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江檀煞有其事，“我每天早上起床后都要往嘴里抹點蜜糖，這是嘴甜的訣竅?！?/br>
    江夫人臉上笑意更甚。

    裴系青不經(jīng)意掃了一眼，卻發(fā)現(xiàn)桌對面的江瑋在看著他。裴系青沖他回以一笑，江瑋臉色沒有變化，依然看著他。

    吃完早餐后幾人坐了一會兒，江檀和江夫人在樓下，裴系青卻被江瑋叫上了二樓書房。

    書房里擺著色澤暗沉的木質(zhì)家具，裝飾得古樸肅正的風(fēng)格，江瑋對他道:“坐吧?！彼獠街亮硪贿?，就在裴系青對面坐下。

    “孩子，”他在主位上，嘆了一聲，眼神說不出是不是帶著憐惜:“我知道前些年你在外面淪落，受了苦，把你接回來后我們好不容易一家團聚，”他與裴系青對視，“想必你也知道我們曾經(jīng)失去了一個兒子，卻對自己的大女兒不聞不問這么多年，連千雪早已去世的消息都是兩年前你親口告訴我們的。”

    他用食指抵著額頭，揉了揉，“我們的年紀(jì)大了，有很多事情也做得不好，我知道你對有些事情可能感到不理解，甚至心里對我們有怨，這都是很正常的。”

    “但我還是想說，把你接回來是我們真的想要補償你，而不是因為別的什么，有些事情是需要時間和相處來去慢慢解釋和釋懷的，關(guān)于千雪的這件事我們確實是對不起她，可我們也想要你好好的，不要再因為我們以前造成的錯誤而受苦?！?/br>
    “你能回來我們真的很開心，而我們也已經(jīng)是這世上所剩下的，聯(lián)系最緊密的親人了，”他的表情變得嚴(yán)肅，“也謝謝你愿意回歸和接納我們?！?/br>
    “只是你姥姥這兩年所受的刺激太多，精神不太穩(wěn)定，如果你有什么苦處和需求，可以直接和我說的，好嗎？”

    裴系青的手指輕輕點著椅子的扶手，點點頭。

    江瑋臉上繃著的皺紋緩和下來，目光撫過他的臉，“你和千雪長得真的很像?！?/br>
    “外公，”裴系青緩聲道:“我能不能問一問，我母親當(dāng)初為什么會和江家斷絕了聯(lián)系?！?/br>
    為什么？要是真的細說其中的為什么，又豈是三言兩語能夠解釋得清的。江千雪自幼就與尋常人家的孩子有些不同，江夫人發(fā)現(xiàn)她的異樣之后帶她去醫(yī)院檢查過，便查出了雙向情感障礙和躁郁癥。

    江夫人剛開的不愿相信。

    她八歲那年江夫人家中小聚，朋友帶來了一只異色瞳的白色長毛貓，江千雪表現(xiàn)得異常喜愛，不停的摸摸它的腦袋。

    那個朋友便將貓交給她帶到后花園玩耍，那天下午朋友要走了，去尋貓，后花園里到處找不到，而江夫人推開江千雪的房門，只見自己玉雪可愛的女兒掐著貓的脖子，手上都是被抓出來的爪痕，她一聲不吭，朝江夫人伸出手向她炫耀自己剛剛得到的兩顆寶石。

    一藍一綠，是兩顆異色貓瞳，裹在血絲里面癟下去，玻璃體流得到處都是。

    她說海的女兒里美人魚公主很蠢，為什么不愿意對王子下手？她說陽臺里的盆栽很煩人，為什么要養(yǎng)那么多綠色的東西？她說貓兒的眼睛那么漂亮，為什么不能扣出來放在盒子里收藏？她說，mama，你為什么要打我？我難道不能喜歡漂亮的東西嗎？

    江千雪不僅僅只是雙向情感障礙而已。

    她的性格天生多疑敏感，且常常具有毫無來由的焦躁和神經(jīng)質(zhì)的行為，她不愛他們，有時候甚至?xí)幸环N異常陌生冷漠且?guī)е鴶骋獾哪抗饪粗麄儭Ｋ袝r候的行為會讓江夫人恐懼，以至于在與這個女兒的逐年相處中對她產(chǎn)生了極端的反感，乃至厭惡。

    這種情況在江千雪成年以后愈演愈烈，最后她和江夫人因為生活中的一點瑣事而大吵一架，她拿出刀來抵在自己的手腕上逼迫江夫人低頭，江夫人顫抖著對她說:“滾出我的家，為什么我會有你這樣的女兒…”

    互相折磨這么多年，她實在是有些崩潰了。

    一個天生病態(tài)，而另一個高傲不愿低頭，兩相碰撞的結(jié)局只能是其中一方出局。

    于是江千雪自己離開了。

    她走時仍然笑著同江夫人道別，仿佛之前兩人的爭執(zhí)從未發(fā)生過一般，柔聲道:“那我走了，爸，媽，今日踏出這個家門我們就算斷絕關(guān)系了。哪怕是我明天就餓死街邊你們也不要來幫我，也請你們在我死了以后也別來看我，這都是我罪有應(yīng)得的，是吧？”

    便是如此反復(fù)無常。

    書房里靜默一陣，裴系青道:“我知道了，原來是這樣。”

    江瑋凝視著他的表情，恍然，惋惜，喟嘆，他唯獨沒有在這個孫子的臉上看到半分對于當(dāng)年往事如此荒唐的不敢置信和驚異，仿佛他早就猜到是該如此似的。

    江瑋毫無來由張了張口，卻無法說出些什么，他見裴系青轉(zhuǎn)過視線，仍然同他微微笑著，淺棕色的眼底清澈透亮，笑起來時唇角翹起的弧度和記憶里某個人一模一樣:“謝謝你，外公，謝謝你愿意告訴我當(dāng)年的事情?！?/br>
    那一瞬間，他差點以為自己面前的人是江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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