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同學(xué)們頓時愁眉苦臉起來。取消一次期末考，他們就少了一次吃柴的機(jī)會，按理說是該開心的；不過一想到即將來臨的期末考，這份開心立刻變得沉重起來。沒有學(xué)生不怕考試，一想到這次聯(lián)考的難度，就連班里成績最好的同學(xué)臉都皺成了苦瓜。早柴晚柴都要被柴，現(xiàn)在只不過是把吃柴的時間挪后半個月而已。

    吳老師又說：“為了這次聯(lián)考，校長決定，新年三天就不放假了，都來學(xué)校補(bǔ)課。”

    “什么？？”

    “我靠?。∵@不公平！”

    “高三的補(bǔ)課就算了，為什么高二也要補(bǔ)啊?！?/br>
    “我還要走親戚呢……”

    吳老師積威慎重，一個眼神，剛才還亂成一片的班里，又迅速安靜下來：“你們想休息，考上大學(xué)就可以休息了。高二是高中最重要的一年，承上啟下，現(xiàn)在不努力，什么時候努力？”

    這話堪稱高中生活最大騙局。高一時說高一最重要，要打地基；高二時說高二最重要，承上啟下；等到了高三，老師的話術(shù)就變成沖刺高考，決勝之戰(zhàn)……總之，高中三年每天都重要，不學(xué)就等著被淘汰吧。

    陸平蔫蔫的坐在位子里，本來新年三天還想陪爸媽去集市呢，現(xiàn)在只能泡湯了。

    “不過你們也不用太沮喪。”吳老師深諳打一棍子給一個甜棗的策略，扔出一句話，“校長說了，因?yàn)樾履瓴环偶伲詴崆敖o你們調(diào)假一天?！?/br>
    這話果然把同學(xué)們的心情從深淵里拉了出來。

    班長迫不及待地問：“老班，咱們哪天放假??？”

    吳老師沒有故弄玄虛：“——冬至?！?/br>
    冬至？

    冬至！

    冬至是之后就要數(shù)九，在椒江，向來有“冬至大過年”的說法，當(dāng)?shù)厝藢Χ恋闹匾暢潭葮O高，不僅要大cao大辦，而且還會去廟里祭神祭祖。

    今年的冬至是工作日，本來大家還有點(diǎn)遺憾不能闔家祭拜了，沒想到峰回路轉(zhuǎn)，冬至居然放假一天！

    聽到這個消息，陸平第一時間轉(zhuǎn)過頭去看沈雨澤，沈雨澤也很有默契地向他投來視線——

    ——他們之前可說定了，冬至那天要給沈雨澤提前過生日！

    這是他們相遇后，最重要的一個日子，陸平已經(jīng)做好準(zhǔn)備，要給沈雨澤一個大大的驚喜了！

    第80章

    在椒江這座小城，冬至絕對是一個可以和春節(jié)相提并論的大節(jié)日。其他節(jié)日可以用“過”字去修飾，比如過中秋、過重陽、過春節(jié)，但冬至要用“做”字，足以證明當(dāng)?shù)厝藢@個節(jié)日的重視。在冬至前一周，家里的女主人們就要開始準(zhǔn)備冬至祭祖用的“九大碗”，放在壁龕里的神像與牌位也要小心請出，孩子們恭恭敬敬地把它們擦干凈，等待冬至這個大日子的到來。

    北岸做冬至要比南岸更加講究，提前一天，小鎮(zhèn)上最有威望的鎮(zhèn)長就會親自前往北邊的山里取水。這水被稱為長流水，取水前還會舉辦一個特殊的儀式，以表達(dá)對山神水神的感謝。取回來的水會供奉在他們北岸小鎮(zhèn)的佛廟中，以供第二天冬至祭祀的人們清洗雙手。

