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星派掌門蹙眉道：“你若再不悔改，整個趙家都要為你陪葬，你可要想清楚了。”

    趙曄站在半空中，垂眸看去，只見宅子外已經(jīng)停止廝殺的雙方再次因為幾位掌門以及趙曄的出手而交起手來。

    趙曄的目光從一開始的陰沉逐漸變得平靜起來，他緩緩開口道：“那又如何，我趙氏族人遍布天下，只要我還活著，就能再造出一支趙氏嫡支?！?/br>
    他想明白了，趙氏哪個后人活下來都不如他活下來重要，若是他死了，趙氏一定會被這群餓狼瓜分殆盡，但只要他還活著，他就有信心再造出一支比北城趙氏更厲害的趙氏嫡支，到時候，他再來同眼前這些人一一清算。

    眾人瞪大了眼睛，秦禹忍不住開口道：“你瘋了，這些都是你的族人，都是你親眼看著長大的晚輩，你忍心眼睜睜看著他們死嗎？”

    “我沒瘋?！壁w曄一字一句道：“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成大事者就要不拘小節(jié)?！?/br>
    他的目光緩緩移向程初：“待我殺了你，一切就都結(jié)束了，我還可以從頭開始。”

    仁懷尊者忍不住道：“我不會讓你就這么離開的。”

    趙曄陰著臉道：“那就試試。”說罷，他再次狠狠一掌拍向程初，程初這次早有準備，險險避過。

    徐若昭見狀，率先將手掌放在結(jié)界上，試圖用靈力強行破開，秦禹、趙蕓希、孟天寧三人亦跟隨其上，幾位掌門見狀，也往結(jié)界上輸送靈力。

    程初還在躲避趙曄的攻擊，雙方實力懸殊太大，他避得了一次，避不了第二次，更遑論找到機會反擊，在狼狽躲過幾次趙曄的攻擊后，只聽趙曄冷聲道：“還要繼續(xù)裝下去嗎？魔族?！?/br>
    程初魔族的身份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能瞞過幾位宗主掌門，與其等到關(guān)鍵時刻被人拆穿，成為對方手上的把柄，倒不如提前據(jù)實以告，在和孟天寧商量之后，孟天寧便寫信將此事細細相告諸位掌門，將程初塑造成一個為了活下來不得不與魔為伍的形象，諸位掌門雖有不滿，卻也沒有在此事上多做糾纏，畢竟比起程初的魔族身份，趙曄主導(dǎo)程家滅族一事更加重要。

    此時聽到趙曄拆穿程初的真實身份，眾人的表情并沒有多大變化。

    趙曄見狀便明白了，他忍不住冷笑道：“為了扳倒趙家，你們居然放著這樣一個魔族不管，想不到啊，赫赫有名的宗門世家居然也有與魔為伍的一天，真是讓老夫刮目相看?！?/br>
    幾大宗門的掌門沒有接趙曄的話，仁懷尊者仍是道：“趙曄，將程小公子放了，出來接受審判?！?/br>
    “讓老夫接受審判，那他呢？他能成長為如今這樣的大魔，你們以為他的手上干凈？”趙曄冷聲道：“你們居然要救他？莫不是忘了門下到底有多少弟子死在魔族手上？”

    趙曄說完，又是一掌重重拍在程初身上。

    徐若昭又著急又無可奈何，她加快了輸送靈力的速度，可結(jié)界卻始終沒有破開，她扭頭看去，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幾位掌門已經(jīng)收回了靈力，只有秦禹、孟天寧和趙蕓希還在堅持。

    她嘴唇翕動，終是什么都沒說，咬著牙輸送全身的靈力。程初是魔，立場本就不同，他們能夠不踩一腳已經(jīng)足夠退讓了，她不能奢求太多。

    下一刻，她忽然察覺到身邊多了幾道人影，她側(cè)目看去，只見九星派的弟子圍了上來，紛紛輸送靈力，試圖幫忙破開結(jié)界。徐若昭愣了，她怔怔看去，發(fā)現(xiàn)其中有好幾個眼熟的弟子，是當初大戰(zhàn)金獸狼妖時見過的弟子，對上她的目光，他們還朝她露出了一個笑。

