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接通，陸mama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

    “平平，我到你們學校了，你們班在幾層來著？”

    “是三層！”陸平忙說，“媽，你在門口等等我吧，我下去接你！”

    掛斷電話，陸平急急忙忙往樓下跑。

    陸mama是個要強的人，為了兒子的家長會，她上午收攤后，特地洗了澡、換上一身最干凈整潔的衣服，坐公交車來到南岸。其實陸爸爸也想來的，但他的普通話沒有妻子好，擔心給兒子丟臉，于是只能把開家長會的工作讓給了妻子。

    陸平三步并作兩步的往下沖，擔心mama等急了。他跑出教學樓后，很快就在門口的布告欄前找到了mama的身影。

    陸mama個子矮，剛過一米五，她仰頭望著布告欄上張貼的年級排名，認真尋找著自己兒子的名字，不時側(cè)過頭，和身旁的校服少年詢問幾句。

    站在她身側(cè)的那名少年，俊眼修眉，身材頎長。他為了方便和她說話，主動彎下腰，拉近和她的距離；他一改往日的高冷，態(tài)度是難得一見的和善親切。

    在看到那一高一矮兩道身影時，陸平怔住了。他揉揉自己的眼睛，又揉揉，再揉揉，終于確定眼前的一切不是幻想。

    “媽……？沈雨澤……？”陸平喃喃喚出他們的名字。

    兩道身影同時轉(zhuǎn)過身看向他——果然，站在陸mama身旁的人，正是他的同桌沈雨澤！

    “平平，”陸mama見到兒子，臉上的笑容又展開了一些，“你來的正好，我正和小沈同學聊到你呢！”

    “‘小沈同學’？”陸平懷疑自己是在做夢，他媽什么時候和沈雨澤這么熟稔了？

    陸mama：“對啊，小沈是這次英語年級第一，我在這里看公告的時候，剛好遇上他。他說你們是同桌，關(guān)系可好了?！?/br>
    沈雨澤也順著她的話說：“嗯，這段時間陸平幫了我很多?！彼Z氣輕緩，是陸平從未見過的模樣，“之前陸平還帶了嵌糕給我吃，說是您的獨門秘方，味道很好?！?/br>
    陸平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喂，這還是他認識的那個沈雨澤嗎？

    這種錯位感，不亞于看到一只高山雪豹偽裝成乖順的貓咪。

    但陸mama哪知道沈雨澤的真面目？一聽說沈雨澤喜歡吃嵌糕，她笑得眼角的皺紋都加深了不少：“哎呀，你喜歡吃就行，之前平平說要帶給同桌吃，我和孩子他爸還擔心，怕你吃不慣。其實我們椒江好吃的可多了，還有炊圓、泡蝦、麥鼓頭、烏飯麻糍……有機會讓平平帶你嘗嘗！”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鄙颉ぬ羰炒笸酢び隄商痤^，好整以暇地看了陸平一眼，“就怕太麻煩陸平同學了。”

    在母親的盯視下，陸平哪敢說麻煩，只能硬著頭皮點點頭：“不麻煩，沈雨澤你想吃什么，我就帶你去吃。”

    他本來只是隨口客套，哪想到沈雨澤居然立刻追問：“哦？什么時候？”

    陸平：“……”在你改掉吃飯?zhí)羧龗牡膲拿≈蟆?/br>
    不等陸平想好怎么搪塞他，陸mama熱情開口：“既然你們月考結(jié)束，不如放松一下。平平，這個周末請小沈同學來北岸玩吧，怎么樣？”

    第19章 1＋2更

    ——沈雨澤要來家里做客了！

    這個消息就像是驚蟄日的第一聲巨雷， 在陸平毫無心理準備的時候，把他炸了一個頭昏眼花。

    因為有這件事壓在心頭， 就連接下來的家長會，陸平都魂不守舍。他完全沒心思去想成績、年紀排名、他不及格的英語卷子，他腦中只轉(zhuǎn)著一個念頭：沈雨澤會來嗎？他真的會來嗎？

