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是很想。

    她蹭過去想看看別的，趙珩也并未阻攔，陸在望索性把所有的信都攏在懷里，跑到一旁的圈椅上坐著挨個(gè)看過，里頭包含杜仁懷一事——此人并不算太子麾下，可他克己復(fù)禮，是個(gè)迂腐的刺頭。他彈劾趙珩僅僅因?yàn)橼w戚已承天意冊立東宮，他理所當(dāng)然要維護(hù)禮法正統(tǒng)，可礙了趙珩的路，信中便明白寫了趙珩如何指使南元細(xì)作刺殺杜仁懷。

    除日常往來之外，還言及南元邊亂，趙珩能在極短時(shí)間逼退南元軍，并非是他天縱奇才，而僅因他和呼和虞私下往來，和南元朝約定，南元助他奪位，而待趙珩繼位大統(tǒng)之后，將與南元簽訂協(xié)定，大開晉元貿(mào)易之便利，兩朝永修之好。

    陸在望嘆為觀止，她舉著信問，“這些都是出自太子之手？”

    這是真敢寫。

    在她僅有的印象中，趙戚尚能算個(gè)溫和的人，她逢人就罵的原因也僅僅因?yàn)樵膊幌矚g他，可從未認(rèn)為他是這般詭譎jian詐的人。

    她躊躇道：“太子真的不惜與南元合謀？”

    趙珩卻道：“他自是不必。南元想重啟云浮船舶司，他們知道太子和我政見不同，假借我之名殺杜仁懷，挑起我和太子爭端，再向太子示好，以求日后謀利?！?/br>
    陸在望托著臉認(rèn)真的聽，趙珩目光瞥過她，無端頓了一下，陸在望毫無察覺，只聽趙珩繼續(xù)道：“南元人詭詐，太子自能看穿他們的心思，只是他曉而不發(fā)，面上和南元接觸，背地卻叫萬興往我府中藏入密信，屆時(shí)陷害我有南遠(yuǎn)有舊，借他人之手除掉隱患?！?/br>
    陸在望接口道：“故而成王府令的確和太子無關(guān)，他只是順?biāo)浦邸！?/br>
    趙珩聞言，眼中有些許贊賞之意，她倒算聰明，只是向來把聰明勁用在些不知所謂的事情上。

    此刻歪散的發(fā)髻可笑的掛著，衣裳在床上滾的皺皺巴巴，通身不修邊幅，毫無儀態(tài)可言。趙珩卻想起第一回 見她時(shí)，那張凈白的臉，素凈又極令人驚艷。

    那種古怪的荒誕又侵襲上他的腦子，令他有一瞬，叫他摸不著頭緒的雜念。

    趙珩皺了皺眉。

    陸在望兀自嘆道：“真雞賊啊，真兇險(xiǎn)呀！”

    ……

    此時(shí)屋外有人打著一叢燈籠而過，停在門口敲了敲門，李成面色微冷，低聲道：“殿下，太子來府?！?/br>
    陸在望也不知這一覺睡了多久，只是月上中天，天色已晚，哪有挑夜里來府的？

    趙珩出門時(shí)陸在望也站起來，摩拳擦掌的準(zhǔn)備跟上瞅一眼大佬對陣，尚未走出書房便又一縮腦袋鉆了回去。

    趙珩回過頭，她笑笑，“天晚啦！我還得回侯府，殿下自忙，不必管我?！?/br>
    趙戚若是看到她屁顛顛的跟在趙珩后面，那可真要惹得舉家不寧，她可不能露面。

    她之前尚須得擔(dān)憂趙珩會不會叫人硬把她拉出去，可今夜她就忽然覺得趙珩還挺好說話，必定不會故意為難她。

    他果然沒說什么便帶著李成離開，陸在望留在書房內(nèi)頗有些自得，她可不算是立了功，趙珩這不就對她和氣了許多。

    她從王府后角門溜走，出了角門外小巷，只見江云聲坐在王府外長街上，他的牛車已不知道扔到了哪里，大半個(gè)人都藏在黑暗里，倘若不是一點(diǎn)月色，還真不容易看見。

    想來是坐這在等她。

    陸在望小跑過去，可行至一半?yún)s停住腳步，因見王府門外赫然一列兵馬，玄盔墨甲，腰佩利劍，無一絲異動(dòng)，仿佛要與沉沉夜色融為一體。興許等的久了，為首寬袍大袖的錦衣男子座下馬有些急躁，原地踏了幾步，悶聲嘶鳴。