    “你就是徐若昭徐姑娘吧，我也來助你一臂之力?！?/br>
    一道清麗颯爽的女聲響起，徐若昭順著聲音看過去，那是一張陌生的面孔，對方瞧見她疑惑的目光，解釋道：“我叫黎青蔓，這里面的人曾經(jīng)幫過我?！彼f罷，不再多言，只是輸送靈力的速度半分也沒有慢。

    “昭昭jiejie?！备党奢媲那膹母导易o送她離開的隊伍里跑了出來，悄悄來到徐若昭身邊，低聲道：“昭昭jiejie，我雖修為不濟，但也想幫幫你。”

    徐若昭正想說些什么，傅成萱立刻打斷道：“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你想讓我離開是不是？我不要，我就要待在這里，我就要幫你，你趕不走我的。”她說罷，學(xué)著眾人的樣子竭力輸送靈力。

    徐若昭心里涌起一片暖意，她藏起眼里的淚意，沉聲道：“多謝?！?/br>
    趙曄見狀，怒道：“九星派當真要與魔為伍不成？”

    秦禹沉聲道：“這是弟子們的個人行為，與整個九星派無關(guān)，徐姑娘救過他們的命，他們知恩圖報罷了?！?/br>
    趙曄冷冷看了他一眼，終是什么都沒說，當務(wù)之急，是要先解決結(jié)界里的這小子。

    輸送靈力的人很多，只是沒了幾位掌門相助，面對趙曄這樣的大能，他們所有小輩加起來也不過是蜉蝣撼樹。

    結(jié)界里，程初找到機會化為魔身，團團將趙曄纏住，只是程初再厲害也比不上趙曄這樣修煉幾百年的大能，就算勉強化為魔身，也不能奈何對方。

    趙曄冷聲道：“你以為用魔身便能打贏我？惹了我趙家的那一刻開始，你就要做好赴死的準備。”他微微抬手，那些魔氣瞬間被他捏成一團。

    即使程初沒有發(fā)出聲音，徐若昭仿佛依然能從他身上感受到無盡的痛苦，就好像看見了當初他在鬼哭林里經(jīng)受過的痛苦，心疼的感受蔓延上四肢百骸，酸澀涌上心口，她嘴唇輕顫，眼角模糊間似乎看見了程初在無聲對她說：“jiejie，別哭?！?/br>
    徐若昭閉了閉眼，再睜開眼，眼底一片清明，她將全身的靈力運轉(zhuǎn)到掌心，竭力輸送著靈力。

    “這樣是沒用的?！鼻赜磔p輕蹙眉，溫聲道：“徐姑娘，我知你救人心切，只是若是輸光了靈力，你的修為也會受損?！?/br>
    不僅如此，只怕就算輸光了所有靈力，這結(jié)界仍然破不了，人也依舊救不回來。

    不行。她不能看著程初死。

    她沒有忘記，她來下界的目的便是帶著他飛升上界，她也沒有忘記，她曾允諾過，帶他去看上界的風景。她陪了他五年，親眼看著他從一個小小少年成長為如今的模樣，他是她至親的親人，是她無法割舍的存在，她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死。

    絕不能讓他死。

    她看著程初，只見再次恢復(fù)成人形的程初頂著滿身的鮮血對她無聲寬慰地笑：“jiejie，我在，你別哭?！?/br>
    徐若昭忽然收回手，對上秦禹詫異的目光，她微微一笑道：“我忽然想到一個辦法，可以破開這結(jié)界，只是這辦法我從未用過，也不知管不管用?！?/br>
    她說罷，緩緩運轉(zhuǎn)全身的靈力，隨著時間的推移，那靈力迅速變得磅礴起來，修為飛速上漲，這是在場之人從未見過的異象，從未聽說過有哪種功法可以迅速提升修士的修為，就算這世上當真有這種功法，也一定要付出巨大的代價才能使用。徐若昭沒有在意別人投來的詫異目光，在眾人愕然的目光中，她身上的靈力很快超過當世任何一個大能。

    下一刻，她終于出手，狠狠擊向眼前的結(jié)界，結(jié)界在她眼前碎裂，她以極快的速度來到程初身邊，將程初接在懷里，他早已傷痕累累，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

    徐若昭掩住滿目心疼，將程初放在了一旁，站起身，準備離開，程初見狀，竭力伸出手，勉強拉住了徐若昭的衣袖：“jiejie……”

