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來講，向上級匯報工作的時候，為了突出重點，都會把最重要的東西放在最前面。就比如尤瑞敏這次一下拿來很多條線的勘測結(jié)果，足足有半揸厚，你以為這些材料每個領(lǐng)導(dǎo)都能認真看完嗎？所以，誰先誰后，位置非常關(guān)鍵。

    正因為如此，姜晚周才會感到吃驚，他前兩天去拜訪徐老的時候，徐老開了口，希望能把東江南段的線放在豐慶縣，對于徐老的這個態(tài)度，姜晚周自然是不敢不重視，看過徐老提供的勘測結(jié)果，他這幾天正琢磨著要怎么去暗示尤瑞敏照“章”cao作呢，誰知尤瑞敏倒像是心有靈犀一般，主動把豐慶縣擺在了最佳方案的位置上。

    姜晚周就有點疑惑了，這件事徐老也只是對自己提起過，尤瑞敏怎么會押對寶呢？難道豐慶縣的這段線真是最佳方案？

    站在辦公桌前的尤瑞敏心中忐忑不安，其實他當(dāng)時收到勘測隊提交的報告，心里的驚訝程度完全不亞于眼前的姜晚周。

    自從那天在姜晚周家里見到曾毅，尤瑞敏就開始琢磨要怎樣才能讓這條線順利從豐慶縣穿過，而且還要給豐慶縣一點方便，想來想去，他都拿不定主意，要是把一級大站落在豐慶縣，那肯定是不符合規(guī)定的，從來就沒有鐵站靠縣不靠市的先例，如果再給豐慶縣增設(shè)一座小站，未免又有些顯眼了，而且也不在這次的勘測權(quán)限之內(nèi)。

    豈料勘測隊伍提交報告的時候，里面竟然提了一條建議：“為了保證整段線將來的運行安全，應(yīng)在豐慶縣境內(nèi)設(shè)立安全調(diào)度點”。

    這一下就解決了尤瑞敏的難題，可他也是暗自吃驚，到底這是勘測隊自己的建議呢，還是按照上面指示提出的？如果是前者，那就再好不過了，可如果是后者的話，尤瑞敏就有點害怕了，看來上面早就定了方案，只有自己還傻乎乎被蒙在鼓里。

    抬頭小心地觀察了一下姜晚周的神情，卻什么也沒有看到，尤瑞敏心里更是沒有底，對于勘測隊的報告，他幾乎是原封不動地遞到了姜晚周的面前，只是加了幾個字，將勘測隊的那條建議改為：“應(yīng)在豐慶縣境內(nèi)設(shè)立一座三級站或安全調(diào)度點為妥?！?/br>
    如果只是原封不動地送來，功勞都是勘測隊的，又怎么能體現(xiàn)出自己對姜部長的一番誠意呢，既然安全調(diào)度點都提出來，自己干脆就來個錦上添花，給它弄成三級站好了。

    姜晚周看到那條建議的時候，夾煙的手指就不由開始輕輕地捻動煙蒂，他確實有些看不懂尤瑞敏了，到底這個報告上的內(nèi)容只是巧合呢，還是這家伙有未卜先知的本領(lǐng)，這個安全調(diào)度點的提議，可是完全正中徐老的指示啊。

    等看完豐慶縣的報告，姜晚周就有些意興闌珊了，原本自己都準備了好些說辭，要讓尤瑞敏就范的，誰知尤瑞敏竟然把一切都提前做到了報告里，倒讓自己無處下手了。

    合上報告，姜晚周悶悶地吸了一口煙，然后把煙掐死在煙灰缸里，淡然道：“報告就先放這里吧！”

    尤瑞敏看姜晚周看完豐慶縣的勘測報告沒有提出異議，這心里才松了口氣，心道好險是自己那天遇到曾毅了，不然始終都要稀里糊涂下去了，他道：“如果還有什么需要補充的材料，姜部長盡管讓人吩咐我就是了?！?/br>
    姜晚周微微頷首，然后雙手交叉放在桌上，身子前傾，目光直視著尤瑞敏，道：“說說吧，鐵勘院目前是什么看法？”

    無形的壓迫感讓尤瑞敏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點點，不過他隨后站定腳跟，很堅決地道：“從各條線的勘測結(jié)果綜合比較，豐慶縣的這段線應(yīng)該是最佳的選擇。”

    姜晚周的視線在尤瑞敏臉上停了足足有十秒鐘，彷佛要把尤瑞敏的心看穿一般，最后才緩緩地移開，什么也沒講，而是翻起桌上那份今天早上剛送來的報紙。

    尤瑞敏就很有眼色地提出告辭，等出了姜晚周的辦公室，他抹了抹額上的細汗，然后長長舒了口氣，心道這一關(guān)總算是給闖過去了！萬幸啊，實在是萬幸，要不是那天遇到豐慶縣的縣長曾毅，可能自己倒霉了都不知道是如何得罪姜部長的。

