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今日是宮中難得的好日子，諸位娘娘們興致也非常高。她們母家的親眷大多都在場，宮妃們在皇帝身邊汲汲營營也是為了自己的meimei侄女們能有個好前程。

    她們?nèi)讨б馀阍诨实凵磉?，圍在高閣上賞月吟詩，其實心思早就撲在了下面御花園中的才子佳人身上。各個恨不得化身紅娘，給自己的子侄們牽線搭橋。

    秋儀出了宮宴所搭設(shè)的范圍后喧鬧聲就小了不少，她獨自一人拿著一壺酒向上次撿到齊塢生的假山旁走去。她算看出來了，宮中場合只有兩個極端，不是人聲鼎沸就是荒涼可怖，女人們的歡聲笑語全系在皇帝一人身上。

    她在宮宴上喝的已是微醺，卻忽然看到假山上的涼亭中曾經(jīng)倒在地上的白玉石凳已經(jīng)被人扶起，而一個她不想見到的男人此刻就坐在其上。

    太子看到秋儀也是一愣，不過不在意地向她招手，示意她上來。

    秋儀心道晦氣，但是扯出一個虛假的笑容，提著裙子便走了上去。

    “貴妃娘娘好興致，怎的到了此處？”太子替她倒了一杯酒，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

    美人環(huán)顧四周，這個亭子顯然被人翻修過，看來出自眼前男人之手。她答道：“曾無意踏足此地，倒是個清凈的地方。”

    太子笑了一聲，意義不明。

    “此處是我母妃生前鐘愛的景觀，她過世后也就無人打理了。”

    秋儀得知這是先皇后命人打造的涼亭后有些驚訝，但是并不意外。在如此僻靜的角落有這樣精工的景致一定是得了宮中高位之人的授意，只是不知為何太子現(xiàn)在才重新翻修。

    仿佛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男人自酌一杯說道：“故地重游，往往會有些意想不到的發(fā)現(xiàn)。”他很自然地流露出他今日前來并非是紀(jì)念母親的意思。

    秋儀并不想和他繼續(xù)深入這個話題，她和他本就不是一路人，交淺言深只會給自己帶來麻煩。她敬了太子一杯，笑笑沒有說話。

    “貴妃娘娘又是因何來這呢？”太子把話茬拋給了秋儀。

    美人淡淡微笑：“只是閑逛。”

    “哦，本王還以為娘娘不滿我那個十九弟，打算再收養(yǎng)一個孩子呢?！碧由袂樽匀舻卣f出這句話，好像沒有意識到這給秋儀帶來的震動有多么大。

    她心中一驚，太子這話分明有兩層含義，字面上的意思就代表他已經(jīng)知道自己是從這里把齊塢生帶回永寧殿的。宮中人多眼雜，他知道倒也無妨。

    可他為什么能參透秋儀想要秘密把齊塢生送走這件事？

    月余的相處下來，秋儀已經(jīng)看出齊塢生的身世遠(yuǎn)沒有表面上的那般簡單。如果一旦暴露，這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殿下給太子帶來的威脅遠(yuǎn)比周皇后所生的十四殿下帶來的威脅更大。

    她同齊塢生說是怕自己出現(xiàn)意外沒人照顧他，但實則她必須要給這個孩子找一個退路。如果他繼續(xù)養(yǎng)在永寧殿，等到某日太子覺察出來，等待他的就是死路一條。

    秋儀繞了那么多彎，對每個人都給出了不同的說法就是為了掩蓋她心中真正想完成的計劃?？墒翘訛槭裁磿?？他已經(jīng)知道了多少？還是僅僅有個猜測。

    場面上話語權(quán)的天平已經(jīng)悄悄傾斜，敵在暗處。

    美人知道此刻裝傻充愣是最蠢但是最安全的做法，于是柔美一笑：“這孩子平日里不愛說話，與我也并不親厚，本宮想著不如送走來的自在些?！?/br>
    “是嗎？”太子玩味一笑，不置可否?！澳悄锬锊恍枰袀€孩子來傍身？竟也舍得輕易送他走？”

    “傍身？有太子殿下在，本宮還需要別人嗎？”秋儀垂下眼睛，稍稍偏頭似乎有些羞澀，她的聲音很輕柔，讓人激起無限的保護欲。

    太子開懷大笑，他的笑聲爽朗，但是眼神中又凈是清明：“那也需娘娘和本王是同路人?！?/br>
    秋儀裝不明白：“本宮幫殿下尋找東西，又查明這宮中秘聞的真相。等到來日殿下登基，秋儀便出宮去做個閑散富貴人家的小姐?！?/br>
    她三言兩語便將自己和太子對于皇位的野心剝離開來。她只是幫過太子找了一個東西，查了一件事情。