    陸平的家境十分普通，父母都是踩著三輪車賣小吃的，賺來的錢要養(yǎng)活一家四口，還要攢下來盤個鋪子。meimei的興趣班、陸平的補課費、爸爸的手術(shù)錢……林林總總加在一起全是花銷。

    陸家的房子是父母結(jié)婚那年蓋的， 到現(xiàn)在一晃二十年過去，裝修早就過時了。雖然陸爸陸媽一直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凈凈，但還是顯得有些老舊。

    陸平一直為他的家人感到自豪，即使他穿著山寨運動鞋上學，也能硬氣的挺起脊梁。

    ——但是， 沈雨澤不一樣。

    雖然陸平不知道沈家是做什么的，但沈雨澤太有錢了。出入有豪車， 一個小小的過敏都能住vip病房，更別提他還有私人管家、專職司機和保鏢！他的興趣愛好是騎馬，雙腳曾踏上過南極大陸，據(jù)說還在新西蘭跳過傘， 阿爾卑斯滑過雪……

    陸平焦慮得直咬尾巴：這哪里是“請同學來家里做客”啊，這明明就是“首富視察貧民窟”?。。。?/br>
    當這個想法在腦中出現(xiàn)后，陸平被巨大的羞恥感淹沒了。

    他羞恥于家中的平貧，更羞恥于會為此感到羞恥的自己。

    家長會結(jié)束后，陸平和mama并肩坐在搖搖晃晃的公交車上。公交車跨過渡江大橋時，陸平側(cè)頭望著窗外的滔滔江水， 車窗反射出他臉上的憂愁。

    “平平， ”陸mama忽然問， “你是不是怪mama多管閑事，不該邀請小沈同學來玩？”

    “??？”陸平哪想到mama會這么說，忙搖頭，“怎么會??！”

    但知子莫若母，陸平這幾個小時以來臉上的愁容寫得清清楚楚，陸mama明白兒子在想什么。

    陸mama想了想，慢慢開口：“平平，mama知道你心里的擔心，不過mama想先和你說說mama的想法，好嗎？”

    “mama邀請小沈同學，一共有三個理由。第一個理由說出來你不要笑話mama：小沈同學英文水平好，你呢英文差一點，我想，你和他多多交往，從他身上吸收一些學習經(jīng)驗，可以促進成績進步。第二個理由也很簡單：上次他邀請你一起去圖書大廈，禮尚往來，你也應(yīng)該約人家出去，不能總等著人家主動。”

    “至于第三點，則出于mama的私心——平平，mama想謝謝他?！?/br>
    “……謝謝他？”

    陸mama伸出手，溫柔地附在兒子的手背上。陸平上高中之后便進入了青春期，他長得越來越高，肩膀越來越平直，也逐漸有了肌rou……陸mama從俯視他，到平視他，再到仰視他……仿佛在一夜之間，他就從一顆懵懂的幼苗變成一株筆挺的青松。

    他還會繼續(xù)長大。他會從小樹變成大樹，從少年變成青年，他總有一天會離開父母，離開北岸，離開家。

    在意識到陸平已經(jīng)是“半個大人”之后，陸mama就甚少和兒子做出過多的親密舉動。但是今天，陸mama又一次握住了兒子的手。

    因為常年和粳米年糕打交道，陸mama的手十分柔軟，就是總看上去油亮亮的，怎么也洗不干凈。到了冬天，這雙手還會生凍瘡，疼起來晚上都要睡不著覺。

    陸mama握住陸平的手，聲音溫柔：“平平，雖然你從沒說過，但我能看出來，你在學校過得并不快樂。你從來沒有提過同學，周末也不會和誰相約出去玩，甚至不像其他孩子那樣打游戲、上網(wǎng)聊天。每一天，mama看你一個人獨自去上學，又一個人獨自回家，心里都很不好受。

    “但是從半個月前開始，你變了。你周末會出去玩了，還會帶嵌糕去學校了，臉上的笑容也多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家里提過好幾次‘同桌’，我和你爸爸還以為你的同桌是個女生，本來還擔心你會早戀，直到今天看到小沈同學后，我才知道原來你的同桌是個帥氣的男孩子。”

