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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經(jīng)論道的太后 第58節(jié)

    他帶人翻遍了養(yǎng)心殿的每個角落還是找不著。

    終于放話,不僅把僅剩的一個太醫(yī)趕走,連養(yǎng)心殿的炭火也撤了。

    至此,我和皇帝終于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皇帝苦笑著對我說,子潤,朕為了江山,為了黎民百姓cao勞了一輩子,自己連半刻都不曾受用過。臨了臨了,竟落得這般結局,要被自己的親兒子活活逼死,子潤,這是什么天理?

    我淚流如注,心疼的抱著他,說不出一句話來。

    到了臘月,因為沒有湯藥和炭火,皇帝已經(jīng)病的很重了。

    總是昏昏沉沉的說著胡話,偶爾清醒了也是問我燦兒回來了沒有。

    殿里寒冷無比,我只好將所有的毯子被子全都給他捂到床上,如今我們這里連伺候的宮人也沒有了,空曠又寒冷的寢殿,只剩我們兩個人相依為命。

    這一日,灰霧了許久的天終于露出一絲光亮來。

    雖然院子里還是攤著大片大片的白雪,但是透過窗戶照進來的陽光還是照的人心里有了一絲暖氣兒。

    皇帝今日看著有了些精神,非要我扶他到外面走走……

    我原本覺得外面冷不愿意讓他去,可是他說,自己現(xiàn)下已然到了這個地步,這樣好的太陽不知能不能見下一回了。

    他想跟我一起見一見太陽,跟我說兩句心里話。

    我已哽咽的說不出話來了,還是勉強笑著道,好!

    院子里白雪皚皚,我給他罩了一件披風套在身上。

    然后扶著他坐在院子里的長條石凳上。

    他道,子潤,朕這一輩子,最幸運的,便是娶了你做皇后。朕對不起你,把咱們的女兒嫁到了漠北。

    我把臉埋在他懷里泣不成聲著。聽他接著道,你不知道,朕這一輩子,真的很苦。朕的生母只是一個宮女,哪怕后來太后養(yǎng)了朕,父皇還是不喜歡朕,他不讓朕進上書房,又嫌棄朕木訥平庸……

    后來,朕做了皇帝,可是朕還是沒有過過一天舒心的日子,朕怕百姓們受寒受凍,怕他們遭受戰(zhàn)亂,朕每日都是批閱奏章到半夜才睡。

    說到此處他竟哀哀的哭了。

    朕也不愿意讓女兒嫁給胡人,朕也心疼自己在外受苦受難的兒子,可是朕沒有辦法,朕沒有辦法啊!

    我默默擦了擦他臉上的淚,將他抱在懷里,鎮(zhèn)定道,都會好的,都會好的。

    朕昨兒晚上夢見貴妃了,可是她不愿意瞧我,朕早料到了,怕是到了下邊她都不會原諒我的。

    朕還夢見了母后,母后沒有說話,只是像小時候那般心疼的摸了摸我的臉。

    他仿佛有些冷,將頭埋在我懷里抱著我的胳膊低低的喚著,子潤,子潤……

    我流著淚叫他的名字,我說,延銘,鄭延銘,你看在咱們夫妻一場的份上,你別留下我一個人,我撐不住……

    他的聲音越來越虛弱,在我耳邊呢喃道,子潤,朕累的不行了,讓朕睡一會兒,你讓朕睡一會兒……

    院兒里春光融融,忽然不知從哪里起了一陣寒風吹過來,刮過我干澀的臉龐,吹亂我來不及打理的灰白頭發(fā)。

    我在院子里抱著他涼透的身子不肯撒手。

    我本以為自己已經(jīng)不會流淚了但還是小聲啜泣著,到后來嚎啕大哭,聲淚俱下,哭的肝腸寸斷,淚如泉涌。

    可是懷里的這個人再也不會聽到了。

    小風疏雨蕭蕭地,又催下千行淚。吹簫人去玉樓空,腸斷與誰同倚。一枝折得,人間天上,沒個人堪寄。

    鄭煥不信皇帝駕崩了,他進來看著沒了生息躺在床上的皇帝,還試圖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被我一巴掌打到了地上。

    他不懼,也不怒,竟坐在地上癡癡笑起來。

    父皇啊,父皇!你也有今日,兒子還沒有來得及找你討債你便走了,你知道兒子這兩年有多痛苦嗎?

    喪子喪妻的絕望父皇您嘗過么,也是,父皇您只偏心老四,老四才是您的兒子。

    您心疼您的兒子,樣樣給他安排周全,我就不心疼我的兒子么,我的兒子才十六歲啊,被您趕到閔州客死異鄉(xiāng)!

    父皇啊,您怎么就這么偏心……他趴在地上哀哀的哭著。

    半晌,他突然站起來,笑的神色癲狂。您放心,我會讓您的兒子下去陪您的,您不是看重他么,我讓他到下頭伺候您。

    他話未說完,忽然從外頭急急忙忙進來了一個一身鎧甲的侍衛(wèi)道,殿下,不好了。宋將軍和四殿下領著北疆大軍已到城外了。

    鄭煥發(fā)了一會子愣,才道,你慌什么?城外不是有御林軍么,先讓他們抵擋一陣。

    那侍衛(wèi)苦著臉道,殿下,不止北疆大軍,后頭還跟著淮北和湖廣的駐軍,總共有十幾萬呢,咱們禁衛(wèi)軍只有兩萬多,加上巡防營和御林軍,那也不到五萬?。?/br>
    鄭煥終于慌了,他看著我道,怪不得我翻遍了整個乾清宮都找不到兵符,原來父皇老早就把兵符給老四了。

    言罷又看著那個侍衛(wèi)道,慌什么?這兒不是還有一個人質(zhì)么? 來人,請皇后娘娘上城樓。

    我被他們帶上城樓的時候,宋將軍和鄭燦已經(jīng)領兵攻到了宮門口。

    我本想看一看我那八年不見的兒子,奈何我已老眼昏花,只恍見了一個身穿白色鎧甲的將軍……

    鄭煥抓著我,對城墻下喊道,四弟,我給你兩條路。

    一,拿著兵符來換你母親。

    二,便踩著你母親的尸體坐皇位吧!