    姜晚周的視線停留在報紙上，可心卻不在這上面，他想起了那天曾毅和尤瑞敏一起到家里拜訪的事情了，從帶來的禮物看，這兩人應(yīng)該是不認識的，可尤瑞敏怎么會在重新勘測之后，如此向豐慶縣徹底傾斜呢，這完全沒有道理??！

    姜晚周可不是一般人物，他對勘測、規(guī)劃、建設(shè)都十分精通，從豐慶段的勘測結(jié)果看，豐慶縣確實符合建設(shè)標準，可其它線也是符合的，豐慶縣并沒有絕對的優(yōu)勢，要說優(yōu)勢，也只是微乎其微；至于安全調(diào)度點，這個彈性是非常大的，你可以設(shè)在豐慶縣境內(nèi)，也可以設(shè)在距離豐慶縣一些距離的地方，甚至可以再挪遠一點，只要有這么一座安全調(diào)度點發(fā)揮作用就可以了，很少能見到在勘測報告中提出具體位置的。

    想來想去，姜晚周都有些難以理解，這一切未免巧的太離譜了吧！

    手指在桌上的報紙輕輕敲了幾十下，姜晚周突然想起一種可能，這不會又是那個曾毅搗的鬼吧？

    念頭一冒出，姜晚周就覺得既有可能是這樣了，除了曾毅，還有誰能去請得動徐老來做自己的工作，而且本身又跟這段鐵利益相關(guān)呢？

    姜晚周就在報紙上輕輕捶了一下，一定就是這個曾毅了，真是沒想到，這小子居然有如此大的能量，請得動徐老倒也好解釋；可這小子又是怎么打通這上下所有的鏈條呢，竟然能讓從勘測隊到鐵勘院，都按照他的意來辦。

    那天尤瑞敏來家里拜訪的時候，姜晚周不在，否則以他的見識，定然可以當(dāng)場看破曾毅的算計，但現(xiàn)在空想的話，他可能永遠也想不明白了。

    十多分鐘之后，姜晚周放棄了這種無用猜想，自己想明白又如何，想不明白又如何，事情到最后還是要按照這個小子的設(shè)計來辦，難道自己還要違背徐老的指示嗎？

    姜晚周從鐵道兵干到副部長，這幾十年他什么樣的人都見過，可曾毅的手段還是讓他印象深刻。一套既定的規(guī)劃方案，幾乎已經(jīng)是板上釘釘了，根本沒有改變的希望，但這小子不僅僅成功地翻盤，甚至還在一定程度上完全左右了這條線的走向，而且還順利在自己地盤上增設(shè)了一處安全調(diào)度點。

    試問能有幾個人，能夠把一切算計到如此精細的程度？

    堂堂軌道部的鐵規(guī)劃方案，竟然由一個小小縣長說了算，這讓自己這位大部長情何以堪啊！

    姜晚周想到這里，心里都有些郁悶了，從頭到尾，好像自己這位大部長都沒有任何發(fā)表態(tài)度的機會吧，完全就跟個牽線木偶似的，從曾毅在家里向自己抖出狼洼嶺的失誤開始，包括自己在內(nèi)的所有人便開始為曾毅這個小縣長的事情在忙前忙后出力了。

    郁悶歸郁悶，姜晚周也拿曾毅毫無辦法，頂多就是把尤瑞敏提出的三級站給否決掉，你曾毅不是就要一座安全調(diào)度點嗎，那好吧，我就讓它永遠都只是個調(diào)度點！

    曾毅可不知道姜晚周的這種復(fù)雜心理，此時他已經(jīng)回到了豐慶縣，出去忙活這么久，縣里積攢了一大堆事等著他來做主，回來之后，曾毅一連開了三天的會議，嗓子都講得沙啞了。

    上午開完政府常務(wù)會議，曾毅回到辦公室大口喝著水，這幾天忙得他連喝水的工夫都沒有。

    包起帆此時抱著一沓需要曾毅批示的材料進來，拿起水壺給曾毅續(xù)了水，關(guān)切地道：“老板，這幾天你都瘦了，身體重要??！”

    曾毅點點頭，示意包起帆把那些材料放下即可，道：“我不在縣里的這段日子，辛苦你了?！?/br>
    包起帆心里立時大暖，不過卻連連搖頭擺手，道：“比起老板你在外面風(fēng)餐露宿，為豐慶縣百姓的福祉而奔波，我這根本就是在享福了?！?/br>
    曾毅笑了笑，道：“最近縣里還太平吧？”這幾天忙著處理積攢的事務(wù)，曾毅還沒來得及關(guān)注縣里各方面的態(tài)勢。