    徐若昭回頭朝他寬慰一笑：“等我，我很快就回來?！?/br>
    程初怔怔看著她，片刻后，才終于松開手，啞聲道：“好?！?/br>
    他實在太疼了，也實在太累了，他想休息一會兒，只休息一會兒他就去幫jiejie，他不會讓jiejie一個人面對趙曄，面對這些魑魅魍魎。

    徐若昭強行突破修為，五臟六腑早就因承受不住這般突然瘋漲的修為而變得傷痕累累，只是被她強行壓住才沒有碎裂，她不知道她還能撐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下來，但她知道，就算她撐下來了，下界也絕不會允許她留在這里。

    徐若昭直直朝趙曄而去，他終于不再冷靜，“你是誰？你用了什么邪功？為何會變得如此厲害？你到底做了什么？你說話！”

    徐若昭嘴里盡是血腥味，她擔心她一張口鮮血便會噴薄出來，她不能讓趙曄看出端倪，也不能讓程初看出端倪。她只想速戰(zhàn)速決，于是一言不發(fā)，直接朝著趙曄出手，每一招皆是殺招。招招狠辣，趙曄在她的殺招下節(jié)節(jié)敗退，在所有人還沒反應(yīng)過來時，趙曄已經(jīng)重重倒在地上，瞬間沒了氣息。

    這一切來得太快，包括幾大宗派掌門在內(nèi)的所有人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一位當世大能便瞬間沒了命。

    半空中的女子身著一身白衣，白衣未染纖塵，裙擺連點褶皺都沒有，她在半空中靜默了一會兒，悠然轉(zhuǎn)身看向程初，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像是在說，看，我給你報仇了。

    程初回以一笑，正想放松下來，便瞧見半空中的女子似失重般驟然向地面落下來。

    他瞳孔猛地一縮，他的身體尚未恢復(fù)，踉蹌著身體，瘋狂地朝徐若昭的方向奔去。

    “jiejie！”

    他目光緊緊盯著半空中那道如蝴蝶般墜落的身影，拼盡全力向她奔去，終于趕在她落地前將人穩(wěn)穩(wěn)接在懷里。

    他的身體早已站不住，順勢接著徐若昭跌坐在地上，看著眼前臉上沒有半點血色的女子，程初喃喃道：“jiejie……”

    徐若昭虛弱開口：“阿初?！?/br>
    “jiejie……”程初的心里涌起巨大的恐慌，他看著徐若昭，眼里難得地浮現(xiàn)幾分茫然，“jiejie，你怎么了？你有哪里不舒服？”

    徐若昭身上沒有半點血跡，可他能感覺到她身上的生氣正在迅速流失，可他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原因，“jiejie，jiejie你怎么了？jiejie……”

    他抬頭，帶著幾分驚慌失措和蠻橫：“孟天寧！孟天寧！你快過來！你過來看看！你看看她到底怎么了！”

    孟天寧早就候在了身邊，聽到這話，微嘆一口氣，終是俯下了身子替徐若昭探脈。

    片刻后，才松開手，微微搖搖頭。

    “你什么意思？”程初兇狠道：“你為何要搖頭！你什么意思！”

    “阿初?！毙烊粽丫従忛_口，她握住他的手，動作很慢，但沒有人催她，她說，“阿初，不要怪罪任何人，這是我應(yīng)該受的?！?/br>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背坛跸胍膊幌氲?，像是不肯接受眼前的事實般：“你不會……你不會出事，我絕不會讓你出事?！彼酒饋?，將徐若昭抱在懷里，一步一步朝趙府外走去。

    在他即將走出大門時，終于有人忍不住小聲道：“他是魔，我們難道就這么放他走嗎？”

    第80章 、離（十一）

    話一出口, 余下的聲音便被堵在了喉嚨里，捂住他的嘴的同門對上程初的眼神，嚇得瑟瑟縮成一團, 一句話都不敢說。待程初移開了目光，他才壓低了聲音對同門道：“你沒看見連幾大宗派掌門都沒有開口, 你瘋了, 居然去當這個出頭鳥?！?/br>
    同門這才意識到什么, 心里涌起陣陣后怕，但仍是嘴硬道：“怕什么, 他本就是魔，還說不得了？難不成他還能要了我的命不成？九星派掌門還在這里呢！”

