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清如許 第4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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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自己的神明,山河瀚宇,天下之大,他只心甘情愿尊拜那一人,今世今生他都只作那一人的虔誠信徒。 帝王掌心捧著自己尊貴的神明——他刻的玉像,開始了每日慣例的叨叨絮絮:“今天碰上個小孩兒?!?/br> “挺像你的。”梁徽的刻刀轉(zhuǎn)了轉(zhuǎn),將神明的眼角挑得上揚(yáng)些,桃花狀。 那個人雖然性子板正,但有時候也會露出不自知的勾人神盼,不常見,只有在他身邊很親近并且喜歡時時刻刻觀察他的人才有幸采擷到這一縷浮動的暗香。 梁徽下筆很順暢,對方的面容輪廓眉眼鼻唇早已刻在胸壑,熟悉到仿佛對方這些年同他朝夕與共從未離開。 “他說只要我心誠、鍥而不舍,你便會原諒我,會回來。”梁徽因常年拿刻刀有些粗糙的指腹摩挲著那玉像修長剔透的頸脖,一寸一寸,仿佛在褻瀆神靈,他低聲喃問,“會嗎?” “你會嗎?” 玉像矜貴,眉目清冷,并不回應(yīng)。 梁徽就又自己笑了笑,很溫柔地扶了扶它的發(fā)尾:“不會也沒關(guān)系?!?/br> “你還不想回來便是我心還不夠誠。”梁徽神色姿態(tài)近乎卑微,漆目中又滿是叫人心驚的執(zhí)拗和幽深,“我可以等的。” “反正我還有一生可以等?!?/br> 生前等不到那便死后,梁徽陰鷙地想。 如果那個人這一生都不會再出現(xiàn),那他就把這些字畫、木刻、玉雕都放進(jìn)他的陵墓。 他執(zhí)念足夠深重說不定可以將那個人的魂魄招來,生不能相守,死能相見他也知足。 “那幾缸睡蓮快開了,我親手種的,你要是有興趣可以來看看,”梁徽自嘲地扯扯嘴角,“我不好,花還是好的,可以來看看?!?/br> 他刻得眼睛有些疼,紅血絲更明顯,稍趴在案牘上,很珍重地碰了碰那玉像的手指,仿佛牽手:“前日我去看太傅了,茶水、香火都足,你放心。” 早在兩年前梁徽便重審了先東宮的舊案,還祝氏一脈清譽(yù),啟用祝門門生,并奉太傅為大梁尊師,命史官撰記,留名青史千古流芳。 彼時他甚至很自私地想將為太傅平反之事拖一拖,看看這樣那個人會不會回來質(zhì)問他、譴責(zé)他、催促他,可是他舍不得、也不敢再惹他生氣了。 梁徽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同他的神明商量:“我、我不知道有什么我還做得不好,你托個夢告訴我好么?” 他用有些委屈又不敢委屈的語氣說:“你好久都不來我夢里了?!?/br> “來夢里也不可以嗎?”梁徽撥了撥工筆,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九五之尊又變回了冷宮那個得不到糖的小孩兒,近乎乞求喃喃,“我、我就是想看看你?!?/br> 看一眼也行啊。 “還是……你真的已經(jīng)把我忘啦?” “別忘了我行嗎?”梁徽問。 “算了”,他掩下失落的眉睫。 他本來想要的很多,想要祝知宜記得他,想要祝知宜原諒他,想要祝知宜回來,但最后又只剩下一個愿望,“你平安就好了?!?/br> 第72章 以祝知宜為鏡 石道安以前就說過他什么都想要,果然,貪心受到了懲罰。 所以他不能想要那么多,祝知宜好好的就行。 他怕祝知宜過得不好,他怕祝知宜受苫,他怕鐘延那個畜生折磨他,他最怕…… 每年派出那么多搜尋的人永遠(yuǎn)沒有消息,每一次找到體型相近的尸骨梁徽的心都如死過一遍,翻來覆去的折磨,人人都說那位鳳儀天姿為國獻(xiàn)身的君后或許已經(jīng)……只有梁徽還不肯放棄。 他不敢深想,只要一想到那個可能,梁徽就疼得五臟六腑仿佛撕裂開來,心臟酸脹得被緊緊攢著,喘不過氣。 