    前一天的取水儀式陸平要上課，實(shí)在趕不及；不過第二天冬至放假，他有整整一天的時間可以觀禮。

    陸平提前告訴爸媽，今年冬至沈雨澤要和他們一起過。陸爸陸媽當(dāng)然沒有意見，安安也舉雙手雙腳歡迎。

    陸平問：“對了，今年祭冬儀式是幾點(diǎn)開始？我好通知沈雨澤讓他早一點(diǎn)到?！?/br>
    “每年儀式都在天亮前開始，他從南岸趕過來，哪里趕得上？”陸爸爸直言，“反正你們前一天要上課，下課后直接讓小沈同學(xué)來咱家住吧，”

    陸平：“可是咱家客臥現(xiàn)在都成雜物間了，他來了睡那兒？”

    “當(dāng)然是睡你的房間啊。”陸mama覺得他在說傻話，“你屋里的床是一米五寬的，你們兩個男孩子，擠擠肯定能睡下。”

    陸平不吭聲了。

    雖然……但是……好叭，陸平破罐子破摔的想，反正他們也不是第一次睡在一張床上了。

    陸平把這件事轉(zhuǎn)述給了沈雨澤，沈雨澤沒想到提前過生日居然還能擁有這樣的“福利”，嘴角一挑，心情愈發(fā)燦爛。

    對于他而言，十八歲的生日有著非常復(fù)雜的意義。那不僅代表著他在法律意義上邁入成年，更代表著他終于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曾經(jīng)的他計(jì)劃著能早早從信托機(jī)構(gòu)里取得屬于他的那份財(cái)產(chǎn)，然后勸母親離婚，再帶母親離開這個國家……如果鄧虹堅(jiān)持不走的話，那他就一個人去國外念書?？傊?，他要離開，他要離開沈家的沼澤，越遠(yuǎn)越好。

    但自從認(rèn)識陸平以后，那些功利的想法逐漸淡去了，他開始真的像個十七歲的普通少年一樣，期待生日的到來。

    那一天，會有禮物，會有祝福，還會有陸平在他身旁。

    這將是他十八年人生里，最期待的一個生日。

    ……

    冬至前一天，椒江又下了一場凍雨。雨勢不大，淅淅瀝瀝的落在樹葉上，又順著葉脈滾落，落入河網(wǎng)中，最終順江匯入大海。

    天氣濕冷，好在車?yán)锾崆伴_了暖氣，非常暖和。

    陸平和沈雨澤坐上車，車輪滾滾向著北岸駛?cè)ァ?/br>
    穿過熟悉的跨江大橋，越過綿延的北岸長堤，林立的商業(yè)樓宇越來越少，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多。北岸的空氣里彌漫著一股說不出的甜香，那是一種混合著紅糖與糯米的香氣。

    車停在陸家巷子口，不是司機(jī)偷懶，而是車開不進(jìn)去——從巷子口往巷內(nèi)望去，地上打掃得一塵不染，家家戶戶門口都擺著供桌、火盆，巷口的老人見有機(jī)動車靠近，立刻迎上來，用當(dāng)?shù)胤窖試\嘰喳喳地說：“車子不能進(jìn)去，門口要過龍的！”

    于是兩人只能下車，沈雨澤讓司機(jī)回南岸，明天晚上再來接他，然后就跟著陸平一起步行走了過去。

    他們走到陸家門口時，正巧遇到一位大娘從陸家出來，她左手提著一袋子?xùn)|西，右手拿著錢，要往陸mama懷里塞。

    陸mama不肯收錢：“不用了不用了，都是鄰居，冬至互相幫忙也是應(yīng)該的！”

    那位大娘和陸mama又推來推去好一會兒，見陸mama實(shí)在不肯收錢，只能道了無數(shù)聲謝才離開。

    臨走前，她還笑瞇瞇地沖陸平打招呼：“平平，你放學(xué)了？這是你同學(xué)嗎？長得還蠻俊的！”

    陸平向她問了好，指著沈雨澤為她介紹：“他是北方人，我怕他一個人做冬至太寂寞，就把他領(lǐng)回家了?！?/br>
    “好的很呀?！贝竽镛D(zhuǎn)向沈雨澤，用很艱難的普通話告訴他，“陸家的冬至圓是鎮(zhèn)上做得最好的，小同學(xué)，你有口服了！”

