喜的滿意喟嘆，歡快得好像海豚發(fā)瘋。

    果然是小孩子，任雀想。

    夜半，任雀和兩位護法離開了山巔監(jiān)獄。

    狂風大作的霜雪已經(jīng)停歇，暮色四合，青森樹影在月光下蕭索晃動。銀色流光劃過雪地，三道修長的人影若隱若現(xiàn)。山外森許站的燈火在曠寂的平原中額外寥落，任雀將煙斗收回袖中，冰冷空氣充滿肺部，略微驅(qū)散倦意。

    寒風一襲，蔓延四肢百骸的冷便敲打著任雀的大腦。

    “老板?！贝泣S察覺任雀在發(fā)抖，立刻脫下自己的毛外套，從后面將任雀整個裹了起來?！盀楹畏且剐?？你的身體本來就不好?！?/br>
    他說這話的意思分明是關(guān)心，但語調(diào)寒沉，像三九天投入寒潭的冰塊。

    “老板一向會折騰自己，你懂什么。”蕓黃仍穿著薄紗漢服，像雪山里飄飄欲仙的女鬼。她叉腰站在一邊，不屑地冷哼。

    毛外套很長，染著不會消散的暖意，任雀用細瘦手指揪著衣服，把自己縮進溫柔鄉(xiāng)里。

    他呼出一口白氣，順著腮邊又被寂靜撕裂。

    “蕓黃，注意禮貌！”雌黃露出慣常的怒意，冷聲喝止。

    “就算你好聲好氣跟他說，他也不會聽你的！”蕓黃撇過臉，裙邊被一陣風吹起，落了幾分雪塵。

    任雀聽著身邊兩位護法越發(fā)針鋒相對的爭吵，無奈揉了揉眉心，終于在內(nèi)訌前按下暫停鍵：“你們再吵，就都回森許山莊喂烏鴉！”

    午夜的森許站臺看不見半個鬼影，寒風怒號的破舊露天臺下是鋪滿雪片的鐵軌，沉在毫無亮色的天光中，如流淌黑水的河流。煤油燈的玻璃罩被狂風摧毀的所剩無幾，電子屏墜在角落，被廢物掩埋一半。

    燈光一閃，站臺盡頭出現(xiàn)一個全新的手推車。

    雌黃與蕓黃在解決票務問題，任雀穿著不合身的大衣倚在柱子旁，他偏頭，注視著那超市購物車在沒有任何人的推動下逐漸向他那里移動。輪子碾在凹凸不平的地面，車子發(fā)出快要散架的呻吟。

    離得近了，任雀才發(fā)覺那購物車里塞了件超大的海綿寶寶手提袋，里頭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裝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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