    程初沒有理睬他們, 木然地抱著徐若昭往外走。

    孟天寧忍不住開口道：“你要帶她去哪里？”對上程初沒有一絲光彩的目光，他的眼里閃過幾分不忍, 但還是無情地道出了事實：“徐姑娘已經(jīng)沒救了, 她的五臟六腑承受了遠超本身能夠承受的修為，已經(jīng)盡數(shù)碎裂了，大羅金仙也救不回來。”

    程初目光銳利地看向他，“我不相信。”他一字一句道：“我當初亦是根骨經(jīng)脈俱碎, 如今一樣活得好好的，我可以, 她憑什么不行？”

    孟天寧不忍道：“你入了魔, 難道她也愿意入嗎？就算她愿意, 你當初根骨經(jīng)脈俱碎, 也只是淪為了普通人，五臟六腑還在, 能夠借以魔氣活了下來, 可徐姑娘不同, 她已經(jīng)……”

    他說不下去了，徐若昭身上的生氣流失得很快，最多只能再撐一炷香的時間，這樣的身體，又怎能抵擋得了魔氣入侵。

    程初一字一句道：“不試試，又怎么知道結(jié)果?！?/br>
    他的語氣很平靜，眸中卻藏著無盡的瘋狂，為了復(fù)活徐若昭，他真的什么都能做得出來，即使將徐若昭變成和他一樣的魔物。

    他話音剛落，突然感覺到一只纖細的小手輕輕拉了拉他的衣服，徐若昭低不可聞地開口道：“阿初，我不想走了，放我下來?！?/br>
    她的聲音脆弱又堅定。

    程初茫然道：“jiejie？”

    徐若昭不得不又重復(fù)了一遍。

    程初聽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不想變成魔，也不想掙扎了，她已經(jīng)接受了這樣的結(jié)局，接受了即將離開這個世界的事實，她的語氣是那般坦然，全然沒有考慮過被她留下來的他將會過著怎樣的日子。

    他苦澀地站在原地，閉上了眼，良久才艱難道：“jiejie，你不要我了嗎？”

    徐若昭立刻搖頭否認，不，她不是這個意思，她只是太累了，她虛弱道：“阿初，沒用的，我得走了?！?/br>
    程初怔在原地，片刻后，咬牙道：“不行，我不讓你走，誰也別想帶走你。”他說罷，從懷里掏出一朵花來，用半誘哄的語氣急切道：“jiejie，你吃下它，你吃下它試試看好不好？”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臉懇求地看著她。

    徐若昭勉力睜開眼，便見一朵同心花映入眼簾，她不解道：“阿初，這是……”

    程初嘴里泛起苦澀，艱難道：“jiejie，你吃下它，試一試好不好？”

    這是他們從北漠得到的同心花，若是兩名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各自服下一半花瓣，他們會互通心意，若是早已心心相印的一對眷侶服下同心花，則可以平分一半壽命。

    程初艱澀道：“jiejie，你就試一試好不好？”

    徐若昭神志逐漸渾噩，她不太理解程初的行為，越來越模糊的意識已經(jīng)不允許她思考太多，但她愿意滿足他這點小要求，她配合地張開嘴，吞下一半同心花。

    程初見她順從地服下一半同心花，心里卻無法涌出絲毫喜悅，她看向他的目光里有不舍、有疑惑、有心疼，甚至有對這世間的眷戀……可唯獨沒有愛意，半分也沒有。

    她不愛他，這五年相伴，她始終沒有愛過他，她自始至終把他當成弟弟。

    他還沒來得及讓她愛上他，她便要永遠離開了。

    程初怔怔地看著她，同心花沒有在她身上起半分作用。

    徐若昭方才覺得自己的身體很重很重，可這會兒，又覺得自己的身體很輕很輕，輕得好像不屬于自己，輕得好像下一刻就要飛起來了，她明白，這是因為自己時間不多了，她竭力抬起手，向從前那般撫上眼前少年毛茸茸的腦袋：“阿初。”她聽見自己說，“我要走了，別太想我?！?/br>
    程初怔怔看著她，好似沒有反應(yīng)過來她說了什么，半晌后，才喃喃道：“你不準走，jiejie，你不準走?！彼l(fā)了狠道，“我不許你離開我，不許！”

    徐若昭微微蹙起眉，好看的眉梢上盡是心疼：“別哭，阿初，別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