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實(shí)誠的點(diǎn)點(diǎn)頭。

    陸進(jìn)明一時氣悶，心煩的擺擺手，“滾回去，老子得自個靜靜。”

    陸在望便起身，正要行禮告退，陸進(jìn)明忽又問道：“你和成王又是怎么牽扯上的？”不等她回答，陸進(jìn)明便又想到她早年在京城和一眾世家子弟混吃混喝勾肩搭背的德行，耐不住眼前又暈了暈，怒道：“打今日起你給我老老實(shí)實(shí)在府中待著，少給老子往外溜達(dá)，一天到晚吊兒郎當(dāng)你哪里像個姑娘家！尤其是成王，再敢跟他私相授受我照樣打斷你的腿！”

    “可是……”

    “可是什么！”陸進(jìn)明說道：“婚姻大事自然是聽從父母之命，你回去待著，不要多話，這事我自有考量。”

    陸在望見他正在氣頭上，這會怕什么話也聽不進(jìn)去，便準(zhǔn)備等他氣消了些再說。

    趙珩倒是沒走，而是站在院外石徑旁，見她出來便冷聲道：“跟我走?！?/br>
    陸在望疑惑問道：“殿下跟我爹說什么了？”

    “還能說什么?！彼溃骸盁o非是成婚的事情，你爹縱是不答應(yīng)也合該有緣由，可他只是一意孤行，不容分說，簡直不可理喻?！闭f的頗為惱怒，語氣里還帶了點(diǎn)委屈，陸在望忍不住樂，很沒良心的笑得彎起眼睛，他看在眼里就更生氣：“沒一個讓人省心的?！?/br>
    陸在望趕忙收起笑，安慰道：“我爹正生氣呢，說什么他也不會聽的，殿下寬宏點(diǎn)兒，不要生氣。”

    他就是低聲下氣，陸進(jìn)明還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哪里還敢端出君王的架子來，自古女婿在丈人面前都低人一等，不管身份地位尊崇到何處，也還是逃不過這個理。

    趙珩便不肯讓她再留在郡守府，這父女倆一樣執(zhí)拗，若再讓陸進(jìn)明幾句話動搖了她，又得讓他再費(fèi)多少周折。

    陸在望聽完更想笑，她還沒見過趙珩這般氣急敗壞，笑瞇瞇的問道：“殿下不相信我嗎？”

    他不說話，可是眼神明晃晃的，擺明是不信她，原來在他心里，她還是沒良心的小白眼狼。不過陸在望揣著良心一琢磨，她倒也不算冤，總是搖擺不定，難怪他不安心。

    “哎呀。”她腆著臉上前抱住他胳膊晃晃，既是撒嬌也是哄勸，“我這回不跑，相信我吧。”

    他垂眸看她，由她晃著，語氣卻生硬：“十日后回京?！?/br>
    “這……”看陸進(jìn)明方才恨不能把他踹出去的模樣，回京怕是有點(diǎn)懸。

    他便把胳膊抽出來，聲音跟摻了冰碴子似的，“方才說的什么？”

    陸在望悻悻收回手，不敢答話，眼看著他臉色越來越冷。她這是兩頭不做人，按起葫蘆浮起瓢，夾在兩個男人當(dāng)中左右拉扯，好不為難。她腦子轉(zhuǎn)的飛快，強(qiáng)壓之下忽然福至心靈，便又去扯他俯下身，在他耳邊嘀咕幾句，趙珩皺眉道：“這樣能行？”

    陸在望攤攤手，“這天上地下，我爹就沒怕過誰。他只聽我娘的話，那可比圣旨都管用?！?/br>
    “知道了。”趙珩也實(shí)在不想再對上陸進(jìn)明的驢脾氣，稍加思索便點(diǎn)頭道：“若趕不及，我再讓人來接你?！?/br>
    “好?！?/br>
    自己閨女胳膊肘往外拐的時候，陸進(jìn)明也正躲在屋子里給沈氏寫信，他洋洋灑灑的寫下好幾頁的家信，滿紙都是他五味雜陳的愁緒，既生氣也愧疚，有質(zhì)問有茫然，寫完已至日落時分，江云聲叩門稟報，北城門已關(guān)，城中宵禁，已經(jīng)安排好了夜間的巡防，遼北城約莫有半數(shù)百姓離城而去。