    她一看，竟是趙戚。

    他竟不是尋常來訪，是帶著兵馬來的。

    難道要兵圍王府不成？

    陸在望躡手躡腳，掉頭就躲到了一處不易被人發(fā)覺的角落里，她偷見江云聲也一臉精神的看熱鬧，兩人便分據(jù)長街一角，靜觀其變。

    臨走前應(yīng)該把書房的點(diǎn)心揣上，她有些懊悔，看戲怎能沒個(gè)淡嘴的零食！

    成王府五間三門皆緩緩從里面打開，紅漆大門沉重的聲響威嚴(yán)莊重，王府下人推開門后便垂手分立兩邊，趙珩獨(dú)自從正門出，站在檐下拱手行禮：“臣趙珩，恭迎太子殿下?！?/br>
    他既以臣子之禮相迎，便知此番趙戚來者不善，可依臣禮，當(dāng)率府眾恭迎君駕，他連近侍都懶得帶，行禮也只意思意思彎了彎腰，分明故意。

    趙戚面上略有惱怒，他安坐馬上，居高臨下，而趙珩負(fù)手而立，也未輸了半分氣勢。

    趙戚語氣有些冷淡：“五弟?！?/br>
    趙珩道：“不知殿下深夜前來，有何要事?！?/br>
    趙戚無意和他多言，“京兆府奉命探查御史杜仁懷案，查至成王府牽扯其中。陛下親命徹查，孤不得不來親自問一問五弟。”

    趙珩只問：“證據(jù)?！?/br>
    陸在望頗為自信，心想證據(jù)肯定沒有，不然本世子豈不是白折騰……

    趙戚卻沉聲道：“帶上來?！?/br>
    她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陣前還綁著幾個(gè)人，趙戚一吩咐，立刻有兵出列，上前拎著那幾人往前摜在府前臺階上，那幾人仰面磕下，無聲無息，唯有一人還能掙扎著抬起臉，陸在望立時(shí)一驚，竟是那幾個(gè)南元人！

    趙珩不是下半晌便叫去拿人嗎？怎又落進(jìn)趙戚手里。

    只聽趙戚道：“這便是兇手，五弟瞧瞧可還認(rèn)識？”

    那幾個(gè)南元人已死了一半，余下的也是半殘，趙珩略掃了一眼，便嫌惡的避開眼，“太子殿下弄幾個(gè)將死之人到我府前，臣不知何故?！?/br>
    趙戚掏出一封信來，“五弟不必知緣故，只需知道這幾個(gè)便是殺杜仁懷的兇手，而孤捉到人時(shí)，竟還發(fā)現(xiàn)了他們和五弟的往來密信，孤也不知何意，還得五弟解釋解釋?！?/br>
    趙珩面色未改：“一封真假難辨的信，因此定罪，不免笑話?！?/br>
    趙戚說道：“是非真假，還請五弟讓開，孤例行查驗(yàn)，倘若五弟真是清白，自不會有定罪一說。”

    趙珩再一拱手：“搜檢王府，太子殿下須請御命，無詔，恕難從命。”

    趙珩手無寸刃，對著階下披堅(jiān)執(zhí)銳的兵馬，但不妨礙他眉目間的輕慢。

    他一點(diǎn)面子都不想給趙戚，說完這話便抬手叫人閉府門，陸在望雖離得遠(yuǎn)，也能猜到趙戚此刻臉色。

    她并不知道趙珩到底是否意在東宮，但她此番倒是看明白趙珩是真的欠，如此下趙戚的面子，人不收拾你才是有鬼。

    目中無人又居功自傲，偏還同出皇室，換了誰做太子都未必容得下他。

    趙戚喝道：“誰敢。”

    王府下人皆垂手靜默，戰(zhàn)戰(zhàn)兢兢。趙戚下令兵馬入府，幾個(gè)領(lǐng)兵試探性的往上走了幾步，趙珩聽見動(dòng)靜回頭，他們便也不敢妄動(dòng)。

    甲胄之聲凜肅低沉，一時(shí)劍拔弩張。

    趙戚翻身下馬，大步邁上臺階，于府門正中入府，幾乎要迎面撞上趙珩。

    趙珩見狀也只是往側(cè)一避，趙戚擦身而過時(shí)，他低聲道：“二哥，難道真的要讓你我之爭，使得外敵有機(jī)可乘，坐收漁利？”

    他聲音壓得極低，此話僅在他二人之間，不過第三人耳。

    趙戚只略一停頓，隨即邁進(jìn)府內(nèi)，階下兵馬跟后魚貫而入，但不約而同的避開了趙珩。

    陸在望只看見趙戚身形一頓，卻分辨不清趙珩到底說了什么。

    她趁著趙戚入府，便趁機(jī)溜到了江云聲跟前，從他肩膀頭子重重掃了一下，才把江云聲從熱鬧里叫回神，“你蹲哪不好蹲這？我都不敢過來！”

    江云聲低聲道：“我等你啊。我想著這顯眼，就在這等，誰知忽然來了一群人?！?/br>
    “剛下那兩人偷摸說啥你聽見沒？”

