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么不滿意的，”林焉掀起蓋子，微微嘗了一口新茶，輕描淡寫道：“上回與我一同來的那客人，你與他可是熟識(shí)？”

    那女管事未曾料到自己偶然間的神色竟落入了林焉的眼底，所幸她經(jīng)過不少風(fēng)浪，聞言只是婉約笑道：“稱不上熟識(shí)，年少時(shí)見過罷了，我還想著，大抵是我認(rèn)錯(cuò)了。”

    她睨著林焉神色，又補(bǔ)充道：“快兩千年過去了，雖神仙鬼怪都不會(huì)老，面容也難保有些改變，我從前見那人時(shí)，他也不過是少年模樣，與前日見來并非完全相同，再者光陰如白駒過隙，我的記憶也恐有疏漏，恕奴家冒昧，若是謬誤了，還請(qǐng)仙君寬恕?！?/br>
    “兩千年前你見到他的時(shí)候，他叫什么名字？”

    女管事沉吟半晌，斟酌道：“他從未說過什么名字，我只知道，他是無名樓的殺手?！?/br>
    她頓了頓又道：“我也不過是在尋常煙花柳巷之地偶然見過他?！?/br>
    論眠花宿柳，除了內(nèi)力深厚又不缺靈石的仙君貴人們，最多的便是殺手，他們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過著朝不保夕亡命天涯的生活，總是還沒賺夠贖身的靈石，就先死于非命。

    活著一日是腰纏萬貫，左擁右抱，可死了投入輪回，什么也帶不走。

    因而他們總是最灑脫，也懶得攢什么靈石，手里有些錢都趕著投胎似的趕緊花完，生怕下次出任務(wù)就死了，一分錢也留不下來。

    或許是平日里殺伐過重，又或許是過了今天沒明日的苦悶，在床上總是喜歡玩得大玩得狠，因而姑娘們都不大愿意接。

    女管事一直記得，唯有那個(gè)總著一身暗紫袍的少年殺手來的時(shí)候，她們臉上的笑意才是真心實(shí)意的。

    他長(zhǎng)得不像殺手，生著一張俊美妖冶的臉，倒像是什么禍國(guó)的美人，唯有一雙眼睛像是殺手，笑意永遠(yuǎn)止步于眼底，那雙總是冰冷的眼睛里，只能看見鋒芒。

    他從不點(diǎn)哪個(gè)姑娘□□，來了也就是吃吃酒嘮嘮嗑兒，聽著纏綿悱惻的小曲兒睡上一覺，第二日便又回到無名樓練功，可姑娘們偏偏都喜歡圍著他。

    大抵是因?yàn)樗焯穑瑥埧诒闶呛迦碎_心的謊話，又或許是因?yàn)樗鍪珠熅b，亦從不欺辱□□他們。

    風(fēng)塵女子也有自己的心。

    有一年聽說花族娘娘在幽冥主的后花園里造出了大雪，還養(yǎng)出了紅梅，她們離開人世許久，多年未見四季景物，聽了也想看看熱鬧，便起哄讓那少年去要一支來。

    他便放下酒樽提刀前去，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少年推簾而入，左手握刀，右手執(zhí)梅，面兒上是風(fēng)流微醺的笑意，唇邊還帶著寒氣。

    那清冷深紅的梅花上沾著的雪還未化，他隨手將紅梅插入瓶中，接著那雪水泡出一杯含翠的醒酒茶，仰脖飲下，便醉倒在榻上，酣睡過去了。

    雪夜紅梅，少年殺手，驚艷了那一群姑娘們寡淡而無趣的歲月。那一瞬的風(fēng)流，在女管事的心里一烙就是幾千年。

    “他心狠手辣，也不怕因果報(bào)應(yīng)，閑人詬病，無論老少婦孺，凡害人者皆敢殺，卻唯有一類客單從不接。”

    林焉抬眼看向女管事，便聽她道：“無過之人?！?/br>
    他愛憎分明到極致，沒有絲毫心慈手軟，冷漠得像是一把律尺，唯有對(duì)錯(cuò)，沒有情面。

    她明知他不是什么良配，甚至不算好人，前腳殺人后腳吃花酒，最是多情又最是無情。

    少年時(shí)的心悸被枯燥的歲月磨平，原本就稱不上愛慕，這千年之后，她亦不再在乎什么情愛。

    可一不小心，還是把那張臉記了許多年。

    她娓娓道來，卻把自己那一點(diǎn)幼稚的情感偷偷隱去，

    卻不料林焉抿了半口茶，綴著她道：“他叫施天青?！?/br>
    女管事心臟猛地一跳，才明白林焉看向她的眼神，早已洞察了一切。

    “大人……”女管事欲言又止。

    林焉沖她點(diǎn)點(diǎn)頭，略一抬手，示意她不必解釋什么，而眼里卻并未再有更多的情緒。

    原本以為會(huì)聽到什么與施天青有關(guān)的秘密，不料這半晌閑坐，也是聽了他幾段風(fēng)流韻事。也不曉得什么緣故，總覺得心里沒趣兒。

    也不是失望，只是一點(diǎn)兒說不出道不明的微妙，讓林焉忍不住起身推開了窗，想要透透氣，眼神卻落在窗外街頭四五個(gè)抬著石像的人。

    那石像不大，大抵是誰自個(gè)兒放在家里把玩的，只是帶著面具恰好遮住了雙目，林焉認(rèn)不出是誰。

    女管事跟在他身邊，許是為了緩解方才那似有若無的尷尬，替他解釋道：“這大抵是誰買來供在家里的，我們幽冥素來有供奉青靄君的習(xí)慣，從前幾乎是家家戶戶連帶著店鋪都有，只是近百年白玉京上傳下來他叛逃的消息，這供奉的人才稍微少了些?！?/br>
    “你說他是誰？”林焉眼神忽然頓住。

    女管家有些意外地打量著林焉的神色，半晌，又重復(fù)了一遍：

    “戰(zhàn)神，青靄君?！?/br>
    --------------------

    作者有話要說：

    嚶嚶嚶，連著更了三天的4000 肥章，申請(qǐng)明天休息一天

    第28章 青靄

    =====================

    如同一聲巨雷轟隆在林焉耳旁炸響，他猛地一咬舌尖，幡然醒悟過來自己想當(dāng)然的推斷實(shí)屬愚蠢至極。

    他怎么就沒有想到，青靄君或許從未以真面目示人，而是帶著面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