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其外 第3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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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應(yīng)該還沒有走多遠(yuǎn)。 裴漠神色一凜。星羅莫名其妙出現(xiàn)在宮里,卻又不與他交手,總感覺有些不對勁。 想到此,他轉(zhuǎn)身躍下屋檐,朝太史局大門前趕去。 上頭,星羅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橫躺在瓦礫上,手撐著太陽xue,望著裴漠略顯倉促的背影,緩緩露出一個詭譎的笑來。 “去罷去罷,若是及時,正好可以趕上一場好戲呢?!?/br> 烏云散開,朗月清輝,偌大的長安城聳立在夜色中,成為一幢幢靜謐的剪影。 李心玉出了太史局的大門,剛巧看到白靈取了披帛過來,便道:“本宮的侍衛(wèi)來了,賀大人留步罷。” 賀知秋提了燈盞躬身,聲音與他的眼睛一眼清冷,道:“好。臣恭送殿下,愿殿下年年歲歲,皆有今朝。” “謝了?!崩钚挠窠舆^披帛裹住,身子才暖和了些許。 走過了太史局,仍不見裴漠身影,李心玉四下觀望一番,疑惑道:“白靈,裴漠呢?” 白靈訝然道:“他沒有和殿下在一起么?” “剛才還在,下樓時便不見了,也不知去了哪兒。” “殿下莫急,興許是有些私事,離開一會兒……” 話未說完,白靈的目光瞬間變了。她挺身擋在李心玉面前,銳利的目光緊緊盯著黑皴皴的前方,拔劍低喝:“誰在那兒!” 一陣窸窣細(xì)碎的腳步聲后,宮墻拐角的花叢后,轉(zhuǎn)出一位紅衣美人。 當(dāng)她走到光線稍稍明亮之處時,李心玉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愕然道:“柳拂煙?” “公主認(rèn)得我?”柳拂煙孤身一人,一步一步走出陰影,艷麗精致的面容在將盡未盡的燈火下顯得格外動人。 她站在七步開外的地方,朝李心玉盈盈一福,紅唇勾起一個艷麗的弧度,柔聲道,“不知罪婦可否有幸,請公主移步一敘?!?/br> 說罷,她側(cè)身朝著一旁花苑中的涼亭,做了個請的手勢。 “公主莫要輕信?!卑嘴`警覺道,“此人來路不明,小心有詐。” 李心玉伸出一只手,示意白靈噤聲。她籠著袖子,微笑著打量柳拂煙。 近距離一看,柳拂煙確實生的很美,高鼻深目,肌膚是不同于中原人的雪白。她雖不如李心玉年輕精致,但美得濃艷而張揚(yáng),舉手投足如同成熟盛開的牡丹,風(fēng)情萬種。 “自從欲界仙都被一把火燒掉之后,本宮便一直想找個機(jī)會同柳姑娘聊聊……”說到一半,李心玉又輕輕掩唇,伶俐道,“不,現(xiàn)在或許應(yīng)該改口,叫您一聲裴三娘子了?!?/br> “罪婦斗膽,有些話無論如何都要與公主說說。只是,這外頭更深露重,還是請公主移步亭中一敘?!币姲嘴`戒備,柳拂煙又低聲一笑,撩開袖子,露出一截皓如霜雪的手臂,平靜道,“當(dāng)年裴家滅族之時,兵部尚書忌憚罪婦將門之女的身份,已命人挑斷了罪婦的手筋,如今,我已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廢人,不會威脅到公主的安危?!?/br> 她的手腕上有兩條細(xì)長的傷痕,雖然疤痕顏色淡去,但在雪白的肌膚上仍顯得觸目驚心……也難怪裴三娘子會如此痛恨李氏皇族,多半是被下頭的人動了私刑,遷怒于李家。 李心玉沉吟了一會兒,伸手按在白靈的劍柄上,將她拔出一寸的劍刃推回鞘中,低聲道:“在七步開外守著,本宮去會會她。若一盞茶后我還未動身,你便見機(jī)行事?!?/br> 白靈收劍退后一步,點(diǎn)頭道:“是?!?/br> 李心玉跟著柳拂煙進(jìn)了花苑的涼亭。 夜晚的石桌石凳有些沁骨的涼意,李心玉坐下,手?jǐn)n在寬大的禮衣袖中,問道:“裴三娘子為何會出現(xiàn)在深宮之中?而且,看你的樣子,似乎可以來去自如?!?/br> 柳拂煙嘴角含笑,沒有一絲破綻,淡然道:“托令兄的福。” “皇兄?” “自從欲界仙都被燒毀,太子殿下出宮尋過我一次。