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碎 第1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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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你不是早都絕后了么?!庇裰樽I諷了句。 “你能不能別詛咒我,別詛咒女兒!”陳硯松紅著眼,沖妻子咬牙低吼道:“我拿唯一骨血發(fā)毒誓,你還不信?” 袁玉珠強忍住眼淚,恨道:“你做的這些事,能教我相信么?告訴你陳硯松,只要我袁玉珠活著,那個云恕雨便不可能花陳家一文錢,更不可能進陳家的門!” “你能不能站在我的立場想想!怎么就跟我犟上了!”陳硯松一屁股坐到圓凳上,手背拍手心,急得腦門青筋都冒出來了:“云恕雨雖卑賤,可卻是王爺賞下來的,咱就得當祖宗似的供起來,不過是頂個侍妾的名兒罷了啊,我真是不明白了,福濃你都能接受,怎么就不能接受她?” 袁玉珠沖過去,含著淚將丈夫的身子掰正,死盯著他:“你當我愿意接受福濃?那時候你剛給王爺辦差事,我為了你的前程,縱使心里百般不樂意,可還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接受了她,因為我曉得你壓根對福濃沒意思,蔭棠,別人強迫給你的女人,和你主動去找的女人能一樣?” 陳硯松瞪著玉珠,索性破罐子破摔:“那你到底要怎樣?” “我要怎樣?”玉珠深呼吸了口氣,那瞬,四年來所有的涌上心頭,化作了淚,顆顆掉落,她將悲痛咽下,直直白白地說:“蔭棠,我可以同你坦白地說,我袁玉珠把真心捧給你,清白的身子交給你,可你呢?你不珍惜,四年了,我女兒沒了,身邊一個一個地出現(xiàn)讓我討厭甚至惡心的侍妾,我不想忍受這種日子,咱們和離吧,你繼續(xù)侍奉你的王爺,我回江州,咱們老死不相往來?!?/br> 陳硯松愣住,半張著嘴,老半天沒言語。 他再一次站起來,扭過頭抹去眼淚,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柔聲道:“玉珠,和離這兩個字不要輕易說,很傷人的。我以為你是我妻子,肯定懂我的抱負,我也可以同你坦坦白白地說,我這輩子只在乎珍愛你一個女人,旁的都他媽的是玩物,你、你為什么總是不能站在我的立場考慮一下,遷就一下?” “怎么遷就?”袁玉珠被逗笑了,她淚如雨下,低頭沉默了良久,望著丈夫:“蔭棠,你沒發(fā)現(xiàn)自打你侍奉魏王開始,就變了么?咱們老老實實做本家生意不好么?你如今得意洋洋,覺著領(lǐng)了“叱北營”軍糧這個差事就厲害的不得了,可我這些日子也聽說了幾句,那叱北營是侵占老百姓的田地充當軍田的,說白了,就是魏王為自己謀私利,搶了成百上千農(nóng)人的地!那些可憐人被逼迫得失了賴以生存的根本,成了饑民、流民??!這是喪良心的事,你還上趕著給他做?!?/br> 玉珠氣得手都抖了:“再說賞賜侍妾,他什么好姑娘不能賞,偏偏要賞你個妓女,蔭棠,這是打你的臉啊,把你當崔鎖兒那樣的奴婢看啊,你這么聰明的人難道看不透?” 陳硯松被妻子說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的,想反駁又找不出正當話來,最后,只能陰惻惻地冷笑:“多少人上趕著給王爺當狗,王爺還不肯搭理呢,你沒瞅見,那些個地方官塞銀子、走關(guān)系,好幾年都見不著王爺?shù)淖鹈?,難得他看重我。