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藻宮咸魚紀事 第15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飛劍問道、三寸人間、天道圖書館、天下第九、圣墟、元尊、星星在眨眼[娛樂圈]、和影帝假結(jié)婚后我爆紅了、人魚幼崽,天籟爆紅
馮靜儀沒說話。 我思考片刻,道:“這是你跟你父親的信嗎?你瘋了?這是妥妥的罪證,你還不趕緊燒掉?!?/br> 馮靜儀道:“不是,我跟我父親沒這么多書信往來?!?/br> “那這是……”我想起白天馮靜儀與趙方清之間奇怪的氛圍,再看看馮靜儀古怪的臉色,“趙方清?” 馮靜儀嘆了口氣。 我道:“趙方清一手扳倒了馮家,你還跟他暗通款曲?你可是皇上的靜儀!就算你沒侍寢過,你也是皇上的女人,看臉歸看臉,也不能不顧性命吧!” 馮靜儀翻了個白眼,道:“我怎么會跟趙方清暗通款曲?你——小蘭!” 小蘭立刻把阿柳拉出去,而后關(guān)緊殿門。 馮靜儀將書信給我,道:“你自己看吧?!?/br> 借著昏暗的燈光,我仔仔細細地看了起來,過了許久,我木然地抬起頭,道:“你跟趙方清合作,一起扳倒了你自己的娘家?” 馮靜儀沉默片刻,道:“你知道我弟弟當年為什么會跟大夫人的兒子打架嗎?” “我怎么會知道?你又沒跟我說過?!?/br> “枸枸,你在家時有啟蒙聽學嗎?” “當然有啊,我們所有小孩子,不論男女,上午都要聽先生講課,下午男孩子習武,女孩子可以休息,但我長姐下午還要撫琴作畫做女紅,可忙了?!?/br> “可我們家不是這樣的?!瘪T靜儀嘆了口氣,道,“我們家只有男孩子能聽課,女孩子只能待在屋里,由母親請女師傅上私課?!?/br> “啊?那豈不是……” “是啊,很不公平,大夫人和幾個得寵的姨娘,她們有錢,請得起師傅,我母親卻不能,我母親常常為此自怨自艾,所以我啟蒙識字,是靠趴在學堂窗戶邊偷聽學來的?!?/br> “所以是你嫡兄不讓你聽課,你弟弟才跟他打架嗎?”我道。 “不是,我嫡兄向來看不起庶出的人,尤其是庶女,他根本就沒在意過我偷不偷學,當時我弟弟坐在最后一排的窗邊,我就趴在窗戶上跟他一起看書,有一天我父親經(jīng)過學堂,說我影響我弟弟聽課,讓我回去,我爭辯說我是在聽課,他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便把我強行帶走了。” “這……” 事實上,我朝先后有兩位太后參政,雖然后一位是亂政,但因著當年女子學堂和女官的設立,女子無才便是德這種說法,早就已經(jīng)不流行了。 馮靜儀似是看出了我的想法,道:“很可笑對不對?我父親就是這么可笑的一個人,當年他不過是一潦倒的書生,隨軍出征,在邊陲小鎮(zhèn)認識了我母親,他騙得我母親隨他回京,做官后卻又說什么,聘為妻奔為妾,惡心至極?!?/br> 我道:“沒事,反正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了?!?/br> 馮靜儀道:“是啊,他已經(jīng)死了,斬首示眾,鞭尸之辱,大夫人也殉夫上吊,呵,我那嫡兄沒了他那個娘,現(xiàn)在恐怕正在街上討飯呢?!?/br> 我從來沒見過馮靜儀這樣情緒失控的時候,一般當一個人對你敘述自己凄慘的過去時,最好的安慰方法是比她更慘,然而我想來想去,若是我說了我在家時的“慘事”,聽起來似乎更像炫耀。 