    為了即將到來的冬至，今天陸爸陸媽都沒有出攤，在家又是打掃衛(wèi)生又是準(zhǔn)備第二日的祭祖飯，忙得不可開交。因?yàn)殛懠矣凶约旱男≡?，所以祭祖的桌子沒有像其他家一樣擺在馬路上，而是擺在了院子里。

    安安正拿著一塊小方巾仔仔細(xì)細(xì)的擦著供果，見沈雨澤來了，她眼前一亮，立刻甜甜地奔了過來。

    “沈哥哥！”小姑娘抱住他的腰，撒嬌，“哥哥說，你要和我們家一起做冬至是嗎？”

    “嗯?！鄙蛴隄蓮澭鹚拔疫€是第一次‘做冬至’，安安能給我講講你們這里的習(xí)慣嗎？”

    小姑娘正愁沒話題和沈哥哥聊呢，沈雨澤問她什么，她就噼里啪啦的都講出來了。北岸比南岸更加重視冬至，講究很多，每年的祭冬禮對于成年人來說很繁瑣，但對于小孩子而言，是難得可以放鞭炮、吃冬至圓的好日子。

    沒錯，在椒江做冬至不吃餃子，而是要吃“冬至圓”。

    椒江人愛吃各種糯嘰嘰的食物，冬至圓就是一種由糯米做成的糯嘰嘰的圓子。椒江雖然是做小城，但是東西南北的習(xí)俗各不相同，就連這冬至圓也各有各的模樣。

    同樣是糯米做的，有的一顆一顆小如豆，煮熟后加豬油、蔬菜與海鮮爆炒，做成一道菜；有的一只一只大如拳，里面包裹著由豆腐干、香菇、冬筍、蘿卜、豬rou拌好的餡料，上鍋蒸熟；還有一種被稱為擂圓，大小如同乒乓球，煮熟后，需要在炒好的紅糖粉與黃豆粉里滾上幾圈，讓周身沾滿糖粉……

    安安最愛吃的就是最后一種甜甜蜜蜜的擂圓啦。

    “行了，你口水都快流下來了?！标懫娇床贿^去，把安安從沈雨澤懷里抱了過來。

    安安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嘴角，果然摸到了濕漉漉的口水。

    剛才那位登門的大娘是來她家借糯米粉的，她家的糯米粉受潮了不能用了，商店又早早關(guān)門了，只能來陸家求助。誰不知道陸家做嵌糕生意，家里最不缺的就是各類粳米、糯米，陸mama沒有要錢，給她家盛了滿滿一口袋。

    沈雨澤很感興趣地問：“所以今天晚上就要吃擂圓嗎？”

    “今天先不吃?！标憁ama搖頭，“擂圓是明天早上吃的，冬至當(dāng)天吃才能討個好彩頭?！?/br>
    陸平早就餓的肚子咕咕叫了，聽了這話趕忙問：“那今晚吃什么？”

    一般來講，冬至當(dāng)天吃“九大碗”（有些地方吃八大碗），前一天晚飯就會吃得簡單些。不過就算只是一碗普普通通的面也好，陸平還在長身體，中午吃得那點(diǎn)東西早就消化干凈了。

    陸mama聽到他的話，沒有正面回答，只笑著說：“你們回來的正巧，我們剛做完，就等你們回來下鍋了。你快帶小沈同學(xué)去洗手吧，洗完了就能吃了。”

    他們趕快放下書包，帶著meimei去洗手。

    小姑娘個子矮，洗手時還要踩著小凳子，她剛擦完供果供桌，手上都是灰，陸平幫她在手上打了泡沫，連指縫都洗的干干凈凈了才放她走。

    “哥哥你好煩！”安安抱怨著，故意把濕漉漉的手貼在哥哥衣服上擦干了，然后跐溜一下竄走了。

    沈雨澤在旁邊笑著看他們兄妹倆打鬧。

    陸平問題笑什么。

    沈雨澤攤開手伸到他面前，故意說：“我也不會洗手，你幫我洗吧，我不嫌你煩。”