玉珠,這吃人的世道,有德行的人會有什么前程,別做夢了。” “出去?!痹裰槭种赶蜷T的方向,她一點都不想跟他再多說了。 “這是我家,我為什么出去!” 陳硯松眉擰成了疙瘩。 他本就因為云恕雨和被崔鎖兒的盤剝弄得心里煩,一腔子火氣正無處發(fā),見妻子如此看輕他,更氣了,不由分說地就動手撕扯玉珠的衣裳,一把拂去梳妝臺上的脂粉盒子,將妻子強往上推。 “你做什么?!” 玉珠被他壓在桌面上,他就像條瘋狗似的胡亂地親她,扯她的裙子。 玉珠掙扎著打他:“走開!” “我不!”陳硯松喘著粗氣,獰笑:“你是我的女人,我想搞就搞,你能怎樣?” 玉珠只覺得惡心,她胡亂在桌子上摸,抓到枝簪子,直接朝男人胳膊扎去。 “嗯!”陳硯松疼得悶哼了聲,終于松開女人,捂著胳膊起身,他眸中的陰翳甚濃,扭頭看了眼,受傷那處已經(jīng)出了血,染紅了袖子。 男人惡狠狠地瞪著妻子,一句話都不說,將扎在胳膊上的簪子拔下,怒摔到地上,隨之甩了下袖子,悶頭往出走。 走到門口時,陳硯松忽然停下腳步,略微扭頭:“我告訴你,這事就這么定了?!?/br> 袁玉珠驚魂未定,軟軟地坐在梳妝臺上,手緊緊抓住松開的衣襟,亦高昂著頭,強硬道:“不可能,我絕不接受!” “呵?!标惓幩衫湫?shù)聲:“這是王爺定下的,我可不敢違抗,你不接受,有本事你找王爺鬧去。” 說罷這話,陳硯松一把打開門,大步朝書房方向去了。 玉珠用袖子抹去眼淚,恨恨地瞪著洞開的門,嗤笑了聲:“你當我不敢?好,我這就給魏王府遞帖子,咱們走著瞧?!?/br> 第23章 這一晚,玉珠失眠了, 越想越氣, 越氣越睡不著,最后索性披上衣裳起來,在屋里來回踱步, 她才不會去隔壁書房將姓陳的請回來,明明是他的錯! 姓陳的那句話倒提醒她了,她確實得去一趟王府, 不過不是找魏王爺, 而且拜見王妃, 求王妃規(guī)勸一下她丈夫,別總給人家賞賜什么侍妾名妓! 說做便做, 玉珠立馬磨墨,提筆寫了封拜帖。 次日一大早, 玉珠就讓張福伯親送去王府, 原以為晌午就有回信兒,哪料傍晚都沒有動靜。 用晚飯的時候, 蔭棠陰陽怪氣地冷嘲熱諷:“你還真以為王府是草市碼頭,王妃娘娘是你想見就能見的?告訴你吧,就是見那個太監(jiān)崔鎖兒都要花大筆銀子, 便是托關(guān)系找門路,人說不定還不理你呢?!?/br> 玉珠沒放棄,又修了封拜帖,并且給了張福伯五十兩銀子, 讓他拿著打點守門的小鬼。 可這封遞給王妃的拜帖有如石沉大海, 過去數(shù)日, 一點音訊都沒有。 她這邊沒動靜,蔭棠那邊卻有了“好事”。 臘月二十七那日,王府下來了命令,給蔭棠封了個末等的小官,叫“巡糧使”,別看沒品沒爵的,權(quán)卻大,手隨意劃拉塊地,甭管是誰家的,從此后全都姓了魏,若是敢有意見,那就是貽誤軍機,要吃斷頭飯的。 蔭棠歡天喜地去王府謝了恩,連年都不過了,急匆匆拾掇了行囊,帶了王府侍衛(wèi)和家奴去地方“巡糧”去了。 在蔭棠離家的次日,也就是臘月二十九,魏王府一大早就派人送來了信兒。 說王妃前些日子身子不適,各家太太夫人的拜帖全壓下來了,今兒精神頭好些了,請小袁夫人過府吃盞茶。 袁玉珠接著信兒后,趕忙梳洗更衣,換上她最莊重正式的那套襖裙,化了妝,將之前魏王賞賜下來的那只白玉兔包起來,并且讓下人開了庫房,給王妃娘娘挑了件昂貴體面的禮——是一串海外舶來的端珠,個個像龍眼核一般大小圓潤,泛著熒粉的光,是珍珠中的極品。 如此準備好后,玉珠便讓福伯套了車,前往魏王府。 