    “媽……”陸平說不出話來，在父母面前，他的一切話都是多余的。有時候只需要一個眼神、只需要一次欲言又止，他們就能讀懂孩子的心。

    “我能看出來小沈是個好孩子，他的出現(xiàn)，讓你越來越開心了。mama支持你和他交朋友并不是因為他有多優(yōu)秀，而是因為我是個自私的mama，我比世界上任何人都希望我的兒子能一直保持這樣的快樂?！?/br>
    陸mama伸手摸了摸兒子的腦袋，短短的yingying的毛茸茸的頭發(fā)，摸起來手感并不好，像是一顆毛栗子似的。

    “平平，你從小到大都是一個很懂事的孩子，很多事情我不需要開口，你就會主動去做。但有的時候，我也希望你能更任性一些，想和誰交朋友就去交，不要顧忌太多?！?/br>
    陸平幾乎說不出話來，他胸口像是被某種溫暖又沉重的東西壓住了。他先是慌張點頭，又匆匆搖頭，說：“我是真的很想和他做朋友的，但是……”他喃喃，“……但是，沈雨澤很有錢。”

    說出這句話后，陸平臉上火辣辣的。

    陸mama笑了：“平平，交朋友的第一件事，是要信任。信任對方的人品，信任自己的眼光……你不如大膽信任小沈一次，我覺得，他絕對會給你一個驚喜的?！?/br>
    ……

    而這時，被“信任”的小沈同學在做什么呢？

    沈雨澤站在他寬敞且奢華的衣帽間里，正在挑選著明日上門作客穿的衣服。

    這當然不是他第一次去同學家做客。他從小上的都是私立國際學校，班上的同學全部是名流政要之后，交往的朋友也都和他家世相當。

    他去曾經(jīng)的朋友家做客，就像是從一個城堡去另一個城堡。千篇一律的花園，千篇一律的游泳池，千篇一律的影音室，千篇一律的游樂場……但這次不一樣，沈雨澤把這次行動，定性為深入民間、微服私訪。

    沈雨澤在衣柜里挑挑揀揀，幸虧他平時穿衣都追求簡單利落，并不像某些富二代一樣恨不得滿身logo，他很快挑出了一套灰色帽衫，款式大方，看不出來任何品牌。

    就在他試衣服之際，女管家敲響了衣帽間的大門，垂首恭敬的站在門外。

    “少爺，您要我準備的禮物，我已經(jīng)買好了?！?/br>
    在得到沈雨澤的示意后，女管家拍了拍手，保鏢們立刻拿著禮物在門口站成一排。

    沈雨澤知道陸家有四口人，他不想空手上門，便吩咐女管家按照他的要求給陸家的每一個人都準備了禮物。送禮這種事情很講究，陸家沒什么錢，要是送他們名畫、名酒，只會讓彼此尷尬，所以沈雨澤特意降低了送禮的檔次，力求貼心。

    送陸爸陸媽的是私立醫(yī)院的vip終身體檢卡，隨著年紀增大，他們也需要定期檢查身體；送給安安小meimei的是五條正版公主裙，配上閃亮亮的公主皇冠和同樣閃亮亮的水晶鞋，絕對會讓她成為整個年級最受歡迎的女孩；至于送陸平的禮物……

    沈雨澤的視線落在最后那位保鏢手中。

    那保鏢明明身材高大，但現(xiàn)在卻有些累得直不起腰——只見他懷中抱著足有半人高的英語教材，每一本都比豎起來的硬幣還要厚！

    想到上次陸平讓他購買的各科教輔書，沈雨澤對癥下藥、“還”他這份大禮，陸平一定會很開心吧。

    光是想想小老鼠驚喜的表情，沈雨澤更加期待明天的見面了。

    ……

    周末的北岸，要比平日熱鬧許多。

    每到周六，椒江北岸那條長堤上就會布滿鱗次櫛比的攤位。這是一周一次的“北岸大集”，甚至連遠郊縣、鄉(xiāng)的村民們都會不遠路途，前來長堤趕集。

    大集從東到西綿延數(shù)里，集市上既有賣蔬菜瓜果、禽rou蛋奶的，也有賣針頭線腦、日常零碎的，當然更少不了陸家這樣，騎著電動三輪車來賣小吃的。

    今日來得有些晚了，陸mama把嵌糕攤擺在了賣青菜和賣玉米的之間，陸爸爸的泡蝦攤離得有些遠，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遲遲沒有開張。

