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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渠清如許在線閱讀 - 渠清如許 第6節(jié)

渠清如許 第6節(jié)

    祝知宜回房喝藥,喬一話多:“公子,皇上對你真好,聽廚房的人說那湯里的補品是從宮里帶出來的珍品,下午我回來的時候還看見他守在床邊給你擦汗?!?/br>
    祝知宜奇怪瞥他一眼,頗為好笑道:“這便是好了?”心道這梁徽也太會收買人心,表面功夫做得確實是好。

    “這還不好?”喬一問,“皇上都直接從宮里趕來接你了。”

    祝知宜被藥苦得皺鼻咪眼,問:“那你可知,皇上為何要來接我?”

    “因為……公子病了?”喬一答,“加之大雪封路,回程艱險?!?/br>
    祝知宜又問:“那他為何不直接去伽陵山?”在伽陵山時他就病倒了,難道伽陵山無風雪,伽陵山不艱險?

    喬一撓頭:“那是為何?”

    祝知宜無奈搖頭,望著窗外夜雪,輕聲道:“因為此地是晉州啊?!?/br>
    喬一瞳孔漸大,呢喃重復他的話:“晉州。”

    祝知宜挑了挑眉。

    晉州是他祖父的發(fā)家之地,也曾是先太子未入東宮前的封地

    祝太傅做過晉州刺史,在此設(shè)官學、立私熟,開教化、去陋習,先太子也革減負稅,退減田租,頗得民意,晉州子民都受過恩恩,二人在此地頗受尊崇,威望很高。

    當年東宮一案,晉州民憤最大,離京畿又近,險些壓不下去,多少讀書人,婦儒老少聯(lián)名上書,請上頭網(wǎng)開一面,奏大理寺重啟翻案。

    先太傅,三朝帝師,便是如今,朝堂上也不少晉系官員,如今的晉州刺史陳束也曾是太傅的門生,只因當時下放邊地歷練,才免受牽連,加上人頗實干,又被吏部提拔回來。

    祝知宜不但與他相熟,與晉州派系的官員都多少有過交情,名滿天下的“天降紫微星”在晉系讀書人中名望很高。

    祝知宜不算很了解梁徽,但設(shè)身處地,若他是梁徽他也急,朝堂上本來就殘存著不少舊東宮的顧固勢力。

    先太子先太傅的簇擁死士野火燒不盡,若是祝知宜再暗中私聯(lián),勾結(jié)地方官員,那必是春風吹又生。

    梁徽不可能讓祝知宜在晉州這敏感之地單獨久留,名為接駕,實為監(jiān)視。 喬一恍然,不知其中竟還有這許多曲曲繞繞,可一轉(zhuǎn)念,又覺是祝知宜思慮太重:“公子,會不會是……您想得多了?”他看下午皇上守在床邊那神情不似作偽,彼時又沒有旁的人,

    他演戲給誰看呢?

    “我想得多了?”祝知宜失笑,搖搖頭,和梁徽這種人打交道,想得再多也是不夠周全縝密的。

    旁人都以為帝王仁厚,溫潤君子,只有他最知道平靜澄澈的湖面下是如何深流暗涌、驚濤駭浪。

    他絕不相信這帝位如傳聞那般是梁徽撿漏撿來的。

    更或許,這個傳聞,是梁徽自己放出去的也說不定。

    帝后同至,陳束拿不準房宿,悄悄來問張福海,他原本的意思是君后現(xiàn)在住的那間房朝陽,光照,地暖和風景都是最好的,要不要派人挪一挪讓給皇上,可一想起用膳時皇上那副架勢,又覺得不對勁,越想越不準。

    張福海知道梁徽從不跟人過夜,給那些嬪妃們下的幻春藥也是他弄來的,可聽這位陳大人說要給君后挪個次一些的房間,皇上又不一定樂意。

    他思付一二,道,“待咱家去問問皇上再來回陳大人?!?/br>
    “有勞公公?!?/br>
    梁徽在側(cè)苑藏籍閣看晉州的地方通志,其中記載了不少許多先太子和先太傅的遺事,甚至對年幼的祝知宜也有記載。

    “文曲紫微,性斂聰慧,君子方端,少志得滿。”

    張福海來報,梁徽沒有馬上作出交排,只是問:“君后在做什么?”

