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天青在他身后，輕輕地扶住他的肩。他什么也沒有說，卻讓林焉擁有了提起那把劍的力量。

    “那年我年輕氣盛，決然離開幻音嶺，為著拯救幽冥蒼生的信仰去往白玉京。

    “……很多年后我才明白，原來幽冥之禍，從一開始就是白玉京的授意?！?/br>
    魚龍混雜，就能從中牟利，至于賤民的性命，貴人并不在意。

    起初沒有人相信他真的能平定幽冥，可萬萬沒想到，這匹橫空出世的黑馬竟然真的做到了。白玉京猝不及防地給他安上戰(zhàn)神的封號，堪堪保全住表面的體面，卻在背后往青靄將軍的身邊，安插了數(shù)不清的眼線。

    幽冥最太平的幾百年，便是仙官們最不痛快的幾百年。他鎮(zhèn)守在幽冥，將那些腌臜生意一個一個拔除，堂而皇之的罪惡不得不轉(zhuǎn)入地下。

    表面稱頌，背后盼著他去死的仙君不計其數(shù)。

    其實就算他的阿姊沒有嫁給碧桑君，他或許也終究難逃身死或是被封印的宿命。

    逆風(fēng)執(zhí)炬，終將難逃燒手之禍。

    無數(shù)的天兵陳列在黑暗的盡頭，天帝站在他眼前，白色的光芒將周遭照亮，林焉才發(fā)覺，他又回到了白玉京。

    只是那顆維系白玉京永恒明亮的夜明珠碎裂于扭曲的虛空，這里才陷入了真實的黑暗。

    林焉后知后覺，原來在白玉京的夜晚，能看見綴滿星子的蒼穹。暗紫的流云，青色的極光，浩瀚蒼茫的宇宙近在咫尺，仿佛抬手就能相觸。

    “比目，”天帝對他說：“碣石、落川、西斜，都依著你伏誅了，你若肯回來，朕便替你抹除所有的記憶，你仍舊是朕最疼愛的兒子，白玉京上的三殿下，否則，朕只能殺你?！?/br>
    幾千年的舐犢之情，天帝給了他最后的機(jī)會。

    無論究竟是什么推著林焉走到了今天這一步，他也終究如少時仰慕過的青靄將軍一樣，懷揣著一顆赤子之心，走在了命運的岔路之上。

    這條傾覆之路走下去，或許是萬丈深淵，萬劫不復(fù)。

    但三千年前，青靄走了。

    三千年后，林焉也依然會走下去。

    第100章 宿命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

    無數(shù)的天兵天將，穿著一致的鎧甲，齊齊將鋼刀對準(zhǔn)了林焉。

    天帝可以cao控他們所有人的神智，哪怕他們上一秒，才剛剛得知了所有的真相。就連白梁都站在那些仙官們之間，眼里沒有任何的神采，像是一把沒有感情的武器。

    一日之內(nèi)建起的白玉仙城，在劇烈的靈力震動中被摧毀坍塌，玉柱斷裂，樓宇崩塌，四處皆是斷壁殘垣，終年的仙樂第一次消失，無數(shù)城樓大殿皆被炸毀，粉碎的玉石扎進(jìn)林焉的心脈，三殿下血rou模糊，正面幾乎已經(jīng)看不出人形。

    唯有后背毫發(fā)無損。

    青靄與林焉背對立于千軍萬馬之中，挺直的后背緊緊相貼。周遭是源源不斷的猛攻，頭頂是天帝毫不留情劈下的驚雷。

    鮮血，硝煙，殘骸。

    像是永遠(yuǎn)都不會有盡頭。

    直到天邊一道近乎耀目刺眼的青光驟然出現(xiàn)，白發(fā)蒼蒼的朽木老人身后，站著密密麻麻的魔族眾人。

    神魔對峙，朽木緩緩撕下面皮，終于露出碧桑元君千年未改的面目，風(fēng)華正盛，冷毅如昔。

    舊時的師徒，終究成為如今的仇敵，水火不容，立于白玉京的云層之上。

    這場漫長而持久的天魔大戰(zhàn)，持續(xù)了一段極為難熬的時光，無數(shù)仙官折隕其中，魔族死傷亦慘重。

    終于在七天七夜后，角逐出了最后的勝負(fù)。

    天帝負(fù)手而立，望向只剩一口氣苦撐的碧桑，那張圓潤的臉，再一次露出慈眉善目的神情，“碧桑，你何苦呢？”

    天帝那張臉實在是生的太好，五官皆是溫和，似乎連鬢發(fā)都在訴說著“仁君”二字，才格外能夠蠱惑人。

    碧桑用劍撐在地上，勉力維持著身形，抬頭望向他，“為正義而死，碧桑從不后悔?！?/br>
    天帝望著他，眼中意味不明，半晌，他終于從手心凝聚起黑瀑一般的濃黑靈力，對準(zhǔn)了碧桑。

    林焉與施天青一左一右護(hù)在碧桑身前，兩柄軟血劍并一柄青光木劍，眼里是決然的殺伐與堅毅。

    “不必護(hù)著我了，孩子?！彼f：“我已身負(fù)重傷，茍延殘喘，從前的心氣也早就被消磨干凈了，我活著，也救不了蒼生，可你們兩個活著，這白玉京，終會有真正清朗的一日?！?/br>
    言罷，他幾乎是在天帝襲來的同一時間，長長地嘆息了一聲，用盡最后的力量，推開了林焉與施天青。

    轟隆的天雷滾滾，濃墨一般的靈力穿心而來，轟然一聲，一個堅硬的軀體撞到碧桑的心口。

    “小師弟？”

    他難以置信地看向替他擋下這轟然一擊的鳳棲君，他耳墜上的鈴鐺被震得粉碎，墜落在地上，腰間銀環(huán)刺入柔軟的腹腔，他癱軟在地，從耳朵流出了鮮紅的血。

    臨槐緊隨他其后出現(xiàn)，亦是震驚地看向鳳棲。

    “抱歉臨槐……”鳳棲閉了閉眼，“剛剛話還沒有同你說完?！?/br>
    深水下的虛空幻境破碎后，他和臨槐被甩到了同一寸空間。他們在寂寥無人的黑暗中行走跋涉了很久，都沒有感知到任何與外界有關(guān)的訊息。

    直到毀天滅地的神魔之戰(zhàn)擊碎了他們被困的地宮，照亮了三界，他們才終于得見天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