于是我像安撫哭泣的幼童那樣,輕輕拍了拍馮靜儀的背。 馮靜儀像是被我整笑了,道:“你在做什么?安慰我嗎?我不需要,我現(xiàn)在很高興?!?/br> 我道:“行吧,你高興就好,就當我手癢在你背上蹭蹭。” 馮靜儀繼續(xù)道:“因著我父親將我?guī)ё?,下課后,我嫡兄便嘲笑我弟弟,說他是庶出低賤之人,上課一個伴讀不夠,還要jiejie陪著,又說我一個庶女,怎么會想聽課,說不定是為了趙方清才來的——趙方清小時候就長這樣,我經(jīng)常說他清秀漂亮,像個小姑娘?!?/br> 我道:“難怪你弟弟要跟他打架。” 這要放在我家,怕不是要被我祖父活活打死以正家風。 以嫡庶之分嘲諷兄弟姐妹,造謠中傷破壞女子清譽,兩個都是清流書香之家的大忌。 “你父親居然沒有把他打到半身不遂?!?/br> 馮靜儀道:“他還沒昏聵到這個地步,他若真聽見我嫡兄說這種話,想來也是要動用家法的,但他沒聽見,當時他剛把我送回我母親那兒,坐下喝了口茶,就聽見下人來報,說我弟弟出言不遜,挑釁兄長,打架斗毆。” “那下人是馮家大夫人派去的吧?!?/br> “沒錯,”馮靜儀道,“我父親大怒,將我弟弟關(guān)入祠堂,我弟弟在祠堂跪了一天一夜,滴水未進,出來后便是一場大病,可憐他才……” 馮靜儀說的動情,一時哽咽,停住了話頭。 我往身上摸了摸,沒摸到手帕,才想起自己穿著寢衣,便拿衣袖給馮靜儀略擦了擦。 馮靜儀拽住我的袖子,毫不客氣地揩了揩眼角,又道:“趙方清是我弟弟的書童,他若是能出手幫一幫我弟弟,也許我弟弟便不會傷得那么重,他素得我父親喜愛,若是他能在我父親面前說上幾句,也許我弟弟就不會被罰跪,我一直以為是他慫,怕得罪大夫人,直到后來,他從馮家逃走,我才知道,他是故意的,他就是要報復馮家?!?/br> “啥?”我懵了。 馮靜儀道:“趙方清是河東郡籍人,你猜他為什么會來我家當書童?” “河東郡,”我想了想,道,“莫非是因為當年的河東天災?” “天啟十三年,有河東平民進京,呈御狀于天子案前,聲稱河東郡先有大旱,后有蝗蟲,天災頻發(fā),朝廷卻遲遲未賑災救濟,以致餓殍遍野,民不聊生?!瘪T靜儀道。 我道:“然而當時并沒有奏折提到河東天災,皇上大怒,命人嚴查,發(fā)現(xiàn)消息是在河東郡郡守那里被截斷的,與此同時,當年還是戶部侍郎的馮安大人自請前往河東郡救災,皇上派了刑部大臣過去細查,處置了一大批官員,河東郡官帽掉了一地。” 第18章 故人書信 因著在河東郡救災有功,馮安沒多久就從戶部侍郎升為戶部尚書,與工部尚書聯(lián)名請奏,開始了泉州渠的工程。 雖然當時我還沒出生,但馮安這種從漂泊不定的游歷詩人做到權(quán)傾朝野的戶部尚書的傳奇人物,他的種種事跡,我還是有所耳聞的。 而當年在重災險情前挺身而出這一段,更是說書先生的經(jīng)典題材。 我道:“所以這事有什么內(nèi)幕嗎?趙方清河東郡籍人,要報復去河東郡賑災的官員?” 馮靜儀道:“河東大旱實際上是從天啟十年開始的,天啟十年,李老將軍班師回朝,我父親被引薦給皇上,皇上便讓他去河東郡做官。” 我品了品,瞬間就明白了些什么:“隱瞞災情?” 