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煙剛轉(zhuǎn)過身，卻聽見青寐道：“我現(xiàn)在不能出魔界?！?/br>
    “嗯？”尚煙又回頭道。

    “有刺殺要?jiǎng)?wù)在身。”青寐笑得很輕，“若活到要?jiǎng)?wù)畢，會來。”

    話說得輕描淡寫，卻聽得尚煙震撼不已。她一時(shí)也不知如何回答，只點(diǎn)點(diǎn)頭道：“好！”

    “保重。”

    尚煙又走向紫修，道：“紫修哥哥，我要送赤彌靈靈去赤狐國，你要一起去嗎？”

    “不去?！?/br>
    “好哦，那你先回神界?！?/br>
    “……笨死了?！弊闲迖@道，“我當(dāng)然要送你去。不然你在路上能死一百次?！?/br>
    “我和赤彌靈靈一起，也……也不至于有一百次之多吧？”

    其實(shí)，紫修知道，以尚煙如今的修行，已足在六界大部分險(xiǎn)境中自保，他也并不用送她回去，而是直接到白萍洲與弟弟交換回來。

    但是，終究是有些牽腸掛肚。

    九爪金龍載著尚煙等人飛出魔界，僅三個(gè)半時(shí)辰，便抵達(dá)了赤狐國。

    如錦鳩所預(yù)料的一樣，赤狐國外的世界正在下雨。巢xue位于森林深處，附近還有一條河。水流原本湍急，兩大三小的五塊巖石擋在中間，因而水勢隨之漸緩，清澈見底。

    和火火撐傘經(jīng)過河岸邊時(shí)，尚煙看見岸邊有一塊漂浮的樹木。應(yīng)是被水自上游沖過來的，但卡在了岸邊。浮木并不稀奇，但浮木的軀干上生了花，便很是稀奇了。

    她指向那浮木：“這是什么樹，花不開在枝頭，反倒開在樹干上？”

    紫修走過去觀察，道：“這是烏木。”

    尚煙從火火傘下走出，跑到紫修旁邊去細(xì)看：“烏木的花竟開在樹干上，奇了?！?/br>
    紫修低下頭，見她居然為看一朵小花淋雨，有些無奈，將自己的傘朝她的方向偏了一些。

    “不，這花不是烏木活著時(shí)開的。”紫修彎下腰，撥了撥烏木上的一簇白色小花，“這塊木頭被沖上岸了，開始腐爛，與周圍泥土混在一起，花是從這腐爛泥土中生出來的?！?/br>
    “原來如此。”尚煙點(diǎn)頭，指著那木頭道，“那這一團(tuán)，到底算是死的，還是活的？”

    “好問題?！弊闲抟蚕萑肓似坛了?，“生與死的界限，本便沒那么清晰。”

    尚煙望著那小白花出神。只聽見山野之中，雨漱叢林，澗流亂石，美過泠泠七弦琴，朗朗鳳吹聲。松風(fēng)清寒，夾著雨點(diǎn)，向他們斜吹而來，吹得她鼻中一癢，打了個(gè)噴嚏。

    紫修微微睜大眼，下意識往她的方向靠近了一些，但又及時(shí)止住，只道：“別看了，走吧?！?/br>
    “好?！鄙袩熖ь^看了他一眼，臉上笑容卻似雨過天晴，暖暖的，“我太不抗凍了，愧對昭華氏的血統(tǒng)呢?！?/br>
    聽見“昭華氏”三字，紫修眼眸深沉，握著傘柄的手指關(guān)節(jié)有些發(fā)白。

    昭華氏，久居佛陀耶的光之氏族，與奈落的距離，簡直像是乾坤兩端中間的距離。

    這場旅途很短暫，他們又要離別了。

    真實(shí)的赤狐國與幻境中一模一樣，但進(jìn)入隧道以后，果真有一股nongnong的sao味。除了赤彌靈靈，一行人都捏住了鼻子，但進(jìn)入城中后，更差點(diǎn)被熏得暈過去。

