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林焉不著痕跡地嘆了一口氣，民生凋敝，他能救今天這一個，卻不可能去人間四處派發(fā)丹藥，盡管這丹藥不帶什么靈力，除了療傷快些，與人間的藥材無甚差異，可也不可能人手一顆，再者，天帝有令，各仙君可以庇佑向自己虔誠供奉者，但決不可插手左右人間大局。

    就像當年，他只能治罪南陳女王和“國師”，之后哪怕南陳的政局因此陷入混亂，他也決不能插手。唯一能做的，不過是在禁閉之時用靈力促進人間的谷物生長，再在落川師叔來看他時，求落川給一個風(fēng)調(diào)雨順罷了。

    可即使是如此，也難以挽救如今戰(zhàn)局對糧草的巨量消耗。

    再者，就算他做了法，在田中耕種之人亦寥寥無幾。況且如今南北正在戰(zhàn)中，身為中立的神族，他不能只助一邊，可若是兩邊都助力，只為讓戰(zhàn)線拖得更久，慘死的人更多。

    林焉極輕極輕地搖了搖頭，再探了了一周遭的氣息，發(fā)覺除了他方才施救的人，再無旁人了。

    施天青沒有如約等他。

    他沿著山間小路走下去，將那過路人的身影遠遠地落在了身后。濕潤的空氣撲面而來，眼見著暮色昏沉，直至日頭落下，他方才行至山腳。

    山脈臨水，林焉見那山腳旁便是悠悠河流，一個船夫立于陳舊的木船之上，頭上戴著斗笠，讓橘紅的光踱出一道顏色，他雙手握著槳，笑吟吟地吆喝，“百年修得同船渡，這位貌比潘安的公子，可要上我的船？”

    林焉于是在他的目光注視下走過去。

    船夫單手握住雙槳的端頭，騰出一只手來遞向林焉，骨節(jié)分明的手如同白玉雕琢而成，唯掌心有淺淺的紅。

    林焉搭上他的手，觸感冰涼。雙腳剛剛踏上船，船夫便攔腰抱住他，將人整個圈在了懷中。

    細微的動靜驚擾了漁船，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微微搖晃。

    林焉輕聲道：“為什么失約？”

    施天青摘下斗笠，湊近了林焉，溫?zé)岬臍庀⒔诲e在兩人之間，他低低道：“我說等你，你便信么？”

    “原本想信的，”林焉道：“好在……最后沒信。”

    話音剛落，林焉的身影變得漸漸模糊，化為光點，細碎地飄落在施天青掌心，手心溫?zé)岬挠|感驀地消失。

    “分/身術(shù)？”施天青低頭看了看掌心，一瞬的怔愣后，忽而哂笑一聲，復(fù)又拿起了船槳，撥動了水浪。

    遠方天際的林焉抬手，那分/身的光點便回到他手上，他低頭看了一眼碧色河流上破開波紋的小船，深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地呼出去。

    御劍一路向北，純凈的云擦身而過，無人知曉，三殿下的心頭，閃過了一點微妙的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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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叢山密林之中，偶有兩三聲蟲鳴，遠處看不出端倪，湊近了方才能看見那層層疊疊的樹林之中隱藏著身著黑甲的影子。

    山下小道上扯著軍旗的人馬顯然還未曾覺察，午后昏昏沉沉，長久的跋涉讓軍隊顯得格外疲倦，領(lǐng)頭的將軍提著長刀，騎在高頭大馬上，眼見自己手下的甲兵頹色不減，揚聲道：“眼下山道狹窄，夏瑛尤擅設(shè)伏，爾等切勿懈怠，都給我打起精神來！”

    那些小將聞言耷拉了一下眼皮，佯裝振作了片刻，等將軍回過頭，便又嘟囔一聲，小聲私語道：“我們援軍從南陳跋涉至此，每回逢上險道幽境，侯將軍便說夏瑛會設(shè)伏，這一月以來，少說也說了十余次，然而一次也沒有伏兵?！?/br>
    于是便有人低聲應(yīng)和他，“可不是，依我說，那夏瑛哪有吹得那么神，咱們侯將軍還是太過謹慎了。我們南陳變法百年來，國力早已強于北周數(shù)倍，甲胄兵馬更是遠勝北周，夏瑛再厲害，也只有那么點兒兵，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br>
    “你們不知道，”后頭有個士兵聽見他們的談話，也插進來，“我有個表哥，便是最初征召鎮(zhèn)北大軍時候被招進去的，是個火頭兵，去的時候，他也是躊躇滿志，認為南陳必勝，前不久他傷重被遣返回來，”那士兵指了指兩條沉重的腿，“全斷啦。”

    之前那士兵聽了瞪大了眼，半晌還是撐住面上神色，強道：“上戰(zhàn)場受傷是常事，是他自己不機靈，能賴誰？”似乎這么說了，他自己便不會受傷似的。

    “非也非也，我那表哥說了，北周夏小將軍調(diào)兵遣將如有神助，實在是難以抵抗，如今朝中總說我軍已占上風(fēng)，攻占北周指日可待，那都是假的！實則在前線，南陳早就不行了，所以才會征召咱們這一批援軍?！?/br>
    之前那人冷哼一聲，向上一拱手，“圣上下了旨，此次征召援兵，是為了更快地攻占北周，爭取咱秋天能割上北周的麥子，你是信你那窩囊的表哥，還是信咱們朝廷？可別再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fēng)了?！?/br>
    眼見著自己說的話無人在意，小士兵不忿兒地看了他們一眼，臊眉耷眼地握好武器，保持著警覺。

    直到一點清脆的聲音從山上響起，他有些驚恐地抬頭，幾乎是第一時間聽出了那是甲胄撞上石頭的聲音，下一瞬，一支長箭破空而來，直直刺入他心口。

    他仰面倒地時，眼里是無數(shù)燃燒著的羽箭撲面而來，火光燭天，照亮了他的瞳孔，也照亮了南城軍狼狽的面容。

    無數(shù)慘叫聲在耳邊響起，而他的意識已經(jīng)漸漸潰散，只夠在徹底斷氣前，沉寂在越來越深的黑暗里，無聲道：“叫你們……不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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