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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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苒攏了攏胳臂,渾身被冰涼雨氣侵蝕,周圍汽笛聲,女人尖叫聲,密集匝匝雨珠聲,紅綠燈電子播報音,網(wǎng)絡(luò)上的污言穢語……皆讓她躲無可躲,避無可避,如死神織開的黑色深淵,在她腳邊處心積慮盛大綻開。 她如鴕鳥般,更用力摟緊自己,眼角不斷不受控涌出淚珠,guntang的,酸涼的,似乎要將這二十多年積攢的淚和委屈全部流完。 倏地,傳來一道汽車急剎。 高苒只覺無數(shù)落下的雨珠,變?yōu)橐还膳獾謸踉谏砬啊?/br> 她怔愣抬頭,對上男人一對猩紅深邃的眸子,風(fēng)鉆進(jìn)他的袖口,鼓囊囊,飄飄然,振著翅膀,仿佛隨時都會從她眼前消失。 他冷著臉,將雨傘撐在她的頭頂。 “齊毅……” 她低低地,如無助的小貓咪兒般喚著他名字。 這是他來北京這么久后,她第一次當(dāng)面叫他的名字。 她見男人將臉側(cè)向一邊,視線落在遙遙的別處,輪廓緊繃充滿野性,抿著唇,輕輕嘆了口氣。 無數(shù)人向他們投來好奇驚艷的目光。 他們不知道這樣偶像劇的一對男女,大雨天怎么會站在半道上。 不知過了多久,男人方回眸看她一眼,什么話都沒說,低下頭,將雨傘塞進(jìn)她手心。 男人掌心guntang的溫度,覆住她冰涼的指尖。 接著,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離開。 黑色皮鞋踩踏在地,離開的橐橐聲如刀鋒快落,讓高苒的心經(jīng)過百般凌遲后,又撒上一層苦白的鹽粒。 寂寂的一剎那,高苒只覺身體深處似有什么龐然大物轟然倒塌。 她眨了眨眼,睫毛上雨珠淚珠撲簌簌滾落,流進(jìn)嘴角,蓮子般酸楚。 所以這個驟然出現(xiàn)在她生命,在過去二十四年除了母親,幾乎對她最好最關(guān)心的人,也相信她是網(wǎng)絡(luò)上說的那般不堪么? 認(rèn)為她吸毒濫交,從初中起就不停地,不停地跟男人上床。 男人離去的挺拔背影,漸漸模糊在視野。 齊毅邁著步子,走回車旁,拉門上車。 系完安全帶,終忍不住望了眼后視鏡,里面映著女人小小一團(tuán)可憐的朦朧的身影,垂著頭,發(fā)尾無力指向黑沉可怖的蒼穹。 他剛?cè)M(jìn)她掌心的傘,落在地上,被風(fēng)刮遠(yuǎn)了,雨水仍舊肆無忌憚?chuàng)舸蛩眢w。 漸漸的,她止住了哭泣,茫然無措,如同走迷路的小女孩。 有一瞬間的猶豫,他想下車,想折返回去,想帶她走,可她說過,明明確確地說過討厭他,深深地厭惡他。 他知道自己應(yīng)盡最大努力,不再出現(xiàn)在她面前,可他還是控制不住,控制不住從張歡口里知道她不見后,滿城瘋了般找她。 可是找到了又怎樣? 他可以強(qiáng)硬地帶她走么? 換來的只會是她的反抗和更加的厭惡。 自從認(rèn)識了她,他就覺得身上,那從草原代代驍勇善戰(zhàn)祖先手心接過的盔甲,竟什么時候變成了一件單薄的毛衣。 她手指揪著這件毛衣的線頭,不動聲色,熟練地站在他面前抽線,眼見他變得赤裸無助,面目全非。 曾如陳巴爾虎戰(zhàn)士的勇敢變成了怯懦,如海東青翱翔天際的瀟灑變成了為一人的委曲求全。 這一切他怪不了她,是他親手將軟肋送上,讓她拿捏自己那顆不曾為任何人情動的心,讓她抽著毛衣的線頭,任由他三九嚴(yán)寒赤身裸體,凍死在北京街頭。 街邊漸次亮起的霓虹,緩緩穿透男人眸間哀楚。 他收回視線,開車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