    所幸臭氣這東西，聞著聞著便習(xí)慣了。

    赤彌靈靈第一時(shí)間把赤狐國王趕下臺，繼承了王位。加冕儀式定在二十日之后，尚煙他們是趕不上了。

    然后，他們?nèi)グ菰L了赤淑雅。

    確切說，是赤淑雅的結(jié)廬之地和棺木。

    赤彌靈靈沒能見上赤淑雅最后一面。但其實(shí)也不用見了。臨終前，赤淑雅已對將所有的信任都給了她。

    看見了赤淑雅的居所，尚煙等人明白了，赤彌靈靈所謂的“家徒四壁”，似乎有些夸大其詞。應(yīng)是“家徒四壁和花草果蔬”：除了打掃得一塵不染，家具擺放得整整齊齊，這個(gè)家用“陋室”來形容都不足為過。但是，整個(gè)房間看著并不破舊。但凡有受潮生霉之處，都會清掃后以字畫遮擋；但凡有裂縫之處，又都擺放著盛開的花草盆景。后院中澤種植著西瓜、葫蘆藤、李子樹、小茴香、秋菠、葡萄藤、小香蔥等等果蔬，看上去生機(jī)盎然，毫無主人已作古之意。

    但要論錢財(cái)寶物，那真是一點(diǎn)也沒有的。

    也不知謠言會傳成那樣。

    在正廳里，高懸著一張巨大的字畫，上面有一張彩繪草圖，畫著一個(gè)赤狐族美人。她生著內(nèi)勾外揚(yáng)的狐貍眼，白衣如練，紅發(fā)如火。這張臉太好認(rèn)，便是年輕時(shí)的赤狐國先王了。

    草圖下，寫著粗厚的大字隸書：

    火鬢沃白浪，紅眉染雪霜。

    三秋知我愿，四海照清光。

    落筆三字，筆鋒扎實(shí)，大氣遒勁：赤淑雅。

    這一筆字很是漂亮，保存得也甚好，但細(xì)看木框，還是能發(fā)現(xiàn)，已有數(shù)百年的歷史。

    “連別人的詩作都要偷?！笨戳顺嗍缪诺脑姡Ｈ诨鸹鸶菤獠淮蛞惶巵?，用力推了兩下花雨的腦袋，“你羞不羞，丟不丟人？”

    花雨捂著頭，留了她一個(gè)白目：“我?guī)讜r(shí)說過那首詩是我寫的了？莫名其妙。”

    “還狡辯，還敢狡辯，看我揍死你這兔崽子，不，狐崽子?！被鸹鹨荒_踢在他的膝蓋上，讓他跪下來，“快給你赤奶奶磕頭！”

    光讀這首詩，尚煙感覺還好。但看見赤淑雅的自畫像，她卻覺得甚是驚訝。

    一個(gè)年輕貌美的女子，原有享福的本錢。但是，在那么年輕的歲月中，赤淑雅便已想好，要實(shí)現(xiàn)“四海照清光”的心愿。即便那張揚(yáng)紅艷的頭發(fā)、秀眉，都染上雪霜。

    “唉，赤淑雅真可憐?！鄙赜钊滩蛔@道，“如此貌美，若是好好嫁人，不去當(dāng)什么幺蛾子國王，怕是能幸福過上一生。”

    “我一點(diǎn)也不覺得她可憐。”尚煙道。

    “為何？”韶宇譏笑一聲，“別裝清高了。讓你過這樣的生活，你愿意？”

    尚煙懶得理他。理也是對牛彈琴。

    芷姍看看尚煙，又看看韶宇，愈發(fā)嫌棄韶宇。

    火火按著花雨的頭，給赤淑雅磕頭完畢，便對他舉起金云妖塔。

    花雨慌亂道：“不要、不要啊！不要將我煉化啊，我知錯(cuò)——”

    火火念起了收妖咒，他話未說完，已被關(guān)進(jìn)了塔中。

    “先關(guān)你一百年，再考慮是否煉化之事?！被鸹鸷吡艘宦暎安皇啬械碌乃莉_子！”

    最終，赤淑雅也沒能買得起棺材蓋子。棺材放在院中，她孤零零地躺在里面，雙手交疊在腹上，白發(fā)如雪，神色安詳。

    小賢道：“我們幫她買棺材蓋子，為她下葬吧。”

    赤彌靈靈道：“赤淑雅說過，她不想土葬，讓我?guī)退压啄痉湃牒又校米屗虼蠛?。還是先買個(gè)棺材蓋子？”