    陸平幫爸爸把煤氣罐搬下來，擦了擦額頭的汗，又忙著倒油、熱鍋。

    陸爸爸見狀不免心疼兒子：“你來做什么？我一個人可以照看的了，而且你同學不是要來嗎，你回家休息去吧?！?/br>
    “他下午才來呢?！标懫铰柫寺柤?，“再說，現(xiàn)在學校也鼓勵學生多接觸社會呢，這叫社會實踐！”

    陸爸爸沒怎么上過學，自然是兒子說什么、他就信什么。

    恰巧這時候有一對姑嫂手挽手從他們攤位前經(jīng)過，小姑子抱怨早上起得早，沒來得及吃早飯，嫂子說再堅持一下，一會兒去前面吃碗綠豆面。

    陸平一聽，立刻從三輪車上跳下來，張羅道：“兩位阿甲，這里有泡蝦！現(xiàn)炸現(xiàn)做，你看我們這rou多新鮮，蝦也是早上剛剝的，來一份吧！”

    男孩嘴巴甜，見人三分笑，擺出來的rou與蝦也確實干凈新鮮，姑嫂二人對視一眼，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小老板，多少錢一個？”

    “純rou的五塊，加蝦的七塊。”

    “那來一個純rou的，來一個加蝦的?！?/br>
    一邊說著話，陸平已經(jīng)動作麻利地開始做泡蝦了。

    泡蝦雖然叫泡蝦，但它既不是泡的、而且原本也沒有蝦。它更像是一種油炸餡餅——調(diào)得稀稀的面糊掛在一種特質(zhì)的長方形鍋鏟上，再在面糊上鋪滿rou糜、蔥花，最后又淋上一層面糊，讓上下兩層面糊黏合在一起后，立刻甩入旁邊guntang的油鍋之中。

    鍋內(nèi)油花四濺，陸平身上套著買雞精送的“太太樂”圍裙，動作嫻熟的用長柄勺翻攪著鍋中的熱油，一張稚嫩的小臉這時卻顯露出了大廚的風范。

    他一邊翻攪，一邊觀察火候，鍋里油溫不能過燙，否則外面糊了里面還沒熟透；油溫又不能過涼，否則吃起來就少了那種酥脆焦麻的口感。

    幾勺熱油臨在泡蝦上，不到一分鐘的功夫，泡蝦便熟透了，面餅慢悠悠地從油鍋底層浮了上來。米白色的面糊經(jīng)過熱油猛炸后，呈現(xiàn)出一種格外誘人的金黃色澤——油炸卡路里的快樂，是人類永遠抵抗不了的！

    陸平眼疾手快地用長筷夾出泡蝦，提起來甩甩油，架在了旁邊的鐵架上，這鐵架是陸爸爸親手打的，專門用來瀝油。

    做完第一個純rou泡蝦，陸平又緊接著做第二個加了蝦rou的。

    在鋪好rou糜和蔥花之后，他又往面糊上擺上三只剝好的蝦rou。他頓了頓，抬起頭看了一眼年輕的小姑子，低頭又往面糊上多放了一只蝦rou。

    他一邊炸著這只加量不加價的泡蝦，一邊沖那位小姑子眨了眨眼睛：“漂亮阿甲，這是特別給你做的，不要告訴別的客人啊?！?/br>
    他把兩只炸的金黃酥脆的泡蝦用油紙包好，淋上甜醋，遞給這對姑嫂，同時附贈了一枚乖巧的笑容。他明明不算帥，但五官干凈又舒服，笑起來格外討人喜歡。小姑子被他逗得咯咯直樂，說下次趕集，還要來他爸爸的攤位上買泡蝦。

    第一單生意入賬，十二塊錢零錢躺在陸平手心，他轉(zhuǎn)身交給了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