馮靜儀點點頭,道:“我父親在河東郡待了大約一年,便被調(diào)到京城,進戶部任職,河東郡的大旱以遙水縣最為嚴重,農(nóng)民顆粒無收,無法繳稅,他便將各郡縣賑災倉里的糧食充當稅款,在他走后,下一任河東郡郡守不知為何,也延續(xù)了他的法子,于是河東郡未經(jīng)救濟,災情愈發(fā)慘重,窮人幾乎全部餓死,略有錢的家族熬了一陣,有的死光,有的便讓家族中活下來的人上京面圣,趙方清和那個呈御狀的平民都是如此,趙方清當時還是個小孩子,抱著他父母的血書倒在街上,被我父親撿了回去?!?/br> 我曾聽祖父說過,馮安是一個志向極高,或者說野心勃勃的人,當年李老將軍遠征,他一介白衣書生,能撇下妻兒,冒險隨軍,精準狠快地抱上李家大腿,河東郡重災,民心動蕩,他卻敢鋌而走險,前往救災,并且救災成功,足見此人心性。 河東郡為官是他入仕的第一步,這樣欺上瞞下,粉飾太平,爆發(fā)后主動善后立功,滴水不漏,難怪我祖父說,馮安是天生的權(quán)臣,合該為官入仕,位極人臣,卻不許我們向他學。 我道:“趙方清一個小孩子,怎么從河東郡到京城的?” 馮靜儀道:“據(jù)他說,他有一位家仆護送,他原本也算是家境殷實,且是家中獨子,但他家里人全死了,他父母靠著家中的存糧,盼著朝廷的救濟,勉強熬了兩年,便熬不住了,他父親和母親喝了一鍋毒粥,然后將家中僅剩的一小袋米交給唯一活著的家仆,讓家仆帶著趙方清逃離河東郡,一路乞討進京,后來家仆在京城因為偷饅頭被抓,當時正是冬天,趙方清暈倒在街上,我父親便將他帶回家,一開始趙方清還成天念著要面圣,我父親每每都糊弄過去,他便不再說了,那時候我同情他父母雙亡,給了他不少好處,現(xiàn)在想想,真是喂了狗了?!?/br> 這其中種種隱情,過于復雜,我消化了許久才捋明白。 我道:“那他最后怎么離開馮家的?趙方清當初參加的不是河東郡的考試嗎?” 馮靜儀道:“我父親一直不讓趙方清面圣,趙方清肯定起疑心了唄,我弟弟去世后沒多久,趙方清的家仆從牢里放出來,趙方清便被他接應著,偷偷溜走了,我那天晚上睡不著,出來給我弟弟燒紙時,正好撞見趙方清翻墻,趙方清那家仆也不是什么好人,他舉著把刀,逼我拿錢給他們做路費,趙方清也沒攔著,我只好把攢了許多年的壓歲錢拿出來保命,他們倆走之前,我想著我弟弟的事,問趙方清緣由,他說他跟我父親有仇,父債當子償?!?/br> “所以你也開始搜查你父親的罪證?然后還跟趙方清合作,一塊兒扳倒了你父親?!?/br>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我還沒那么主次不分,我弟弟的死,若說趙方清是從犯,馮家那群人便是主犯,主犯與從犯,我自然是要先報復罪魁禍首了,自我弟弟離世,我便一直暗暗留意著馮家的罪過,想著哪天馮家出事,我能補上一刀,奈何一直沒有機會,后來趙方清來了,他那睚眥必報的性子,必定不能釋懷這滅族滅城之仇,但他畢竟是外人,對于馮家的事,不如我那么清楚,有我指點方向,他在前朝周旋,合作行事,方能無往不利?!?/br> “所以后來馮家倒臺,皇上不但留了你的命,還連冷宮都沒讓你進,莫非就是因為趙方清為你求了情?”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 馮靜儀打了個哈欠。 我道:“最后一個問題,你留著趙方清的書信,還大半夜在寢殿里翻看,你是想做什么?” 