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孫雪華仍是神情冷峻：“修道先修心，至少要先弄清楚來龍去脈，求個問心無愧。若是專橫武斷一概論之，那我們與惡人何異？都是斬斷他生路的兇手罷了。”

    顧青想，她便是從那時候起，崇拜她師兄的。

    孫雪華帶她去找那個孩子，但短短幾個時辰，所有人都三緘其口，不發(fā)一言，還催著他們離開，不要亂問。

    他們無功而返。

    “師兄，你說我們是不是去晚了？他已經(jīng)死了？”

    “不會?！?/br>
    顧青緩緩抬起沮喪的臉：“真得嗎？”

    “要是死了，他們就會說他已經(jīng)死了，而不是讓我們不要再追問?！睂O雪華站定，忽地問她，“你還要追究下去嗎？”

    顧青拿不定主意：“師兄你說呢？”

    “你先回去吧?！?/br>
    孫雪華負劍，逆著日暮黃昏往山下走。

    顧青愣愣地看著他，過了好久，才猛然想起那根本不是去鳳鳴鹿苑的路：“師兄，你去哪兒??！”

    無人回應。

    那是孫雪華唯二兩次沒有回應她，第二次，就是在骨河邊，她望著巖石上那個持劍的男人，大聲疾呼：“師兄，你回來啊！”

    無所回應。

    顧青八歲那年，知道有個魔都的小孩來了臨淵，但是突然又沒了消息。那個素昧平生的小孩，很快就被她淡忘在了記憶中。

    五年后，顧青十三歲，見證了孫雪華的授劍儀式。

    她師兄是少年天才，十四歲，就榮登掌劍之位。那時候，他的佩劍叫和光，和光同塵的和光。

    巧合的是，還是個春天，山下又來了個和他們差不多大的少年。

    他負劍，霜衣馬尾，模樣生得極好，俊俏非凡。不少情竇初開的小姑娘見他都難免紅了臉，但他是個悶葫蘆，也不喜歡說話，時間久了，也沒人愿意和他搭訕。

    但他和孫雪華相處很和睦，松林竹海那塊青巖上，由兩個人變成了三個人。顧青坐在最邊上，歪頭瞧著那兩個靜坐的少年，心想，連背都挺得一樣直，上輩子不會是親兄弟吧？

    她聰慧，機敏，學得是占星卜卦之術，劍道反而不怎么上心，不過，就算不出類拔萃，也是上得了臺面的，因此也不過分擔心。

    新來的那個少年，不是拜師學藝，而是懷著一份拜帖，來臨淵問道的。

    他說他叫薛聞笛，十三歲，是鎖春谷大弟子。

    “哇，活的啊？”

    顧青頭一天見他，嘴巴張的老大。

    鎖春谷與臨淵不同，好像自降世以來，便被冠以修仙圣地之名，神秘莫測，成為天下傳聞。而薛聞笛是這代谷主的親傳弟子，正好到了修行的關鍵時刻。谷主說他天命已到，讓他出谷尋道。

    “尋什么道？”

    顧青不解。

    “畢生所求之道?！?/br>
    薛聞笛閉目回答。

    顧青撐著下巴，思索良久。

    半晌，她問道：“那你尋到了，是不是就要走了？”

    “不管有沒有尋到，時間一過，我就要走了?！?/br>
    薛聞笛很安靜，說話也很溫和，也許是長相的原因，他看著遠沒有孫雪華冷峻。

    顧青想了想：“那你現(xiàn)在豈不是就在游歷？”

    仙門弟子多有下山游歷一說，為精進身法，為明心定性，薛聞笛也不例外。只是師父給他定了期限，只有兩年，因此他不會在臨淵停留太久。

    “那你和我們一道吧，我們也快到下山游歷的時候了。”

    顧青向他發(fā)出邀請，薛聞笛思量片刻，點頭道：“好?！?/br>
    他們相約一同下山，在十三四歲的春天。

    薛聞笛劍術很強，和孫雪華勢均力敵，二人切磋互有勝負，難分伯仲。

    顧青時常坐在一邊看他們比試，竹海滔滔，綠浪翻涌，兩人就像水上白鷺，穿林過葉，矯捷迅疾。她有時候都看不清他們怎么出招的，一邊啃酥酪，一邊思索。

    不比試的時候，他們會靜坐，有時候，薛聞笛會吹首曲子。

    但不知道為什么，翻來覆去只吹一首。

    顧青問他：“你怎么只吹這首呀？”

    “我只會這首?！毖β劦颜f得坦然，神色從容，顧青噗嗤笑出了聲：“好吧，那你識譜嗎？改天我從師父那兒找兩本曲譜來，讓你看看？”

    “好?！?/br>
    薛聞笛點點頭。

    孫雪華并不會參與他們的話題，只是默默聽著。

    有天，顧青又爬上那塊青巖，將新鮮的還冒著熱氣的包子分給兩個人：“師兄，我們要是下山，先去哪兒呀？走到哪兒再回來呢？”

    “山川大河，走到哪兒算哪兒?！?/br>
    孫雪華吹了吹手里的包子，咬了一口，很香。

    薛聞笛卻說：“我大概會走到骨河邊?！?/br>
    “??？那不就是要到夜城了？我們會不會被外出的大魔抓走吃掉??？”顧青舔去嘴角的香油，又咬了一口，薛聞笛想了想，認真說道：“我此次出谷，所到之地，世人都說魔都兇惡，我想去看看，是否真如傳言那般?！?/br>
    “這不是傳言啊，書上都這么寫，師父和長老都是這么教我們的?！鳖櫱嗪芸斐酝炅耸掷锏陌樱珠_始啃第二個，薛聞笛卻搖搖頭：“我?guī)煾笡]有教過我這個?！?/br>
    “那他教你什么？”

    “他說天道有常，天道有序，有序便是道，無序便是無道。世間萬物有序循環(huán)，所以有道，出現(xiàn)了一個破壞者，平衡被打破，就是無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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