    張福海道:“剛喝完了藥,叫人尋蜜餞來吃?!?/br>
    梁徽翹了翹嘴角,道:“那便不用搬了,朕今夜就同君后一起住?!?/br>
    張福海嘴上應“是”,心底卻是大驚,梁徽從來不與人同榻。

    祝知宜病了也還要練字,這是自小被祝太傅訓出的習慣,大暑、寒夜,手傷,生病,俱不能免,凝心氣,磨秉性。

    筆剛擱下梁徽進來,好像梁徽自己也知道,若是他早進來一刻鐘便又討人嫌了,祝知宜向來是練字大過天。

    現(xiàn)在看起來對方倒是心情頗好,看來是寫盡興了。

    “皇上?!?/br>
    梁徽看了眼桌上那盤少了一半的蜜餞,心里有點難想象祝知宜那么端肅規(guī)整的人竟然這般能吃甜,他問:“好些了么?”

    祝知宜撫平生宣的皺褶:“快好了,等雪一停便可啟程?!彼旅媲斑@位歸心似箭。

    梁徽點點頭,站到他身后,負手欣賞他的行草,稱贊:“清規(guī)善墨?!?/br>
    “謬贊。”

    梁徽:“清規(guī)也讀元叢的詩?”

    祝知宜看起來文氣,謄起武將的詩倒是很有幾分灑脫狠勁。

    祝知宜看他一眼,說:“不讀,只喜歡《君行令》?!?/br>
    第8章 朕伺候得不好?

    梁徽挑眉:“只喜歡《君行令》?”

    祝知宜摸了摸那兩行將干未干的墨痕,輕念出聲:“宮臺柳復春日青,君恩難還舊時月。風沙血盡丹心在,故園此去永無聲?!?/br>
    元叢曾是世家公子、皇帝陪讀,良臣遇君,一同撥亂反正,激濁揚清,志同道合、情誼深厚。

    后北敵進犯,元叢棄筆從戎,一腔赤誠丹心殺敵報國,成邊關(guān)大將,因果敢機敏,文武雙全,昔日摯友倚重他又猜忌他,無論他如何赤誠熱烈地表忠心、讓兵權(quán),皇帝都不再信任,最終因帝令冤死沙場,令人唏噓,后人將此譜成曲、編成戲,傳唱千古。

    “皇上不覺得這兩句寫得很妙么?”

    昔日南書房外的宮柳黃了又綠,只是君王的賞識與恩情變得太快,不能再姜舊時那片如我丹心一般皎潔的明月再還給我。

    以景寫情,托物言志,情真意切,字字錐心。

    “說千古絕,亦不為過?!弊V酥敝睂ι狭夯找恢蹦谒樕系囊暰€。

    梁徽目光不偏也不閃:“妙在何處。”

    “悲壯蒼涼。”但悲涼的不是遠離故國,不是戰(zhàn)死沙場,是沉重如山又冰冷無情的君恩變幻莫測,是忠臣遇不上良君的意難平,是昔日摯友的明月不再。

    “君后想說什么?”梁徽嘴邊還噙著點笑,但沒什么溫度。

    氣氛頓時有些針鋒相對劍拔弩張的微妙。

    祝知宜搖搖頭:“沒想說什么?!敝皇窍胩嵝涯悖鹊蹖ξ易娓杆返谋雀咦谇吩獏驳挠羞^之而無不及。

    僵持片刻,梁徽倏然一笑:“清規(guī)說得對?!?/br>
    “?”

    不過轉(zhuǎn)眼,他臉上已又掛上了那副溫潤淺淡的笑意:“朕沒去過幾天南書房,賞詩品詞比不過清規(guī)。”他是聲名狼藉的野種,是沒資格去南書房讀書的。

    “……”梁徽總是這樣,祝知宜吃了個悶虧,無趣道,“天色已晚,臣要休息了,皇上請回吧。”

    梁徽眉梢一挑,看著他說:“朕今晚住這?!?/br>
    “什么?”祝知宜沒聽清。

    梁徽一邊為他倒茶一邊道:“陳束說別的房間地暖都老舊,這間背風暖和,清規(guī)得與朕將就一晚了?!?/br>
    祝知宜一怔,轉(zhuǎn)念一想,又轉(zhuǎn)過彎來。