    男人猛地抓住秋儀想從酒壺上撤走的手，他注視著眼前的人，她很漂亮也很聰明，但是她有些不知好歹，不肯服軟。太子用他粗糲的大掌緩緩摩挲著秋儀的手背。美人被那種令人不安的溫?zé)岣采w，強忍下心中的惡心坐在原地。

    這是一場讓人精神緊繃的心理戰(zhàn)，哪怕出現(xiàn)半句錯漏都會是萬劫不復(fù)。

    “娘娘，你知道這不是本王想看到的路?！?/br>
    秋儀知道那么多秘密，如果不獻(xiàn)上誠意，他怎么會放她活著離開。功成身退不過就是一個哄傻子的騙局。

    今日秋儀若是想保命，就得答應(yīng)日后幫他除掉老皇帝、和他那些有能力競爭皇位的兄弟們。可一旦秋儀這么做了，她更是沒有回頭的余地了，依然是必死的局面。

    進(jìn)退兩難。

    美人的睫毛顫動兩下，似乎很委屈不安的樣子。她似乎有些醉了，眼神也不太清明，反而柔和地像一灘春水：“殿下，秋儀只求茍活于世，別無他求?！?/br>
    她看似示弱，但是什么實質(zhì)性的承諾也沒有給出。

    太子盯著她的眼睛，“娘娘，您醉了？”

    秋儀沒有回復(fù)，繼續(xù)委屈地說道：“秋儀自幼長于市井，哪有什么遠(yuǎn)大志向，富貴康健是唯一所求。至于其他，不是有您這樣的人物來籌謀嗎?！?/br>
    太子知道他今日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從這個狡猾的女人身上得到一星半點的保證，他冷笑一聲放開了她的手，坐回原地。

    已經(jīng)喝的踉蹌的貴妃娘娘起身，她自顧自地離開了涼亭的范圍。他們今夜談崩，她酒醉脫身是給彼此留下最后一點臉面。

    她沒走幾步遠(yuǎn)，太子叫住她：“娘娘?！?/br>
    “娘娘還是繼續(xù)養(yǎng)著本王的那個弟弟吧，有您照顧他，本王很放心。”——這是警告，也是暗示。

    秋儀頓了一下，繼續(xù)搖搖晃晃地往前走。她心中無比清楚，也許合作還會繼續(xù)，但遲早有天會兵戎相見。

    美人渾身酒氣，她的神色冰冷但是此刻眼中哪有半點醉意。

    ——太子絕非明主，需要早做打算。

    太子望著秋儀遠(yuǎn)去的背影，低聲說：“來人?！?/br>
    不知何時躲在密林中的黑衣暗衛(wèi)閃身出現(xiàn)，恭敬行禮。

    “找個人去和皇后娘娘提議一下，讓周家去貴妃幼時長大的地方看看。也許能解答她今日為何失手的原因。”

    暗衛(wèi)有些震驚地抬頭，貴妃娘娘不是太子殿下的人嗎？怎么就這樣被出賣給了周家。

    太子看出了他的疑問，又倒了一杯酒。但是這一次他橫著灑在了地上，仿佛在祭祀一般。

    “養(yǎng)狗，都是要打的?！?/br>
    宮宴過后幾日，永寧殿的娘娘得了不少的封賞。

    但是奇怪的是中宮一直沒有什么動靜。

    宮里的女人有些暗喜，終于有人能讓皇后娘娘吃下這個暗虧了。

    秋儀不知她們心中這些想法，她在宮外裁縫鋪開的紅紅火火，秋大人來信說已經(jīng)在看第二家店鋪的位置了。她此刻坐在窗邊耐心地剪裁著新衣的紙樣，也沒有注意到齊塢生這段時間已經(jīng)許久沒來纏著她了。

    她輕輕剪下一段線頭，伸手摸向自己裝著工具的籃子，卻沒有摸到想要的東西。

    “清婉，本宮的那段金織花布料沒了嗎？”秋儀換了個坐姿，卻沒有抬頭。她缺什么少什么的時候一向是直接叫清婉過來解決。

    蘭貴人□□出來的人她用的十分順手。

    誰知清婉卻沒有像往日一樣立刻出現(xiàn)，美人皺眉抬眼，有一個掌燈的宮女急急忙忙地跑過來：“回娘娘的話，清婉姑姑今日病了，不能當(dāng)值。您有什么事就吩咐奴婢吧?！?/br>
    “病了？”秋儀愣了一下，清婉平時并不多話，但是她早已習(xí)慣了這個如影子一般的宮女幫她忙前忙后。這乍一離開清婉，她還有些不適應(yīng)。