他見罪婦無家可歸,甚為憐憫,便將我?guī)雽m中,充為掖庭宮的奴婢。” “欲界仙都的官奴,和掖庭宮的奴婢,雖然同樣為奴,可意義大不一樣。” 官伎無法贖身,須終身在歡樂場中為權(quán)貴賣笑;而掖庭宮的奴婢若是得了主子的恩寵,便可恢復(fù)自由身…… 想到此,李心玉感慨道:“看來,皇兄真的在你身上花了不少心思,以他的性子,能想出如此迂回的法子將你接進(jìn)宮中,已是十分難得。皇兄向來是個冷情之人,只有面對自己在意之人,才會費(fèi)盡周折的討她歡心?!?/br> 前世的李瑨在二十歲那年娶了太傅家的孫女,是個中規(guī)中矩的溫婉女子,婚后兩人說不上多么恩愛,但好歹育了一兒一女。后來城破,妻兒離散,也不知后續(xù)如何。 李心玉萬萬沒想到,重活一世,軌道大不相同,太子哥哥竟然一頭栽進(jìn)了裴三娘子的懷中。 欲界仙都,高樓拋絹,一見誤終生。 李心玉一時思緒紛雜,拿不準(zhǔn)哥哥與柳拂煙是良緣還是孽果…… 正陷入沉思,對面的柳拂煙卻悠悠開口,輕聲道:“太子殿下的這份情義,罪婦自然銘記于心。但,公主可曾知道,罪婦也曾有過青梅竹馬的心儀之人?” 李心玉怔然。 “他是挽金弓、跨白馬的羽林郎,與裴家兩代世交,若沒有當(dāng)年皇后遇刺的飛來橫禍,他與我本該是兒女成雙的尋常夫妻了……可惜,裴家覆滅之后,他亦受此株連鋃鐺入獄,最后竟活活餓死獄中,不曾見我最后一面。” 夜色靜謐,一滴淚劃過柳拂煙微翹的嘴角,又飛快被她用手抹去。她說,“我無法拒絕太子殿下的殷勤??稍噯柟?,若你處于罪婦這般的境地,該如何自處?是感恩戴德,還是……恨之入骨?” 李心玉漸漸收斂起笑意,直直的望著柳拂煙的眼睛。思忖片刻,她無比清晰地說:“當(dāng)年母后遇刺一案,父皇悲痛之下處理草率,聽信jian佞讒言,致使裴家覆滅,這一點(diǎn),本宮絕對不會為父皇辯駁。他當(dāng)年犯下的錯,如今已經(jīng)嘗到了惡果:妻子離世,龍體欠安,長期服食丹藥已掏空了他的身子,不知還能活幾個年頭……可是,皇兄是無辜的,當(dāng)年案發(fā)之時他還只是個十五歲的少年?!?/br> 頓了頓,李心玉閉目,深吸一口氣道:“我無權(quán)要求你寬恕他什么,復(fù)仇也好,昭雪也罷,本宮愿意奉陪。只是皇兄是個傻過頭的癡人,什么都容易當(dāng)真,三娘子若是對皇兄無意,便不要給他希望?!?/br> “公主不必緊張?!绷鳠熥猿耙恍?,垂眸蓋住泛紅的眼睛,“我若真想對太子做什么,今夜便不會來找你了?!?/br> “您是長輩,亦是裴漠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本宮自當(dāng)如他一般敬你?!崩钚挠裆哉裆?,認(rèn)真道,“三娘子,四年前母后遇刺一案,李家和裴家都是受害者,是幕后真兇復(fù)仇的犧牲品,既是如此,你何不信裴漠一次,與我聯(lián)手?” “哦?”柳拂煙來了興致,勾起一抹似有還無的笑意,問,“你也相信殺死皇后嫁禍裴家的,另有其人?” “從一開始便懷疑,目前已有了眉目?!崩钚挠竦?,“不管未來如何,至少此時我們的目的是一致的,都是為了找出幕后真兇,為各自枉死的家人報仇。既然目的一致,何不暫時放下成見,聯(lián)手對外?你的敵人,本就不是我們兄妹倆?!?/br> 柳拂煙沉默了一會兒,忽的一笑,恍如三千繁華盡數(shù)綻放。她望著李心玉,緩緩道:“我本是來試探你,卻險些被你策反……你這女娃娃,心思可不簡單哪!怪不得我那侄兒,如此迷戀你。” 李心玉亦笑了,明明才是剛過十六歲的少女,卻有著不輸于將門嫡女的氣魄。 她眼睛倒映著長安星空,一顰一笑皆是張揚(yáng)燦爛,道:“如果可以,我何嘗不想簡簡單單的活著。” “我那侄兒,對你可謂用情至深,我?guī)状稳偎貋?,他皆是不愿?!绷鳠熚⑽⑻ы畛恋囊暰€定格在李心玉身后的某處,笑道,“他赤誠待你,不知公主是否也坦誠待他?” 李心玉立即道:“那是自然。裴漠是個聰明人,我若待他不好,他又何苦留在我身邊?” 柳拂煙嘴角的笑容更深了些,“你對他,當(dāng)真一點(diǎn)隱瞞也不曾有?” 這次,李心玉思索了許久。 她忐忑地想:莫非自己重生之事,她已知曉? 不,不可能。這樣怪力亂神的事,不會有人相信…… 思索未果,李心玉試探道:“本宮不知三娘子所指何事?” “既然公主想不起來,罪婦便稍稍提醒,萬望公主給罪婦一個答案。”