    “我嫌你煩！”陸平嫌棄極了，鞠了一捧水往沈雨澤身上潑，幸虧沈雨澤躲得及時，才沒讓水潑到身上。

    安安今年七歲，這倆人加起來也剛好七歲。

    等這兩個加起來剛好七歲的討厭鬼從洗手間里走出來時，桌上已經(jīng)熱氣騰騰地?cái)[上了晚餐。

    不是陸平預(yù)想中的面條，也不是待客常見的湯與菜，而是……整整三大盤子的餃子。

    這時，陸爸爸恰巧從廚房走出來，手里端著第四盤水餃。餃子白白胖胖，它們在瓷盤里你推我擠，熱熱鬧鬧地湊成一處，溫暖了這個凍雨綿綿的夜晚。

    在看到餃子后，陸平愣住了，旁邊的沈雨澤也愣住了。

    陸爸爸局促地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讓兒子替他翻譯自己的話。

    “我爸說……雖然我們這里冬至都是吃擂圓的，但是擔(dān)心你吃不慣。他聽說帝都人逢年過節(jié)都要吃餃子，怕你想家，所以特地讓我媽給你做了餃子。”

    “……”

    “我爸還說，餃子沒放海鮮，就是普通的豬rou白菜和素三鮮的，哦，他說上次你來家里時，好像很喜歡吃荔枝夾心rou，今天也做了，還在灶上煨著呢。這么冷的天，一會兒吃完餃子再吃吧?！?/br>
    “……”沈雨澤看看餐桌上那四大盤水餃，再看看露出淳樸笑容的陸爸爸和陸mama，心里五味雜陳。

    在沈家時，并沒有過節(jié)必吃餃子的習(xí)俗。逢年過節(jié)時，廚師在廚房忙了一整天，山珍海味擺出一大桌家宴，可是沒有幾個人會真的吃完這頓飯。每次家里所有人聚在一起，要不是氣氛壓抑，誰也不說話，要不然就是彼此冷嘲熱諷，最終以沈國寧摔筷子結(jié)束。

    沈雨澤并不像同齡人一樣對節(jié)日懷有期待，因?yàn)槟谴砹藷o盡的爭吵、壓抑的氣氛、和見到討厭的人。

    但是在陸家，在這桌熱氣騰騰的餃子旁，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節(jié)日應(yīng)有的溫暖。

    “謝謝?！背诉@兩個字，沈雨澤不知道還能用什么詞來表達(dá)他內(nèi)心的復(fù)雜，“謝謝叔叔阿姨特地為我包餃子，其實(shí)你們不用特地遷就我的?！?/br>
    “行了，還和我們客氣上了?！标懫教Я颂掳?，示意他自己去搬凳子，“快坐下吧，你沒看安安盯著餃子眼睛都移不開啦?！?/br>
    安安羞赧地喊：“哥哥！”

    一家四口外加沈雨澤這個編外人員一起圍著餐桌坐下。

    餃子從做餡到搟皮都是陸mama一手包辦的，她雖然自謙不擅長做餃子，但在沈雨澤看來，這絕對是他人生中吃過的最美味的餃子了。

    ……

    將近兩百個餃子，本來以為包多了，結(jié)果沒想到居然幾乎吃完了。

    “就剩八個了，別留過夜了。”陸mama看了眼盤子，和愛人說，“你們?nèi)齻€男的，一人分兩個，我和安安一人再吃一個，努力都吃完了吧?！?/br>
    陸平臉都皺起來了，手在脖子上劃了劃，示意已經(jīng)吃到嗓子眼了：“我吃不下去豬rou的了，我想吃素三鮮的?！?/br>
    “都混在一起了，哪里看得出來？”陸mama才不管兒子怎么說呢，做主把幾個餃子分給了他們。

    安安很努力地把屬于自己的那個餃子吃了，陸平長嘆一口氣，開始和自己碗中的最后兩個發(fā)起進(jìn)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