    “先前在城中趁亂想刺殺世子的人，看著像是北梁使臣身邊的，只是咱們沒有證據(jù)。不過已經(jīng)派人過去以緝拿刺客的名義搜查過，算是警示他們?！?/br>
    “好。”陸進(jìn)明擱下筆，將信封好，放置一旁，抬頭又長嘆道：“云聲啊?！?/br>
    江云聲頓時警惕起來，陸進(jìn)明這語氣和陸在望故意擠兌他喊五弟時差不多，多半沒有好事。陸進(jìn)明先前帶他在身邊做親衛(wèi)，也覺得他為人穩(wěn)重老實(shí)，話少能吃苦，算可造之才。但說親厚，也就那樣，越不過親衛(wèi)的身份去。后來陸在望死乞白賴的要他認(rèn)干兒子，陸進(jìn)明雖無異議，也有意栽培他，但畢竟是半道認(rèn)的，江云聲對此事也態(tài)度平平，故而也沒有親厚到哪里去。

    只是陸進(jìn)明這會心里難受，逮誰是誰，江云聲正撞上好時候，便被這便宜爹拉著喝了頓悶酒。

    夜風(fēng)漱漱，月上枝頭，這酒入愁腸，化作陸侯一顆顆老淚，江云聲萬萬沒想到這父女倆連喝完酒好發(fā)瘋的習(xí)性都是一般無二，他讓這老爺們抹眼淚抹的如坐針氈，只好讓人去請陸在望來。

    陸在望匆匆趕來，見陸進(jìn)明這般，心里也跟著難受，只是她也無奈，又不能原地給陸進(jìn)明變個親兒子出來。便坐下斟酒，嘆道：“爹，我知道你一時轉(zhuǎn)不過來，但我除去不能給您娶個兒媳婦回來，其余兒子能做的事情我也能，要不您還是把我當(dāng)兒子看吧，您心里能好受點(diǎn)不？”

    “放屁。”陸進(jìn)明滿面滄桑，渾身酒氣彌漫，聞言斥道：“都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老子是兒子要嫁人，八百年沒聽過的奇事，也能落老子頭上?！?/br>
    陸在望聽完，倒不知老爹是為沒了兒子哭，還是閨女要出嫁哭，估摸著今日幾次三番受刺激，老頭自己也鬧的糊涂起來。便閑話少說，專陪老爹喝起酒來。

    說起來他倆做了十幾年父子，還是頭回心平氣和的坐下喝一場酒。

    江云聲在旁心驚膽戰(zhàn)，想攔卻攔不住，眼見著陸在望臉越來越紅，便強(qiáng)行奪了她的酒杯。

    陸在望咂咂嘴，酒壯慫人膽，便又去問陸進(jìn)明：“您不是不答應(yīng)婚事嗎？難道您改主意了？”

    陸進(jìn)明兩眼一瞪，“你少動歪心思。”

    陸在望訥訥閉嘴，陸進(jìn)明又哼道：“這門婚事有什么好？你留在北境，還做爹的世子，爹還讓你襲爵，不比進(jìn)那方寸大的皇宮自在？”

    她聞言抬起頭，疑惑道：“襲爵這事是咱爺倆一合計就作數(shù)的嗎？”

    陸進(jìn)明囂張道：“老子說算就算?！?/br>
    陸侯約莫是在北境天高皇帝遠(yuǎn)的過久了，又有酒興，什么話都敢說，得虧將來的皇帝陛下還眼巴巴的想當(dāng)他女婿，否則今日酒桌的話傳出去，陸侯估計得晚節(jié)不保的進(jìn)趟大獄，江云聲越聽越不對勁，便收走桌上酒，拉開這胡吹亂捧的父女兩，讓人將陸進(jìn)明扶回去休息。

    陸在望東倒西歪的，江云聲只好把她背著送回去，

    庭中月涼如水，陸在望暈暈乎乎的，夜風(fēng)一吹，她睜開眼見是江云聲背著她在走，便嘟囔道：“五弟啊。”

    “你看我爹正好缺個兒子，要不你就勉為其難認(rèn)他當(dāng)?shù)伞！?/br>
    江云聲假裝沒聽見。

    陸在望見他不答，便老實(shí)的安靜了會，片刻后又忍不住低聲說道：“其實(shí)你離京的時候，公主也來送你了?！?/br>
    江云聲沒有作聲，她便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你跟你四哥說心里話，你喜不喜歡公主？你要說是，哥想辦法給你們撮合撮合。”

