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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深不見底的情緒包裹著,那像是湖水,要將他整個人都溺斃在陰暗的過去之中,可就在剛剛,天光乍破,陰霾被驅(qū)散。 金陵九覺得自己在那一瞬間,恢復了正常。 他的聲音中罕見地透著笨拙:“別哭,嬌嬌?!?/br> 裴折沒想哭,但他一開口,眼淚就止不住流了下來,砸在深紅色的喜服上,砸在金陵九的手背上。 “九哥哥……” 他聲音發(fā)啞,這一句并不好聽,粗礪得像是用石頭磨過,再說不出更多的字。 姜玉樓起身,對裴父做了個手勢:“可否一敘?” 是擺明了要給兩個孩子留出單獨的空間,裴父無可奈何,跟著他起身離開。 樓梯口上,眾人不發(fā)一語,跟著姜玉樓一起過來的老頭抱著胳膊,一臉無所事事,在他身邊,或站或蹲著一群人。 穆嬌紅著眼睛,喚了聲“爹爹”。 姜玉樓怔忡一瞬:“穆兒可是有事要和爹爹說?” 穆嬌抿緊了唇,點點頭。 姜玉樓嘆了口氣,看向裴父:“對不住,沒辦法陪你敘舊了,今日尊夫人受驚了,所有需要,可叫人傳喚醫(yī)師?!?/br> 說著,他沖左屏微微頷首,后者垂下眼皮,極有眼色地叫人過來,帶著裴父去裴母歇息的房間。 姜玉樓和穆嬌走遠了些,兩人之間隔著一米的距離,有種莫名的疏離感。 左屏盯著兩人遠去的背影,脊背繃直,仿佛一把拉到極致的弓,再緊上一分,就要折斷了。 抱著胳膊看戲的老頭撩了撩眼皮,伸指在他小臂上一點:“小子,你們不是一路人。” 左屏猛地卸了勁兒,整條胳膊都麻了,收回視線,眼底沒有半分波瀾。 喜堂里只剩下裴折與金陵九兩人。 裴折從沒這般控制不住自己,心里亂成一團,緊緊揪著金陵九的衣袖,好似揪著的是自己的救命稻草一樣。 金陵九暗自在心里嘆了口氣,他雙手架著裴折的腋下,將人直接提了起來,調(diào)轉(zhuǎn)翻身,又穩(wěn)穩(wěn)地放在自己腿上。 兩人變成面對面的姿勢,裴折雙腿分開,跨坐在金陵九身上,他微彎著腰,抵在他肩頭,小聲嗚咽著。 不管怎么開解自己,還是沒辦法不在意,心里痛得仿佛被剖開了。 金陵九托著他的下巴,將他的臉抬起來:“覺得對不起我?” 裴折哭的時候并沒有發(fā)出太大聲音,金陵九本以為只是掉掉金豆子,但抬起臉來才發(fā)現(xiàn),懷中人鼻尖發(fā)紅,滿臉都是淚水,幾乎要背過氣去。 他又氣又心疼,好似被攥住了心臟,掐著人的臉頰,喉嚨發(fā)沉,命令道:“不許愧疚!” 裴折張張嘴,抽噎著:“對,對不起,我做不……到?!?/br> 金陵九的手松了松,在他臉上滑動,擦拭著:“那些事都與你無關,該道歉的人不是你?!?/br> 他沒辦法忘卻仇恨,刻進骨子里的痛苦折磨了他十幾年,怎么可能輕易釋然? 金陵九只能安慰到這種地步,少一分,他覺得對不住裴折,多一分,他覺得對不住自己。 “不,不是的。”裴折抓住他的手指,在他手背上輕輕吻了吻,“我說對不起,不是因為我爹做的那些事,我沒有參與過那些事,不會去背那些責任,我只是,對你問心有愧?!?/br> 金陵九愣了一下,眉眼緩和下來。 是了,裴折是什么性格的人,他早就清楚了,怎么可能會在乎那些事,怎么可能會因為別人的過錯懲罰自己。 “大漠,我走過,我好想你,山河萬里,我一直在找你,……”裴折委委屈屈地哭訴著,有些話很沒條理,完全不見口才邏輯出眾的探花郎模樣。 金陵九拍著他的后背,溫柔道:“我知道,我都知道?!?/br> 裴折猛地撲進他的懷里,胳膊繞過脖頸,動作間壓住了面紗,將之扯了下來:“可我沒想到,是我害你失去了記憶?!?/br> 面紗是天蠶絲的,冰冰涼涼,落在手上,因為沒人接住,掉到了地上。 裴折在意的是這件事,是他害得金陵九落入險境,是他自不量力,所以他……問心有愧。 金陵九怔了一小會兒,抱緊了懷里的人:“我忘記了那些事?!?/br> 能動用手段查到的不過是當年發(fā)生的經(jīng)過,具體的細節(jié)根本沒辦法查到,金陵九一直對此耿耿于懷。如今印證了自己的猜想,他忽然開始不爽,不是因為忘記了那些細枝末節(jié),而是因為忘記了曾和裴折在一起的日日夜夜,從他師父的話中可以推斷出來,當年他與裴折定是有很多美好的回憶的。 但很可惜,他都不記得了。 感覺到摟著自己的身體變得僵硬,果不其然,下一秒就聽到了裴折略帶哭腔的聲音:“都怪我……” 金陵九捏了捏他的后頸,像每一次親熱前那樣,溫柔又曖昧:“聽剛才你們的話,我應該和嬌嬌有過很多回憶吧,我不是一個會為了別人不顧自己生命的人,當年你能‘連累’我,肯定是我自愿的?!?/br> 他很篤定,用一種冷靜又平淡的語氣分析著從前的自己。 裴折一時間不知道他的意思,抬起頭,表情呆呆的。 金陵九露出一個笑:“為什么要自責呢,你不該問心有愧的?!?/br> 裴折跟不上他的邏輯:“嗯?” 金陵九眨了下眼睛,竟然有些俏皮:“你應該想的是,為什么我會為了你做那些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