今兒天不太好,打早就開始下小雪粒,及到晌午時,大雪片子猶如鵝毛般紛紛揚揚。 剛到王府附近的街口,便已經(jīng)有小太監(jiān)候著引路,在路過正門時,玉珠撩開車簾看了眼,果然如蔭棠所說,外頭長街上停了一溜馬車,候了好些個地方文武官吏,一個個頭頂身上落了雪,縮脖跺腳地相互交談,等著王爺?shù)恼僖姟?/br> 馬車吱呀吱呀地碾著厚厚的積雪,約莫行了一盞茶的功夫,便到了王府的西角門那邊。 玉珠剛下了馬車,就看見那個王府大管事崔鎖兒正坐在角門口,和兩個二十來歲小太監(jiān)烤火說笑。 玉珠下了馬車,疾走數(shù)步,忙笑著蹲身見禮:“崔公公安好?!?/br> 誰知那崔鎖兒看見她,趕忙將手里的烤白薯扔進火盆里,雙手使勁兒在海馬毛披風上擦,扭頭咳嗽了聲,頓時從府里走出幾個抬著軟轎的侍衛(wèi)。 崔鎖兒上下打量玉珠,眼里滿是驚艷之色,略打了個千兒,側(cè)過身,下巴朝軟轎努了努,笑道:“夫人請吧,王府甚大,走到主子跟前都得小半個時辰后了,再說您身上若是落了雪,寒氣沖撞了主子可不吉利?!?/br> “是?!?/br> 玉珠忙扭頭,招呼璃心、良玉和福伯等人,示意他們隨著一道進去。 “慢。” 崔鎖兒抬手阻止,笑道:“夫人莫要惱,王府實是非閑雜人等能進得去的,里頭貴人多,且有許多軍事密報,還是讓下人們在客房里用茶點,老奴陪您進去便可。” 玉珠皺眉,忙答應了,心里緊張得很,想著王府真真是森嚴,待會兒見了娘娘,一定要謹慎說話。 上了軟轎后,玉珠懷里抱著要送的禮,仍惴惴不安,兩指將轎簾夾開往出看,不愧是王府,透著皇家氣派,婢女的衣著都要比尋常官家姑娘好些,亭臺樓閣、假山碧湖、奇珍異獸,應有皆有。 再仔細瞧,那崔鎖兒此時雙手捅進袖里,弓腰低頭地跟隨在側(cè)。 玉珠不禁疑惑,蔭棠對這位王府大太監(jiān)點頭哈腰的奉承,瞧著此人也是威霸一方的人物,怎么他不坐轎子,竟冒雪跟在一旁? “公公。”玉珠手摸了把發(fā)燙的額頭,沒忍住咳嗽了幾聲,笑著問:“妾身卑微,怕沖撞了娘娘,還請公公指點府里的規(guī)矩?!?/br> 崔鎖兒目不斜視,唇角含笑:“沒什么規(guī)矩,就是見了貴人主子要低下頭,要恭敬。” 玉珠忙問:“待會兒拜見過王妃,妾身還備了厚禮,想再去給側(cè)妃娘娘磕個頭?!?/br> “那倒不用?!贝捩i兒笑道:“府里除過王妃,只有兩位出身名門的側(cè)妃,徐娘娘頭幾年歿了,趙娘娘深居簡出的,不愛見外人,其余的都是些沒名分的侍妾,身份和奴婢般卑微,夫人不用見的。” “是?!?/br> 玉珠抿了下唇,沒敢再說。 約莫走了一刻鐘,轎子終于停了。 那崔鎖兒親自掀開轎簾,笑呵呵地頷首:“夫人,請吧,主子等了許久呢。” 玉珠忙抱著厚禮下轎,四下打量了圈,這是個極清雅僻靜的小院,院子里栽種了數(shù)棵紅梅,在雪中綻放著傲骨和清芬,正堂懸掛著塊匾額,上頭用楷書書寫了“威北堂”三個字,院子里一個仆婦都沒有,門口垂手侍立了五六個大太監(jiān)。 玉珠心里的納罕更盛了,怎么王妃一個婦人家,住的院子居然叫“威北堂”這么陽剛霸氣的名兒。 她沒敢多問,低下頭,緊跟在崔鎖兒身后,一道上了青蓮花磚臺階,進了正堂。 左右偷看了眼,里頭果真華貴非常,地上鋪著厚厚的絨毯,案桌上擺著罕見的西洋鐘,發(fā)出噠噠擺動聲,汝窯瓷瓶里插著株紅梅,墻上懸掛了幾把名劍,而正前頭放了扇一人高的紗制屏風,隱隱約約能看見屏風后頭似乎坐著個人。 玉珠趕忙跪下,恭恭敬敬地給屏風后的人磕了個頭:“妾身袁氏,給娘娘請安,愿娘娘福壽安康?!?/br> 屏風后的人沒言語,但似乎在喝茶,茶蓋和茶碗碰撞,發(fā)出清脆的磕聲。 