怎么辦?如果祝知宜真的過得不好怎么辦,如果真的是他親手將祝知宜推進(jìn)了那生不如死的地獄里怎么辦?他拿命換可以嗎? 梁徽額角青筋暴動猛跳,閉上眼,不敢深想下去。 梁徽一直呆到了天黑,夏露這幾日舉國休沐,他不休,批了大半夜奏折好不容易累得瞇了會兒又驚醒,夢魘纏身。 張海福聽到驚動忙將平日里準(zhǔn)備的東西送進(jìn)去——君后以前的信箋。 這些年都是這么過的,主子爺驚醒就翻翻這些東西,一封封的,當(dāng)救命的符按在心口上,多少能好點(diǎn)兒,不至于犯病。 這些信箋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都混在一處就分不出真假來了。 假的那些是梁徽自己寫的,梁徽太思念祝知宜,思念到模仿他的字跡給自己寫信。 他已經(jīng)將祝知宜的字跡筆鋒臨得九分像——總是無法滿至十分的,因為那個人是全天下獨(dú)一無二,他身上總有些東西是旁人學(xué)不來的,包括最愛觀察他、研究他的梁徽。 梁徽想象著他的語氣,回憶著他說話的神情,寫“用兵之要,勢如弓弩,節(jié)如發(fā)機(jī)”、寫“君爭之難者,以迂為直”,寫“數(shù)奉手書,敬悉康知”。 不能太匠氣,那人詩才造詣深厚,獨(dú)出秀句。 也不能太柔情,那個人不會對他說露骨rou麻的話,口吻還要帶點(diǎn)說理的意味,但不會叫人煩,只會叫人覺得有趣。 梁徽近乎病態(tài)地細(xì)細(xì)揣摩著,自己假裝自己心心念念那個人,以假亂真,給自己寫了一封又一封,一年又一年,好叫自己吊著一口氣,不至于完全失去盼頭。 梁徽知道張福海還憂心忡忡地悄悄去問過太醫(yī)這是個什么魔怔,有沒有得治。 可他沒辦法,不吊著這口氣他就要死了,他不想治。 梁徽極善模仿,字跡真得有時候連他自己都分不清那個人是不是真的消失了,他總覺得祝知宜就一直陪在他身邊,同他隆冬雪中煮酒試劍,陪他檐下觀雨烹茶對弈,與他游湖賞花放紙鳶…… 可只要一閉上眼夢中驚醒一摸枕畔冰冷無人時他才刻骨銘心感知到,那個人是真的不在他身邊了。 梁徽班師回朝整頓朝綱時的時候祝知宜沒有出現(xiàn),他遣散后宮的時候沒有出現(xiàn),每一年中秋、除夕、元宵和他的生辰他都沒有出現(xiàn),直到他翻審太傅一案的時候他都沒有出現(xiàn),那一刻,梁徽覺得祝知宜是真的永遠(yuǎn)不會再出現(xiàn)了。 他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在乎了。 夏露一過,早朝恢復(fù),梁徽罰了幾個因為太閑又開始將主意打到他后宮的老東西。 當(dāng)年梁徽把后宮中的男妃遣散也就算了,連女妃也一個不留,女妃子的位額是老祖宗定死的,用于傳宗接代開枝散葉,萬不能動的,梁徽不管,管他男妃女妃,一氣兒全給撤了。 幾個言官舊事重提,被乾午門當(dāng)眾仗板,誰也不敢求情。 近年皇帝跟換了個芯似的,誰也不知道里頭住著什么妖魔鬼怪,整個人都陰瘆得很,每每有人被罰了便想起那位的好來了。 若是那位在就好了,那位雖然也古板剛正,但卻是個最講道理的,也從不為難人。 大軍剛從南邊回來那一年,皇上還經(jīng)常在上朝的時候隨口問到:“祝密使,你覺著如何?” 朝中一靜,無人應(yīng)答,過了好一會兒,也還是沒人說話 梁徽反應(yīng)過來,眸色迅速黯沉下去,大臣們氣都不敢喘。 梁徽高坐明堂面無表情地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一直覺得祝知宜是他的鏡子,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衰,以祝知宜為鏡子可以知正邪、識清濁、辨美丑。 對方的清正照出他的陰晦,對方的坦蕩照出他的狹隘,對方的勇敢照出他的怯懦。 如今鏡子碎了,梁徽便再也看不清自己本來的面目,坐在這皇位之上的是誰,梁徽么? 沒有祝知宜的梁徽還是梁徽嗎?跟李徽、林徽、唐徽又有什么不同? 