    “罷了，你陪本宮去一趟內(nèi)務(wù)府取些東西回來吧。就當(dāng)是走走?！?/br>
    小宮女第一次得了能近身服侍主子的機會，自然高興。她連忙放下手里的活過來扶著貴妃娘娘。

    秋儀把東西隨便規(guī)整了一下，然后吩咐守在永寧殿的人：“去給清婉請?zhí)t(yī)來看看?！?/br>
    然后就帶著一個小丫頭朝著內(nèi)務(wù)府去。

    永寧殿偏僻，去內(nèi)務(wù)府需要穿過御花園和宮中的長街。

    如今已是傍晚，長街上除了御膳房的宮人們在行走以外沒有旁人。

    秋儀走在前面卻突然聽見了一聲清脆的掌摑聲，她腳步停下。小宮女嚇得噤了聲，是哪個不長眼的在長街教訓(xùn)宮人讓娘娘撞見了，沖撞了娘娘可如何是好？

    秋儀循聲看過去，只見一個四五十歲的嬤嬤揚起了手，她面前還跪了一個穿著太監(jiān)服飾的少年。

    “貴人的東西你也敢動？”嬤嬤有些惱怒，她本是浣衣局的掌事，這新得寵的丁貴人送來了一批要縫補清洗的衣裳，這個沒根的竟然私自改了衣服袖口上的裝飾，丁貴人怪罪下來還不是她來定罪。

    她氣到勁頭上，幾巴掌連著下去。這小太監(jiān)生的白嫩，臉當(dāng)時就紅腫起來。

    但他還是擠出一抹笑來：“嬤嬤，丁貴人說袖口的珠鏈硌的她不舒服?！?/br>
    那嬤嬤更惱了，“你倒是機靈，學(xué)了點手藝就知道攀龍附鳳了？”她正想一巴掌再打下去，秋儀給了旁邊宮女一個眼神。

    “誰這么大膽，敢在貴妃娘娘面前造次？”小宮女平日里不說話，學(xué)起清婉來倒是有模有樣。

    嬤嬤一看是秋儀，大驚失色地跪拜行禮，卻沒有得到理會。

    美人徑直朝著那個小太監(jiān)走過去，她傾身用手指輕輕拂上他的臉：“疼嗎？”

    小太監(jiān)的傷被碰到，疼的瑟縮了一下。

    “回娘娘的話，不疼?！?/br>
    秋儀一挑眉，從他挨罵還笑著就知道這孩子是個能忍的、也是個機靈有野心的。

    “你會針線活？”

    “會?！?/br>
    小太監(jiān)緊張地在袖中攥緊了拳頭，這是他的貴人，這是他的機遇。他盯著秋儀的容顏不敢眨眼，甚至忘了規(guī)矩。這個像天仙一樣的娘娘是來幫他的嗎？

    “你想出人頭地？”

    “回娘娘的話……想?！?/br>
    秋儀神色淡淡，沒有多說什么，她把小太監(jiān)扶起來后便轉(zhuǎn)身繼續(xù)向內(nèi)務(wù)府走去。

    在她的身后，小宮女說：“愣著干嘛呀，跟娘娘走就是了?！?/br>
    第22章

    “這幾日入了秋，怎么越發(fā)不見十九殿下了？”蘭貴人從不把心思放在爭寵上，反而沒事就往永寧殿跑。她人長得不錯，出手又大方，宮人們都喜歡她來。

    秋儀照例坐在相同的位置上繡圖樣，只是這次她身邊有了幫手。

    小太監(jiān)剛進(jìn)宮不久就被分去了浣衣局，接著又跟著來了永寧殿，其實也沒個像樣的名字。秋儀問他叫什么，小太監(jiān)就笑瞇瞇地回話：“奴才斗膽向娘娘討個恩典，請娘娘賜名?！?/br>
    貴妃娘娘略微思襯了一下：“你如今在永寧殿，隨我做些繡品。便叫永秀吧?！?/br>
    小太監(jiān)也不覺得這名字女氣，反而高高興興謝了恩。他不過十五歲、從小吃盡了苦頭，幸好得到貴妃娘娘的垂憐。

    永秀覺得名字就是一種羈絆，往往只有家生奴才才有資格被主子賜名。他心中暗暗想到，如此一來以后貴妃娘娘才會更看重他些。

    聽到蘭貴人問話，永秀知道貴妃娘娘做事時是不喜歡被打擾的，于是主動回道：“殿下勤勉，這幾日都泡在書房中了。”

    秋儀“嗯”了一聲，示意這確實是真的。

    蘭貴人看到這一幕笑起來，“你們主仆兩個真是有緣分，撿到這么一個機靈懂事的。這以后你犯懶就不必說話了，我看他比本宮還了解你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