    這話不著邊際到了極點(diǎn)，江云聲依舊沒出聲，陸在望不滿道：“說話?！?/br>
    他便老實(shí)回道：“沒有想過?！?/br>
    陸在望困惑問道：“為什么？”

    江云聲就又不說話了。以陸在望看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他這回答就古怪的很?？稍賳柦坡暰椭粣烆^走路。陸在望就不識相，非得問個好歹出來，江云聲是死也不回答，她也沒轍，就繼續(xù)暈乎著，走了一段才聽他小聲說了句話，隨風(fēng)散進(jìn)夜色里。陸在望聽的不清不楚，腦子又迷糊，一時沒有明白他的意思。

    他說：“因?yàn)槟銈儗ξ叶?，都是天上的煙火?！?/br>
    太遙遠(yuǎn)了，所以從來沒想過要伸手觸碰。

    他本來就是孤身一人，沒什么可失去的，也沒什么是他可以擁有的，某年誤入京城，遇到個古靈精怪的侯府小世子，帶他看了場天下最繁盛的煙火。他好好記下了，然后就該回到他原本該在的地方。

    “你們都好就可以了?！彼终f了一句。

    “那不行。”陸在望閉著眼睛說道：“你也好才可以。”

    江云聲聞言笑笑，再抬眼時，見陸在望院子前，有道挺拔的身影長身而立。

    “成王殿下。”

    趙珩微微頷首，見陸在望不省人事，便將她接下來橫抱在懷里，轉(zhuǎn)身往院中走去。才走兩步，身后的人便又道一聲殿下，他停步回頭。

    “世子交給殿下，殿下以后……要對她好?！?/br>
    江云聲神色坦然，眼神純粹，沒有摻半點(diǎn)雜念，就是這樣簡單鄭重的囑咐了他一句。

    “好?！彼勓灶D了頓，應(yīng)聲過后，才抱著陸在望進(jìn)去了。

    第112章

    她鼻尖嗅到幽微的香氣，就往他懷里蹭了蹭，嘀咕道：“好香啊?！?/br>
    睜開眼才看見是他，笑嘻嘻問道：“我做夢了嗎？殿下怎么在這？”

    他俯身把她放在床上，她歡快的打了個滾，又壓到腿上傷口，輕嘶一聲，俯面趴在褥子里不動了。

    他頓覺好氣又好笑，坐在床沿，伸手給她散了頭發(fā)，又揉了揉。

    陸在望便又扭過臉來，醉的滿面薄紅，眼里水汽氤氳，眉梢眼角都添了幾分艷色，新又發(fā)覺他在這似的，再困惑問道：“殿下怎么在這？”

    他尚未說話，她又笑嘻嘻的蹭過來，枕在他膝上，舒舒服服的閉上眼睛。

    “我明日一早，就動身回京。”

    陸在望半晌才慢吞吞睜眼問道：“怎么？”

    他沉聲道： “玉川來信，陛下身體欠安，怕是不好。”

    她醒了醒神，訝然道：“陛下該不會是……”

    他微微搖頭，“那倒沒有，只是我得盡快回去?！?/br>
    陸在望就點(diǎn)點(diǎn)頭，陛下這一二年間身體愈發(fā)不好，深居簡出，近身照顧的便只有公主和內(nèi)監(jiān)，朝政大多交在趙珩手上，他為她在北境耽擱了這些時日，也該回去了。

    他微涼的手指貼著她熨燙的臉，“事情辦完，來接你回去?！?/br>
    “好?！彼赜株H上眼睛。他則低下頭，吻上她的嘴唇。

    第二日一早，陸在望再醒來時，他早已經(jīng)走了。

    趙珩走后，和談的事情便交由隨行幾位官員和陸進(jìn)明主辦。陸進(jìn)明猛一得知他走了，先覺得挺痛快，再細(xì)想又覺得氣悶，趙珩匆忙回京必然是有要緊事，陛下近幾年精神愈發(fā)差，他即位的日子近在眼前，屆時若是下旨強(qiáng)娶他閨女該如何是好？