說罷,柳拂煙起身,提高音調(diào)道,“去年八月中,阿漠還在碧落宮奴隸營時,曾有人要?dú)⑺莻€人,可否就是公主殿下您?” 李心玉神色稍變,很快又鎮(zhèn)定下來,瞇著眼道:“三娘子什么意思?” “罪婦既然敢直言問公主,必定是查到了線索,有十足的把握?!闭f罷,柳拂煙朝遠(yuǎn)處佇立的白靈望去,神情莫辨道,“給公主傳達(dá)殺令的女侍衛(wèi),并不難辨認(rèn)?!?/br> 李心玉沉吟不語。她總算知道,為何那夜從欲界仙都回來之后,裴漠的舉動會如此反常。 一定是柳拂煙同他說了什么,才令他如此患得患失。 可真相確實如此,一旦說出口,怕是比剜心之痛更為殘酷,李心玉不知該如何解釋才好。 柳拂煙審視著李心玉的神色,深邃的美目清冷了許多,問道:“公主既是打算與罪婦合作洗冤,總不至于連這點(diǎn)坦誠都沒有吧?” “不錯?!崩钚挠竦纳ぷ泳o了緊。她不動聲色地清了清嗓子,沉靜道,“最開始的時候,我的確曾遷怒,想要?dú)⒘怂?/br> 咔嚓—— 身后傳來一聲細(xì)碎的聲響,像是有人驚慌之下,踩斷了地上的枯樹枝。 李心玉回頭,隨即瞪大了眼,猛地起身。 裴漠身披夜色,握著劍站在她身后,定格成一道漆黑的剪影。他的面容隱藏在陰影中,看不真切,唯有一雙赤紅的眼睛,閃爍著絕望的光芒。 李心玉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但她可以肯定的是,方才的話,他一定聽見了。 他親耳聽見,自己最愛的人曾經(jīng)想要?dú)⑺浪?/br> 第41章 狼牙 李心玉從未有過如此慌亂的時刻,見到裴漠隱忍的表情,她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攥住心臟,呼吸一窒。 上一次裴漠從欲界仙都回來,李心玉雖然察覺到了他狀態(tài)不對,但一心以為是有人說了自己品行不端之類的壞話,完全不曾料到是碧落宮殺他未遂之事敗露…… 她以為,那件事會成為埋在心底的一個秘密,裴漠一輩子都不會知道。 她不想再去追究柳拂煙今夜的問話是有心還是無意,事實已是如此,裴漠親耳聽到她承認(rèn)此事,血淋淋的真相就在眼前。 回想那夜,裴漠在她耳畔低語:“我誰也不信,只信你?!?/br> 原來是這個意思。裴漠曾給過她辯解的機(jī)會,并且相信了她??赡菚r,李心玉根本沒有想到他是在問這件事,含糊了過去…… 現(xiàn)在,裴漠定是認(rèn)為自己欺騙玩弄了他。 裴漠失望的眼神就像是兩把刀,生生刺入李心玉心中。她沒由來一陣心慌,想起前世的裴漠也曾流露過如此脆弱的神色,然后干脆利落地毀去脖子上的奴隸印記,與她恩斷義絕…… 再次見面,已是勢不兩立,兵戎相見。 “裴漠……”她攥緊了披帛上的金流蘇,聲音因為緊張而顯得暗啞。 裴漠并沒有回應(yīng)。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李心玉站得手腳冰涼,裴漠才將視線從她身上挪開,落到一旁的柳拂煙身上。 “三娘子為何在這?”裴漠的聲音很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說,“如果您大費(fèi)周章地進(jìn)宮,只是為了當(dāng)著我的面揭穿此事,那么我想,您成功了。她的答案,我已親耳聽到?!?/br> 李心玉的心臟又是一陣揪疼,她張了張嘴,喉嚨卻像是被人扼住般,什么也說不出來。 “阿漠,我是你姑姑,并非存心讓你難堪?!绷鳠燉久?,哀傷道,“姑姑只是不愿你被蒙在鼓里。在知道真相的前提下,無論你選擇離開還是留下,對峙還是結(jié)盟,我絕不會再干預(yù)半分?!?/br> 裴漠沒有說話,攥著劍的手青筋暴起。 “如此,甚好?!迸崮淅湟恍ΓD(zhuǎn)身就走。 “裴漠!”李心玉怕極了他一去不回,也顧不上生柳拂煙的氣,匆忙奔出涼亭,追著裴漠的背影而去。 天黑,鋪著鵝卵石的小道曲折難辨,因為跑得匆忙,李心玉幾次險些跌倒。 “公主!”守在遠(yuǎn)處的白靈不知發(fā)生了何事,正要沖上來扶住李心玉,卻被她厲聲喝住。 “別過來!”李心玉不愿有外人在場,只想找個僻靜之處與裴漠好好談?wù)?。她匆匆回頭,對白靈 道,“不要追上來,這是命令!” 白靈不敢違抗,停在七步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