    “大體都好！”包起帆就答到，“前幾天我還看到了古浪集團的那位古總?！?/br>
    曾毅直皺眉，心道這古浪是不是缺心眼啊，他就算是過江龍，但在豐慶縣這塊地盤上，只要自己不支持，他什么事都做不成，為什么這小子還是這樣死心眼呢，正要細細詢問，桌上的電話卻響了起來，是那部紅色電話機發(fā)出的聲音。

    包起帆一看是上級來電話，就放下材料，主動出門回避了。

    曾毅接起電話，不等主動開口，里面就傳來了市長何賢的聲音，道：“是小曾同志吧？”

    “何市長你好，我是曾毅！”曾毅就應(yīng)了一聲。

    何賢電話里呵呵笑了兩聲，頓了幾秒鐘，道：“鐵站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曾毅不好把話說死，但說不死，何賢又會整天惦記這事，想了想，曾毅說道：“該做的工作全部都做到位了，我想應(yīng)該**不離十了吧。”

    “確實？”何賢的語調(diào)都提高了幾分，語氣中難掩他內(nèi)心的那份激動。

    “最終的結(jié)果，應(yīng)該很快就會公布了?！痹阏f到。

    何賢電話里哈哈大笑了兩聲，好容易壓住心中的喜悅，道：“如果事情成功，小曾你便是我們佳通市的大功臣！”

    曾毅說道：“要說功勞，主要是何市長態(tài)度堅定、調(diào)度有方，我不過是跑跑腿罷了?！?/br>
    “要論首功，非你莫屬，我何某人可不是那刻薄寡恩的人！”何賢說到，雖說自己到軌道部走了一遭出盡了風(fēng)頭，可內(nèi)情是怎么回事，他心里再清楚不過了，要是沒有曾毅，自己可就要丟大人了，就算曾毅不爭這個功，自己也必須有這個態(tài)度。

    曾毅并不糾纏這件事，道：“不過，規(guī)劃方案可能跟之前市里預(yù)想的會有少許的變動。”

    何賢的心又一下提了起來，道：“說說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給我交個底?！闭f完這句，沒等曾毅回答，何賢又道：“你現(xiàn)在就到市里來一趟，我們還是當(dāng)面談吧！”

    “好的，我馬上就出發(fā)！”曾毅說到。

    掛了電話，曾毅只好把桌上的那些材料往抽屜里一放，起身帶著公文包準備出門，縣里真正的大事，其實也就那么幾件，這些材料看起來數(shù)量驚人，但大多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除了申請經(jīng)費的材料外，下面部門都能自己處理，可不請示上級又顯得不尊重，于是都往這里送，鬧到最后，整個縣里最忙的就是曾毅這位縣長，而下面部門都成了小媳婦，家里啥事都不做主。

    “要在豐慶縣境內(nèi)設(shè)立一座安全調(diào)度點？”

    市長辦公室里，何賢聽完曾毅的匯報，眉頭微鎖，心里有些疑惑。

    曾毅就道：“是，作用主要是為了車輛的臨時調(diào)度、臨時?？?，需要修建兩條輔線，另外還要修建檢修維護機頭的車間?！?/br>
    何賢弄明白安全調(diào)度點的用處，心道自己把曾毅叫來有點小題大做了，這又不是壞事，而且也不是大事，完全不影響鐵站的落戶嘛，他道：“這么說，線很可能是從豐慶縣走？”

    “還不敢確定，但可能性比較大！”曾毅看著何賢，道：“市里之前用來建設(shè)車站的預(yù)算是五個億，不知道這個數(shù)字會不會變動？”

    何賢神色稍稍一滯，然后就搖頭笑了起來，他已經(jīng)明白曾毅的意了，佳通市之前宣布要用五個億來建設(shè)車站，以此爭取車站的落戶，后來中化市一出手就是十個億，在這種情況下，佳通市要是還維持原先五個億的投入，就顯得有些尷尬了，增加投入肯定是必須的，可問題是建設(shè)一座車站五個億都是超高標準了，再高就真的是在燒錢了。

    現(xiàn)在曾毅專程跑來講安全調(diào)度點的事情，這意何其明白，就是希望市里將來增加的這部分預(yù)算，可以投入到豐慶縣安全調(diào)度點的建設(shè)上去，這是伸手向市里要錢呢！

    “如果要增加一處安全調(diào)度點，我們的預(yù)算肯定也會相應(yīng)提高的！”何賢很痛快地給了曾毅一個確定的答案，對于這個要求，他根本沒法拒絕，也無法拒絕，反正預(yù)算肯定是要增加的，與其浪費了，不如就拿去給豐慶縣建這個安全調(diào)度點，至少是辦了件實事。

    再者，曾毅給佳通市爭取到了這座車站，他所帶來的效益，是萬倍于預(yù)算投入的，市里出錢替豐慶縣建這個安全調(diào)度點，那還是市里沾了光呢，而且這樣也算是還了曾毅一部分人情，不至于讓他白忙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