    故而陸進(jìn)明便致力于在陸在望耳邊說他壞話，連忽悠帶嚇唬，非要讓她斷了這心思不可。

    他是從趙珩少時從軍講起，一路說到他行軍打仗時的野蠻冷血，又說他不禮不法，妄自尊大，為王時就覬覦兄長的太子之位，如此大逆不道，根本不是個東西。

    陸侯可能是忘了自己是如何罵先太子的，也可能就是單純的厭惡所有想當(dāng)或者已經(jīng)當(dāng)他女婿的男人，那是前言不搭后語，罵的毫無說服力。

    未至半月，晉軍所占遼北、興陽、朔封三城的大量流民便匯聚到歸元城外。晉軍橫亙城外，守軍豈敢開門放人，百姓流離失所，四處逃難，不僅流民民怨沸騰，歸元城中被困近半年的百姓也熬不住圍城艱難，北梁境內(nèi)生了許多因流民無處而去引起的紛亂和爭論，既已低頭求和，為何一直沒有定論，晉軍遲遲不撤，這日子還怎么過？

    晉朝議和使便趁勢稍稍松口，答應(yīng)歸還朔封城，免去一年賦稅的條件，折騰近兩月，即將入秋的時節(jié)，北梁朝廷終于率先熬不住，點(diǎn)頭答應(yīng)。

    再不答應(yīng)，待一入冬，便滿是受凍餒之苦的百姓，只怕更要鬧起來。

    五月底，陸進(jìn)明傳令，使歸元城，朔封城的守軍撤出，遼北興陽各留兩萬守軍，其余皆退回北境三州。陸在望北上一年，這才真正到了陸家世代鎮(zhèn)守的三州土地上，而趙延言出必行，隨軍留守遼北城，真的不打算回去了。

    認(rèn)真算起來，他比陸在望還要小一歲，生于天下最富貴的地方，素來隨性而為，草率魯莽，總顯得有點(diǎn)兒呆笨，可如今安穩(wěn)富貴說不要就不要，甘愿留在百廢待興的新城，倒讓陸進(jìn)明另眼相看。

    陸在望回幽州時，趙延來送她，一人一馬在遼北城外相對而立，趙延對她依舊挑剔嫌棄，“陸之洹，就你這個德行，怎么當(dāng)我大哥的皇后??？天下女子若以你做表率，那咱們大晉男子以后真沒法過日子了?！?/br>
    陸在望不理會他的冷嘲熱諷，只是問道：“八殿下真的不走了嗎？”

    趙延點(diǎn)點(diǎn)頭，“以后這里就是我的封地，大哥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br>
    “八殿下想要哪里的封地不可，偏偏要這最艱難的地方。”

    “這里死的人夠多了，不想再看見死人了。”趙延語氣淡淡，“十年二十年，遼北若有幽州一半繁盛，也不枉咱們大費(fèi)周折的打這一回?！?/br>
    陸在望聽完便不再說什么，只是端坐馬上，給他拱手行了一禮，有敬意，也作告別。

    “別。長幼有序，本殿下可再沒機(jī)會受你的禮了?！壁w延勒馬回轉(zhuǎn)，側(cè)身不受，慢悠悠的邁向城門，懶懶的聲音傳來，“走吧，不送了?！?/br>
    陸在望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城門樓里，這才掉轉(zhuǎn)馬頭離開。

    六月初一，陛下在成華殿頒下立太子的詔書，卻未等到六月十七的冊封禮，便溘然駕崩，宮中喪鐘長鳴，滿京縞素，舉國服喪。

    因長久戰(zhàn)事，先帝著意喪儀從簡，半月后，趙珩即位，大赦天下。

    新帝即位后，因?yàn)樗L久以來無妻無妾無子，以至于偌大皇宮就他一位孤家寡人，極其寒酸。先帝在時早就想給他指婚，他以戰(zhàn)事吃緊為由推脫，后來先帝重病，他又以此推脫，推到現(xiàn)在可算讓他找不著理由了，滿朝文武在喪期過后便紛紛cao心起他的婚事來，要立后，要選妃。

    陛下這回倒是不推脫，只是也沒著急，先下旨封先帝八皇子趙延為定王，原北梁舊城遼北興陽改成遼州，新州，為定王封地。而永寧侯因此次平北梁之亂的功勞，和陸家數(shù)代鎮(zhèn)北的赤膽忠心，進(jìn)封鎮(zhèn)北王，封地幽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