    其余人都表示贊同，尚煙卻道：“等等。或許有更好的蓋子，比那棺材店賣的好?！?/br>
    她帶著所有人，重新回到地面上，河岸旁。

    “太好了，它還在！”她跑向岸邊，找到了生了小白花的浮木。

    “我的天，你出的都是什么餿主意？”柔兒倒抽一口氣，“你即便不想出這錢，也沒必要拿這腐木給人做棺材?。　?/br>
    紫修卻明白了尚煙的用意，過去幫她的忙。他動手能力一向很強(qiáng)。最后，在尚煙的打氣助威下，他的敲打鋸雕、組裝拼接下，一個(gè)雕了鏤空狐紋的棺材蓋子做好了。上面還生著一朵雪白的小花。

    將赤淑雅的棺材放在河面，赤彌靈靈看了一眼上面的小白花，想起赤淑雅生前曾說：“革命正如天道人事，承前啟后，循環(huán)往復(fù)，世世代代，生生不息?！?/br>
    正如這棺木上的花，代替了死去的樹，繼續(xù)著生生不息的旅途。

    棺木帶著那朵花，順著河流，漂向了他們視野無法捕捉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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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紫恒：準(zhǔn)備接哥哥盤ing。

    第48章 明月卻多情

    此后,赤彌靈靈要回赤狐國，完成接下來的革命了。她在林中與眾人逐個(gè)道別，最后停在了紫修面前。

    “紫修,為了‘心之所屬’退婚,我真的感到很抱歉。因?yàn)檫@一回我下定了決心，我會一直待在妖界，不會再回神界了。我不想耽擱你的時(shí)間?！?/br>
    紫修點(diǎn)點(diǎn)頭。

    他一開始并不喜歡赤彌靈靈，覺得她只是個(gè)被寵壞的大小姐,但得知她和赤淑雅的約定后,他對她改觀了。一個(gè)人，不論男女,有這樣的決心與抱負(fù)去，去為番邦小國、為白丁俗客，做出如此奉獻(xiàn),無論如何都是偉大的。因此,他雖未說話，眼中卻全是理解之意。

    赤彌靈靈抬頭，看著被雨霧描摹的美少年,不由淚盈于睫：“你……真的是很好的人，若我沒有如此理想，說不定，我們是有可能的……”

    紫修輕輕一笑,心想若換自己處在弟弟的位置,恐怕便擔(dān)當(dāng)不起這句“很好的人”了。他平靜道：“嗯?！?/br>
    “不過，我們倆本來便處得不太融洽啦。沒有這種假設(shè)?！背鄰涭`靈用笑容化解了尷尬,便走向了尚煙。

    尚煙笑道：“靈靈，期待你的改革能開花結(jié)果?！?/br>
    “嗯！你也一樣！”

    “我？”尚煙指了指自己的臉。

    “對啊,期待你和紫修能開花結(jié)果?！背鄰涭`靈在她耳邊悄聲道，“紫修喜歡你，我早看出來啦。你可知道是從何時(shí)開始的？”

    她雖說得小聲，但這些話一字不漏地傳入了紫修耳中。

    “呃？”尚煙倒抽一口氣。

    “從永生梵京開始。他每天都隔著窗子偷看你的側(cè)影。只是，那時(shí)你們倆都太內(nèi)向了，他沒找到認(rèn)識你的機(jī)會。待到重逢之時(shí)，你和他都分別訂了親，便更沒機(jī)會了?！?/br>
    尚煙松了一口氣，拍拍胸口：“你想太多啦。他只是喜歡對著窗外發(fā)呆而已……”因?yàn)楝F(xiàn)在，紫修也喜歡在家門外的花圃里發(fā)呆。

    “是嗎？是我看錯(cuò)了？”赤彌靈靈撅著嘴，有些不甘心，“行吧。我還想說，若接手我未婚夫的人是你，我勉強(qiáng)可以接受呢?！?/br>
    聽見她們的竊竊私語，紫修眉心微蹙，原本白皙的臉頰變得接近蒼白。

    原來，弟和尚煙，早已見過了。

    還在永生梵京，有那么多年的隔窗之誼。

    他腦中一片混亂，于是轉(zhuǎn)過身去，閉上眼，努力讓自己穩(wěn)住情緒。

    這與他有何關(guān)系？

    沒有任何關(guān)系。

    赤彌靈靈又悄悄道：“對了，尚煙，我暈過去之前，花雨為何要說紫修是病弱魔族少年啊？”

    尚煙看了一眼紫修，為拖延時(shí)間想策略，咳了幾聲，又道：“哦，他說的不是魔族，是墨竹。墨竹少年。意思是紫修瘦高?！?/br>
    “是這樣嗎？好吧?！背鄰涭`靈全然不懷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