馮靜儀道:“這你就別管了,我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br> 我琢磨著馮靜儀和趙方清的關(guān)系,若說馮靜儀對趙方清舊情難忘,應當是不太可能的,留下書信,還可以說是留下趙方清的罪證,以便日后要挾,但翻看…… 我道:“你是不是有求于趙方清,在想法子要挾他,想從書信里找茬?” 馮靜儀道:“算是吧?!?/br> 馮靜儀并不是在意榮華富貴的人,馮家倒臺后,她可以說是無牽無掛一身輕,唯一在世的親人…… 我道:“你是想讓趙方清照拂你母親嗎?” 馮靜儀道:“差不多,我是想讓他幫忙找到我母親,我當初想報復馮家,又怕連累我母親,便設計將我母親送去了鄉(xiāng)下,雖然我母親當時帶夠了銀錢,可難保我父親入獄時,她不會把錢花了打點關(guān)系,若我在宮中錦衣玉食,我母親卻貧困交加,我心如何能安?” 難怪馮靜儀聲稱生母早逝,她母親本非京城人士,又早早去了鄉(xiāng)下,現(xiàn)下幾乎可以說是查無此人。 我道:“趙方清能把你父親搞下來,恐怕也不是什么善茬,你確定你要跟他一起查案?” 馮靜儀道:“馮家樹大根深,怎么可能會被一個官場新人整倒?趙方清不過是捅我父親的一把刀,拿刀的手,和控制手的那個人,才是關(guān)鍵。” 這話題再聊下去就要犯忌諱了,我不再搭話,只沉默地陪她坐著。 馮靜儀又兀自出了一會兒神,才推開門,道:“你回去睡吧,我也要睡了,你看,阿柳都快睡著了?!?/br> 我回頭一看,見阿柳靠在廊柱上,燈籠在地上,頭已經(jīng)開始一點一點。 我拍了拍阿柳,阿柳驚醒道:“姑娘。” 我道:“走吧,不知不覺就聊了這么久?!?/br> 阿柳道:“姑娘還要早起,明天中午可得多睡會兒?!?/br> 在三皇子來之前,我與馮靜儀也是能睡到吃午飯的時辰,然而自從收養(yǎng)了三皇子,三皇子每天清早起床讀書,我也就不好意思晚起了。 唉,養(yǎng)孩子真是辛苦。 第二天早上,馮靜儀起床沒多久,剛洗漱完,坐下吃早飯,便聽得太監(jiān)道:“二位娘娘,趙大人來了?!?/br> 我道:“帶趙大人先去外殿喝茶,我隨后就到?!?/br> 話音剛落,趙方清已經(jīng)進來了,拱手道:“容嬪娘娘,馮靜儀?!?/br> 皇上還給趙方清派了個帶路太監(jiān),此時那小太監(jiān)正震驚地看著馮靜儀。 披頭散發(fā),素面朝天的馮靜儀。 領(lǐng)趙方清過來的我殿內(nèi)的那個太監(jiān),給趙方清搬了把椅子。 我一臉無語。 這太監(jiān)是內(nèi)務府派來的宮人之一,我看中他憨厚老實,便給他升了職,在我殿內(nèi)的太監(jiān)里,地位僅次于順子。 可是這太監(jiān)憨厚有余,機靈不足,馮靜儀現(xiàn)在雖然沒有衣衫不整,被男人看見也沒什么,但這幅樣子,絕對不適合見客,我讓他帶趙方清去外殿,就是想給馮靜儀梳妝的時間,可這太監(jiān),他居然直接把趙方清領(lǐng)進飯廳! 還給趙方清搬了把椅子。 人家都坐下了,我還能讓人挪屁股不成? 只能期待趙方清自己識趣了。 趙方清從從容容地坐在椅子上,面向我和馮靜儀,道:“容嬪娘娘的茶,想來必定不同于民間的凡品,只是下官來青藻宮,是為查案,并非為了娘娘的茶,娘娘的心意,臣心領(lǐng)了?!?/br> 好吧,這是個不識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