梁徽覺得沒意思,大權(quán)在握沒意思,殺生予奪沒意思,這幾年自己守著這座空曠的宮城麻木度日,每分每刻都活在找不到落點(diǎn)的下墜和無盡的絕望之中,連玉璽和兵符都是冷的。 當(dāng)初他是為什么會因為這些東西將那么好那么珍貴的祝知宜推出去的? 一次又一次。 可是梁徽絲毫不敢松懈,祝知宜一定在天下之大哪個角落看著他,監(jiān)督著他,鞭策著他。 他想把最清明昌繁的盛世獻(xiàn)給祝知宜,他的江山不再朝野黑暗亂黨林立,不再有迫于無奈,不再有亂世分離,不再有兩相抉擇,不再有人能傷害他一分一毫,這里有祝知宜孜孜以求的青天大道,有祝知宜夢想中的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有祝知宜以前在奏折里洋洋灑灑描繪的一切盛世繁章。 梁徽宵衣旰食、勵精圖治締建起了一個前所未有無比強(qiáng)大的大梁,可是他最想執(zhí)手看江山的人卻不在了。 納西邊城——鄴塞。 風(fēng)梧苑。 一個清瘦灰衣的侍仆低著頭,提著壺,忙碌著,趁人多雜亂之際迅速躲進(jìn)柴房,從袖中取出方才偷來的藥一口吞下。 風(fēng)梧苑表面是家戲樓,實(shí)則是秦樓楚館,凡被賣過來的人都被下了蠱,定時定量給藥,不聽話不配合的只能等筋骨軟散皮rou滲血而亡。 給的也不是解藥,只能緩解,此地是郎夷、南詔和大梁交界——三不管地帶。 當(dāng)?shù)嘏d蠱之風(fēng)盛行,百千萬種眼花繚亂,蠱分死蠱和軟蠱,死蠱沒有解藥,只能靠緩藥吊著命。 祝知宜也不知道自己身上的是什么,當(dāng)年他被鐘延劫持離開大梁后,為求一線生機(jī)趁流民之亂將鐘延拉下懸崖,后被南滄水沖走。 命懸一線記憶模糊,被一個南詔人撿到,賣到了這里,前些日子才漸漸想起許多事。 祝知宜利落地給自己身上的傷上了些劣質(zhì)藥粉一一他不愿陪客喝酒,寧死不屈,沒少挨拳打腳踢,內(nèi)力只剩三成。 又被下了蠱,整個人從里到外幾乎有些燈枯油竭之態(tài)。 祝知宜將草席下畫到一半的地圖拿出來又添了兩筆,他還不能死,他還沒回到故國。 第73章 權(quán)欲的附贈 且前些天聽酒客喝醉了說起南詔內(nèi)部勢變,幾個部落蠢蠢欲動,還把主意打到了大梁邊關(guān),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祝知宜等不及了,將出逃的時日默默提前。 揭開草席數(shù)了數(shù)幾顆碎銀,他抵死不肯接客、不愿陪酒,只能做苦力,攢了半年也只有這么點(diǎn)兒,手上忽然傳來一陣尖銳的痛楚,銀子沒拿穩(wěn)掉在地上,祝知宜緊皺起眉用顫抖的手去撿。 一雙拿劍握筆的手,中指和尾指變了形,不知道里面的骨頭有沒有斷,錢不夠,也許大夫也看不成了,只是不知道以后還能不能寫字。 手是跳崖的時候傷到的,鐘延死死扣住他的手指不愿意放開,擰著一張瘋狂扭曲的面容對他說:“祝清規(guī),我能上這個當(dāng),不是因為你會說謊,是因為我愿意被你騙。” 當(dāng)初鐘延真的想把他帶到地陵“死同xue”,祝知宜假意屈從,尋到機(jī)會反撲。 他從梁徽身上學(xué)到最有用的東西就是韜光養(yǎng)晦絕處逢生,很多個撐不住、想放棄的時刻,只要一想到梁徽當(dāng)初是怎么走過來的,他就覺得他也可以,他在任何一方面、任何時刻都不愿意認(rèn)輸。 梁軍來找他的人曾一度離他很近,但祝知宜被鐘延廢了七成內(nèi)力又喂了軟筋散,鐘延時刻寸步不離,他只能眼睜睜看著搜援大軍來了又走,一批又一批。 咫尺天涯,不過如此。 他好像還看到了梁徽本人,他不確定,那個人不知疲倦地挖地宮、撬地道,滿身是血。 祝知宜紅了眼眶,垂下眼睫,不敢叫鐘延察覺自己有一絲軟弱。 他希望那個人不是梁徽。 “狗皇帝還挺在乎你的。” “可惜晚了點(diǎn)?!?/br> 在崖邊鐘延笑得凄慘,質(zhì)問他:“你喜歡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