崔鎖兒會意,忙上前攙扶玉珠,諂媚笑道:“地上涼,夫人快請罷,瞧您面上有病容,恐飲茶不相宜,莫若喝上一碗nongnong的八寶擂茶罷?!?/br> “多謝公公了?!?/br> 玉珠入座后,愈發(fā)惴惴不安,總覺得哪兒不對勁兒,怎地王妃一言不發(fā),盡是崔鎖兒代為傳話,這難道也是王府的規(guī)矩? 玉珠這會兒手心滿是汗,心咚咚直跳,沖屏風后的人笑道:“聽聞娘娘前些日身子不適,妾身特來拜會,” “夫人有心了?!贝捩i兒打斷玉珠的話,覷向女人身側(cè)的矮幾上的兩個錦盒,笑道:“想必這便是夫人捧給娘娘的禮罷?!?/br> 說話間,崔鎖兒自行拿走錦盒,打開一瞧,檀木匣子里是串上好的端珠,另一只沉香木盒中,竟是主子爺送她的白玉雕兔,兔耳朵磕掉半只,紅寶石眼睛也掉了出來。 崔鎖兒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玉珠,雙手捧著盒子,踏著小碎步繞進屏風后,不多時又走了出來,手里端著把拂塵,甩了下,笑望著玉珠:“夫人今兒來王府,想必是有話要呈上來罷,不妨直說。” “這……” 玉珠竟一時間不曉得怎么開口,分明數(shù)日前她滿腔憤怒的。 她左右看了番,發(fā)現(xiàn)屋里并無旁人,猶豫了片刻,望著屏風后的王妃,哽咽道:“三年前妾身有幸參加過娘娘的壽宴,知道您是最仁慈寬厚的人,原本妾家里這些瑣事不該叨擾娘娘的清靜,只是、只是……” 玉珠想起丈夫的那恬不知恥的態(tài)度,頓時委屈不已,眼淚忽然涌了上來,抽泣道:“王爺數(shù)日前給蔭棠賞了個百花樓的名妓,說是過了年就讓那女子搬進陳家,妾雖出身寒微,可萬不能與這樣的女子同住一屋檐下,家中與蔭棠吵了數(shù)日,他畏懼王爺威嚴,不敢說話,妾著實是無法接受王爺這樣的賞賜,求王妃仁慈,在王爺跟前說上幾句,請他收回成命。” 玉珠說完這話,心砰砰直跳,含淚望著屏風后的人,焦急地等待。 可等了許久,也不見回應。 忽然,屏風后傳來男人沉厚的笑聲。 “袁夫人,你就這般不喜歡孤王的賞賜?” 玉珠聽見這聲音,頓時愣住,屏風后竟、竟是魏王? 女人臉瞬間緋紅,驚得愣住,瞪大了眼望著屏風后的人影,一時間心里亂如麻,她不是將帖子遞給王妃了么?怎么見她的居然是魏王? 玉珠不曉得該說什么,猛地回過神來,噗通一聲跪下,恭恭敬敬地磕頭見禮。 屏風后頭,魏王笑吟吟地望著不遠處跪著的美人。 魏王今兒捯飭亦莊重齊整,鼻下胡須精心修剪過,頭上戴著二龍搶珠金冠,身上穿著黑色緞底金線繡金龍鶴氅,因著常年在軍中行走,鍛就了他異于常人的精壯體魄,胸膛將衣裳撐得有些緊,他懶洋洋地歪在椅子里,大拇指上戴著先帝賞賜下來的碧玉扳指,有一搭沒一搭地轉(zhuǎn)著玩兒。 魏王瞅了眼那兩只錦盒,顯然,他對那價值不菲的端珠并無興致,拿起自己雕刻的那只白玉兔,指尖摩挲著兔子的斷耳,輕笑了聲:“王妃病著,孤王便代她見一見客,夫人對本王的贈禮并不滿意?” 玉珠額邊已經(jīng)滲出冷汗,幾乎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她咬咬牙,索性豁出去了,仰起頭直面屏風后的人,擲地有聲:“妾身并不滿意!” “為什么呢?” 魏王唇角勾著抹玩味的笑:“旁人對孤王的賞賜,那可是三叩九拜地感恩哩?!?/br> 玉珠拳頭緊攥住,她決定豁出去了,大不了就是被申斥責罵,魏王還能吃了她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