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閑一怔，手上力道就松了。

    這哪里能怪你？怪我, 怪我拿不定主意。

    小姑娘垂下手, 閉上眼, 捂住耳朵, 不敢再看。

    傅及握緊手中佩劍, 注視著孫夷則, 默念著, 請你一定要活下來，求求你。

    黑暗中，度波泠泠作響，一道清輝撕開暗夜。

    “當(dāng)啷”——

    玲瓏坡上，刀劍相撞，錚錚鳴響。

    “逐鹿大會不是說不讓佩劍嗎？你怎么能帶著橫雁？”

    “你不也帶著長刀？”

    薛聞笛眼神一凜，大雪落于劍鋒之上，靈氣交融，威力倍生。

    鐘有期譏笑：“薛思好大手筆，竟然舍得在整個(gè)臨淵布下靈殺陣！”

    在這靈殺陣中，只要魔都之人暴露內(nèi)息，薛思便能感知，以雪為刃，將其誅殺當(dāng)場?？蛇@靈術(shù)耗傷巨大，對施術(shù)者來說，大有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隱患。

    薛聞笛憐惜師父不易，欲意速戰(zhàn)速決，可是指尖刺痛愈發(fā)明顯，大有連心之勢。

    鐘有期攻勢未減，笑意更甚：“是指尖痛嗎，我的小樓？”

    薛聞笛不為所動，劍身虛晃，后撤幾步：“你也太高看自己了?！?/br>
    “我的確高看了自己?！辩娪衅诖蠓匠姓J(rèn)了，沒有絲毫猶豫，“否則，十年前你就應(yīng)該是我的掌中之物?！?/br>
    在那個(gè)雨夜，在那個(gè)漆黑的山洞，在你將右手伸向我的那一刻。

    “我唯一算錯的，就是低估了薛思。”

    鐘有期只當(dāng)薛聞笛掌心中的平安符是小孩子過家家，萬萬沒想到，就是這樣簡單一個(gè)符咒差點(diǎn)讓他功虧一簣。

    刀劍寒光凜冽，大雪簌簌而下，堪比那年盛夏瓢潑的大雨。

    鐘有期第一次在那場雨中見到薛聞笛。

    對方剛摘下浸水的斗笠，碎發(fā)緊貼耳側(cè)，風(fēng)塵仆仆卻難掩神采俊逸，他與一位熟稔的盟友交談片刻，而后脫下濕漉漉的蓑衣，往漏雨的里屋走。

    鐘有期那會兒正巧坐在屋里還算干燥的稻草堆里，生著火，烘烤著他被淋濕的外袍。

    他知道今天會有人來，但他剛剛潛入蒼州，并不與這群正道之人相熟，索性裝出一副沉默寡言，人畜無害的樣子，靜觀其變。待到里應(yīng)外合之時(shí)，他也方便脫身。

    “這位兄臺，我可以坐這兒嗎？”

    鐘有期抬頭，恰好撞進(jìn)一雙神采奕奕的眼睛里。

    看來是個(gè)挺有意思的人。

    鐘有期心下有了計(jì)較，報(bào)以一個(gè)友好的笑容，便往一邊挪了挪。

    “多謝?！毖β劦岩娏怂苁怯H切隨和，不多時(shí)便與他閑聊起來。

    姓名出身，師從何人，如何抵達(dá)蒼州，看似平淡的對話，卻讓鐘有期不敢大意。

    這人在套他的話，有意思，他喜歡。

    一番交談，薛聞笛似乎確認(rèn)了他盟友的身份，才自報(bào)家門。

    鎖春谷，薛小樓。

    鐘有期只覺熱血翻涌，兩側(cè)犬齒隱隱發(fā)癢，他想著這樣修為的人，抓回去做爐鼎當(dāng)是極好的，一口咬下去，鮮血也該是甜的，滲著純粹干凈的靈氣。

    “我那天，真不該咬你的手?！?/br>
    鐘有期長刀在手，銳利刀鋒上迸濺出強(qiáng)烈魔氣，破開紛揚(yáng)大雪的束縛，直指薛聞笛命門，對方橫劍擋下，迎上鐘有期那雙琉璃珠似的淡漠眼神。

    “我真該一口咬死你才對?！?/br>
    他啞著嗓子說道，全部狠勁都壓在刀刃上，橫雁劍鳴沉沉，薛聞笛抽身轉(zhuǎn)位，劍氣蓬發(fā)，地上積雪如浪淘云涌，盡數(shù)撲向鐘有期。

    “砰——”

    大雪紛飛中，鐘有期被打散了頭發(fā)，嘴角滲血，原本淺色的瞳孔逐漸染上一層猩紅：“薛聞笛，那天在山洞里，你信誓旦旦與我說，你不希望我死，如今都忘了嗎？”

    “我說這話的時(shí)候，是真心拿你當(dāng)朋友?！毖β劦牙淠攸c(diǎn)了點(diǎn)自己的心口，“但從你捅我這一刀開始，你我就是陌路殊途。”

    “哈哈哈……”鐘有期大笑，周身魔氣暴漲，“我怎么舍得殺你呢？那把彎刀，可是用我的心頭血淬成的！”

    他揮刀攻上，刀法狠厲，招招致命，如同一只兇獸，在這山野之間亡命，薛聞笛沉默了。

    “彎刀淬血，鎖魂陣封，只要你靈氣散盡，我再將你帶回魔都，投入聚魔池，你就能重獲新生！你就完完全全是我的！為什么？為什么是薛思！”鐘有期厲聲質(zhì)問，“為什么他偏偏找到了你！為什么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壞我好事！”

    薛聞笛只覺荒謬，他淡然開口：“因?yàn)閹煾笎畚摇！?/br>
    “愛你？”鐘有期仿佛聽到了一個(gè)天大的笑話，他仰天大笑，“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面前的男人逐漸起了變化，墨綠色的鱗片從額間開始長起，直至兩頰，那顆淺痣透著紅光，詭異妖冶。

    “我是天生的魔，小樓?！辩娪衅谏硢〉驼Z，腰以下逐漸幻化成一條蛇尾，“魔的本性就是破壞，就是毀滅?？墒悄悖í?dú)你，我只想好好占有，這難道不算愛嗎？不是愛嗎！”

    話音剛落，一條參天巨蟒便出現(xiàn)在了薛聞笛面前。

    “這是愛？如果這也算，那就是我孤陋寡聞了?！?/br>
    薛聞笛甚是冷淡，橫雁如他心意，劍鳴直沖九霄，巨蟒吐著蛇信朝他撲來：“你說過的，你分明喜歡我。”

    蛇尾在積雪中留下深深痕跡，徹底撕裂了昔日舊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