    我的眼睛已經(jīng)流不出淚來了,我本打算自己從城墻上跳下去也好過讓燦兒為難,再者,就算把兵符交給鄭煥,鄭煥也不會讓他活著離開京城。

    反正皇帝也死了,我活著也沒了意思,我原本早就該死的,如今也只是茍延殘喘罷了……

    思及此,忽然從身后飛來一道利箭,竟從鄭煥的喉嚨穿了過去。

    我往后一看,竟是宋襄。

    我恍然大悟,宋家的人都去了北疆,卻獨獨留下了宋襄在禁衛(wèi)軍里當一個透明人。

    這也是皇帝要留給鄭燦的么?

    鄭煥一死,里頭的禁衛(wèi)軍沒了主心骨,頓時潰敗不堪。

    幾乎沒怎么兵戈交刃,鄭燦便帶著兵符和圣旨進了皇城,他一步一步登上城樓,跪在我面前道,兒臣不孝,救駕來遲。

    我已經(jīng)八年沒有見過他了。

    許是在北疆吃多了風沙,他看著比同齡人年齡大了不少。

    我本想問他,為何回來的這樣遲,你知不知道你父皇臨死是怎樣盼著你的。

    話一出口卻成了,回來就好。

    身旁的宋將軍此時開始宣讀圣旨。

    自古帝王繼天立極、撫御寰區(qū),必建立元儲、懋隆國本,以綿宗社無疆之休。今謹告天地、宗廟、社稷。于景效四十一年冬月、立嫡子鄭燦,為皇太子。正位東宮、以重萬年之統(tǒng)、以系四海之心。

    宋將軍念完了圣旨,又道,今,陛下大行,江山不可一日無主。臣請皇太子即皇帝位。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景效四十一年,冬月,景效皇帝駕崩。

    立皇四子鄭燦為皇太子,即皇帝位。

    次年改元訓德。

    鄭煥只知道盯著皇帝有沒有往北疆派人,卻忘了盯著旁人。

    裕親王雖說平日里只愛在自己家里吃喝玩樂幾乎不怎么理事,可是自從御林軍調(diào)動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出了京城了。

    病中派遣的使者也不過是個障眼法罷了。

    鄭煥死了,景妃也瘋了,日日抱著她給榕哥兒做的那床百子被的緞面又哭又笑。

    我還是讓燦兒給了她一個皇考景妃的名分。

    在她自己宮里好好兒養(yǎng)著。

    至于我,我已經(jīng)老了,什么也做不了了。

    鄭燦是皇帝一早便屬意的儲君,我相信他能料理好一切。

    因此,我什么也不多問……

    訓德元年 春 三月

    太后,您瞧,這是奴婢剛育出來的蘭花,叫蕙蘭,這一個葉子能開十來朵呢!

    是我宮里那個會養(yǎng)花兒的宮女,如今這宮里只有她陪著我了。

    我把阿扎送到蘇府去了,我告訴林漾,替我給她找個好人家。

    蘇澤和方素白這兩年一直在鄭燦身邊照顧著。

    去年她還進宮來看過我,又是鼻涕一把淚一把的說要進宮陪著我,我讓人把她給攆走了。

    太醫(yī)說我活不長了,我心里挺高興的。

    至少我還能死在我最愛的春日,不用像皇帝一般,死在冰天雪地里。

    大概是為著我快不行了,鄭燦上回說,他已修了國書到漠北,讓阿爍回來看我。

    我本想說不用了。張了張嘴卻說不出口。

    我到底是盼著的,盼著死前能見一見我在這世上唯一的骨rou。

    四月的時候,我的身子已經(jīng)徹底不行了,不僅不能進食,連粥都喝不下了。

    宗親命婦們已經(jīng)開始輪流在我的殿外侍奉。

    鄭燦政務繁忙,但還是一天十二個時辰守著我,為我換湯喂藥。

    我看著他傷心不已的臉龐,突然很想跟他說說話,我覺得以后說不著了。

    燦兒,你不要傷心,我如今沒什么好遺憾的。我比你父皇多活了三個月,見了你登基做皇帝的樣子。等我到了下頭也好跟你父皇說,他籌謀了半輩子,就盼著今日。

    昨兒晚上我突然做了個夢,仿佛是你父皇還在的時候,滿宮人都忙忙糟糟的趕著辦什么,突然二門上來了個小太監(jiān),就跪在那槐花樹下回話說,你父皇緊著找我去料理什么事。具體什么事呢,我這會子怎么也想不起來了。

    我雖知道自己已然不長久了,可是這會子卻覺得腦子又清明了些,因接著同他道。

    我同那小太監(jiān)說,這程子不行,閨女要回來了,我得見了她再去。那小太監(jiān)聽了,也不理論。只福了福便走了。

    鄭燦靜靜的聽著,原本想端著碗要再喂我一口草藥的,突然就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