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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直到今天,當初那些時日,與他而言都如同在夢中一般。他從前不曉得什么情愛,也從沒想明白過,他究竟為何會對長生一見鐘情,就像是上輩子虧欠了他,以至于這輩子命中注定就要愛他一樣。 他比起其他的凡人,這一生已經(jīng)算是轟轟烈烈。他甚至還見過神仙,見過天界的三殿下,見過妖精,見過身份未知的灰袍和施天青,還得到過仙官的賜藥。 可他卻沒有機會和自己唯一的所愛,再見一面了。 服下靈藥,他便能恢復如初,若是順利拿下南陳,恐怕能封王拜相,青史留名,成為世代相傳的一代名將,還能在功成名就后,見到長生。 長生的信里說,再等他二十年,他就來找他。 可是九州大地,實在是經(jīng)受不起戰(zhàn)爭了,田地荒蕪,鬻兒賣女,生啖人rou…… 或許他的確如灰袍所說,根本就不適合做什么大將軍。 他將被子挪開,把一直放在手掌摩挲的信封拿起來在眼前端詳了許久,最終,輕輕放進了炭盆里,跳躍上來的火舌頃刻間吞沒了那封過于陳舊的信,燒成guntang的飛灰。 寫一封信要很久,毀一封信卻只要一瞬。 夏瑛閉了閉眼,挪開了目光。 “沙盤旁側(cè)的匣子里有個暗格,暗格里放著一方錦盒,勞煩閣下替我取來?!?/br> 灰袍頓了頓,按照他說的將東西交給他,夏瑛卻并沒有接,而是看著那錦盒道:“仙官大人說,此藥并非尋常之物,除我之外,決不可給第二人服用,我有一匹愛馬,名喚赤狐,隨我征戰(zhàn)多年,頗有靈性,我想將這靈藥予它,若是能讓他得個仙緣,化為靈物,也算是我報答它了?!?/br> “馬……”灰袍遲疑了一瞬。 “怎么?馬也不能給?”夏瑛愣了愣,有些苦澀地笑了笑,“那便罷了。” 許是形容枯槁的臉上那雙黯淡的眼睛太讓人心疼,灰袍搖搖頭道:“可以?!?/br> 夏瑛便像是得了什么禮物似的,終于帶上了笑意,“如此,便勞煩閣下了。” 灰袍站起身,看了看眼前的年輕人,又掩了掩自己的兜帽,頃刻間消失了。 馬廄里立著許多馬,正在有一搭沒一搭地嚼著草料,他幾乎不費什么功夫便能找出哪一匹馬是赤狐。 聽說夏瑛去抵御蠻族時,并沒有帶赤狐,可赤狐卻有一日自己沖破了韁繩,不遠萬里跋涉到了北蠻的地界兒,于千鈞一發(fā)之際,救下了體力不支差點死于敵人刀下的夏瑛。 “是一匹有靈性的好馬。” 灰袍遠遠地看了看它,一彈指,那錦盒便自己打開,靈藥從中飛出來,恰好混入了赤狐眼前的草料之中。 赤狐安之若素地將那口草料銜起來,細細咀嚼著,半晌,它突然仰起頭,對月發(fā)出了一聲響徹云霄的嘶鳴。 灰袍的瞳孔驟然一縮,卻聽見他的嘶鳴一聲一比一聲凄厲,如同嗓子都要喊破了,在蒼涼的月色之下,無端叫人從頭到腳泛起一身涼意,沁在骨髓里,只覺無限憂傷。 它分明只是匹馬,怎會懂得憂傷。 灰袍輕蹙了眉,正要上前查看狀況,赤狐卻如絕望到極致般猛然勒斷了韁繩,任由鮮血汩汩,伸展開的四肢躍起,肌rou噴張的馬蹄重踏,快馬身形如風,似離弦之箭向前奔去。 幾乎是同一時間,遠處的營帳傳來一聲悲呼: “大將軍……歿了!” 方才還似是瘋癲的赤狐驀地剎住腳,就仿佛他的背上還坐著那位年輕的將軍,猛然勒住了韁繩一樣。 它僵立在原地許久,讓人忍不住去猜測,它是否什么都明白。 月色籠罩著黃沙,赤狐在原地刨著馬蹄,半晌,他忽然倒轉(zhuǎn)了方向,往那茫茫沒有邊界的黃沙之中奔去了…… 灰袍垂下眼,在無數(shù)的哭嚎聲中,終是沒有靠近將軍帳,而是抬起手,細碎的光點如同螢火蟲一般一粒一粒飛進帳中,他松開手,亦把身影消失在了黃沙之中。 夏瑛覺得自己好像變得很輕很輕,從少時習武起便帶在身上的傷痛,一時全然不見了,他仿佛見到一群螢火蟲向他飛來,在那群螢火蟲之后,是一個看不清面貌的灰袍人。 他想出聲詢問,卻像是被人堵住了嗓子,滿耳朵皆是哭喪的聲音,吵得他耳朵生疼,嘈雜的聲音里,他仿佛聽到有人同他說話,卻找不到源頭,直到那聲音越來越清晰,他才發(fā)現(xiàn)竟然是從他的心臟里傳來的。 “是我,灰袍?!蹦锹曇羰质煜?,“我來這一趟,只是為了在將軍死后,將這段記憶交給將軍。今后,我會護著將軍的記憶不被任何人抹除,就算作是我對將軍那顆仁慈之心的謝禮吧?!?/br> “記憶?”夏瑛仿佛又能說出話了,“我的?” 灰袍卻不再說話了,世界突然變得安靜下來,連方才那些吵鬧的哭喪聲也沒有了,直到有人搖晃他的胳膊,無奈道:“少爺,少爺?您怎么睡著了!咱們該下車了。” 夏瑛猛然睜開眼,發(fā)覺自己正坐在馬車上,眼前是個帶著幾分樸實氣的車夫,正眼巴巴兒地望著他: “蘇轅少爺,咱們到郢州啦——” -------------------- 作者有話要說: 何代何王不戰(zhàn)爭,盡從離亂見清平。如今暴骨多于土,猶點鄉(xiāng)兵作戍兵?!f莊《憫耕者》 將軍百戰(zhàn)死,壯士十年歸?!赌咎m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