    君后大病未愈,圣上親自照料,無微不至,晉州府上下有目共睹,此后少不得傳出帝后同心,情意深重。

    梁徽為了安撫晉派、爭取先東宮先太傅舊勢竟肯委屈自己與他同擠在這么小的一間房內(nèi),也真是能屈能伸。

    祝知宜不太想成全他,托詞:“臣未痊愈,怕過病氣給皇上,且這床頗小,皇上睡不舒坦?!?/br>
    梁徽懶得聽他在那兒廢話,已經(jīng)走過去鋪床,有理有據(jù)反駁:“未愈朕可以照料你,床小正好可以取暖。”

    “……”祝知宜就這么干坐著看他有模有樣鋪床,突然有些無措,他一向是個等人來伺候的主兒,很想問梁徽為什么不等人來做這些。

    他仔細回想,有梁徽在的地方,一般都很少侍奉的人,他去哪兒也不讓人跟著伺候,最多一個張福海。

    更衣、磨墨、斟茶、布菜他都很熟練,不假人手,這實在……很不像一個君王。

    但看著九五之尊在那兒忙活,自己坐一邊喝茶,祝知宜禮儀規(guī)矩不容許他這般。他猶猶豫豫,站起來半挪半騰貼近梁徽身邊,假模假樣問:“有什么臣可以幫忙的嗎?”

    梁徽手上一停,側(cè)頭看他,故意說:“那就勞煩清規(guī)將那兩個枕頭套上吧?!?/br>
    “……好。”祝知宜鎮(zhèn)定從容地拿起兩塊云錦枕巾,東看看西翻翻,摸了一會兒,把枕墊硬塞進去。

    梁徽余光將他故作鎮(zhèn)靜又不得章法的樣子盡攬眼底,默默享受著對方的無措與焦灼,最終還是發(fā)了善心走過去拿走他手上那塊已經(jīng)被揉得皺巴巴的枕巾:“還是朕來吧?!?/br>
    “……”祝知宜暗地如蒙大赦,淡然道,“皇上辛苦了?!?/br>
    梁徽唇角微翹,沒說話。

    喝了藥,祝知宜很快沉睡過去。

    夜半又刮起驟風暴雪,呼嘯狂風打得窗戶險些便要被破開,氣溫驟降,寒風一侵,祝知宜又開始燒起來,額頭發(fā)汗,嘴里模模糊糊念著什么。

    梁徽被吵醒,起身點了燈。

    “清規(guī)。”

    “祝清規(guī)?!?/br>
    祝知宜雙目緊閉,眉心起,嘴唇干涸蒼白,一頭冷汗,陷在夢境里無法醒過來。

    梁徽隨意披了件外氅,命人宣隨行的太醫(yī),又打來熱水,親手給他擦流過汗的額頭、鼻尖和頸脖。

    玉屏煎了藥來,梁徽抱著人喂,祝知宜咽不下去,喝了的又吐出來,喬一和張福??粗实凵砩夏菆F污穢都嚇得心驚。

    “……”梁徽心中暗罵了句,面上倒像沒察覺似的,很壞地低頭對夢中的祝知宜一字一句輕聲威脅:“清規(guī)再不喝朕只好嘴對嘴喂了?!?/br>
    不知祝知宜是不是聽到了,真的就讓剩下那小半碗藥乖乖流進了喉嚨里。

    梁徽把滿屋子氣都不敢大聲喘的人遣走,將祝知宜塞回被里,自己去換了身干凈衣裳。

    他一走,祝知宜又開始鬧,亂揮的手觸到梁徽的,緊緊抓住,仿佛那是冰天雪地里唯一的一點暖和熱。

    梁徽一直沒理他,但還是在他的手即將滑落之時,反手包進自己掌中。想了想,又拉到唇邊呵氣,祝知宜的血大概是冷的,怎么捂都捂不暖,睡也不安穩(wěn)。

    梁徽瞇起眼審視這張看起來很軟的面龐,眉心那點痣不似平日里那般高不可攀,有種蠱人的純和媚,他五官生得文秀典雅,只是平日不愛笑,所以顯得太正經(jīng)古板。

    祝知宜做了噩夢,好似十分痛苦,胡亂拱他,梁徽猶豫一瞬,不耐地“嘖”了一聲,還是將人抱起,用身體暖著他,再用被子緊緊裹起來,一下一下拍著背安撫。

    半夜祝知宜果然發(fā)了一身汗,額頭也不怎燙了,梁徽本不想再管,盯著他潮紅的臉靜靜看了一會兒,到底還是起身給他換下身上那套被汗水浸濕的中衣。

    小古板還是個磨人精,病里不似平日規(guī)矩古板,動不動掀被子,梁徽幫他掖好,他還踢了一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