    江云聲嚴(yán)肅的搖頭：“太遠(yuǎn)了沒聽清?！?/br>
    陸在望道：“你讓開點(diǎn)，你這草厚，我進(jìn)去躲躲?！?/br>
    江云聲依言挪了挪，他倆便擠在一片黑暗里，她問：“你白天上哪去了？”

    江云聲道：“你不是叫了個(gè)人出來……”陸在望又給他一下子：“小點(diǎn)聲?！?/br>
    江云聲便壓低了聲音：“……叫我領(lǐng)著他去拿人？”

    陸在望一指門前：“人都死那了，你們拿的什么人?！?/br>
    江云聲依舊小聲：“萬興還在。只是南元人那邊，我們?nèi)r(shí)，他們已先一步被人拿走。你手下府兵又不敢露面，便失了蹤跡?！?/br>
    直至方才才知道是太子拿的人，南元對他獻(xiàn)媚，反被他利用?？茨菐兹说臉幼?，已近將死，怕也再說不出別的。

    陸在望：“萬興呢？”

    江云聲面上有一瞬糾結(jié)，頗為感嘆似的，“死了?！?/br>
    她面上有些茫然，江云聲道：“沒細(xì)看，只臨走前偷偷瞥了一眼，滿地的血，估計(jì)活不成了?！?/br>
    這人還算硬氣，可半天就逼的全吐出來，可想而知用了什么手段。

    趙戚在成王府自然一無所獲，他面色雖沉，但亦在意料之中。

    自打發(fā)覺萬興失蹤，便覺此事有變，今夜他也并未承秉陛下，而是帶了京兆府兵馬以查案之名而來，也算留個(gè)余地。

    如今萬興失蹤，成王府里布置的手腳也被清的一干二凈，自然是被破了局。

    可萬興已算隱秘，蟄伏王府?dāng)?shù)十年，從未露出馬腳，不知為何此次出了差錯(cuò)。

    趙珩不常在王府，對京城諸事也不大傷心，王府也并未傳出風(fēng)聲，萬興起先也只是留下口信回家探母，而后便再無痕跡。

    今日去拿人時(shí)，下屬來報(bào)，似有另一批人馬在監(jiān)視那幾個(gè)南元細(xì)作，只是不清楚是誰。

    趙珩手下，似乎還有另一個(gè)尚未露面的人在幫他辦事。

    趙戚率人入府之時(shí)，趙珩從正中避開，在門口等了片刻。這一瞥眼的功夫，便看見陸在望做賊似的從犄角旮旯里鉆出來，又順著長街一陣小跑，行云流水的躬身低頭，再度鉆進(jìn)黑暗里。

    ……

    永寧侯府也是累世簪纓的世家，哪里教的她這一身習(xí)氣？

    細(xì)想之下便能知道緣故，永寧侯府傳輩的中正之道，世代不涉朝政只守社稷。

    這一輩雖出了個(gè)太子側(cè)妃，但陸家也不見和太子有多親近。陸在望身為侯府世子，自然不肯明面上摻合到他和太子之間。

    侯府的禮儀規(guī)矩她一點(diǎn)沒學(xué)，倒是謹(jǐn)記傳家門訓(xùn)。

    李成從府內(nèi)出來，站到他身后，低聲道：“殿下?！?/br>
    太子帶人搜查王府，雖尚算有序，不敢輕易造次，但畢竟是晦氣之事，府中人仍舊人心惶惶，李成心里也憋著氣，正想過來和趙珩說幾句壞話，卻發(fā)覺自家殿下意態(tài)悠然，好像里頭只是搬家不是搜查，盯著長街處某處角落，李成只好也伸著脖子看了眼，細(xì)看之下才發(fā)覺那處黑漆漆的角落隱有人影，當(dāng)即橫劍喝道：“誰在那兒！”

    李成猛然一喝，反而驚擾了趙珩，他回眸略皺著眉看著李成：“怎得一驚一乍的?！?/br>
    李成頗有些無辜，而后眼看著那鬼祟的人影高高低低的起身，赫然是陸小侯爺，和她常帶在身邊的少年。

    那兩人一身的賊眉鼠眼，遠(yuǎn)遠(yuǎn)的堆著滿臉干笑，沖殿下行了一禮，才你催我攘的邁著小碎步，漸變成跑。

    陸小侯爺興許是個(gè)矮腿短，落了一截，她那少年侍衛(wèi)回頭伸手就薅了她一把，連提帶攬。小侯爺也不客氣，恨不能掛在人身上少走幾步，兩人便這般勾肩搭背的一道奔入長街盡頭的夜色里。

    李成覺得好笑，他二人像是戲臺上唱戲的，年輕又滑稽，他正準(zhǔn)備和殿下調(diào)侃一番小侯爺?shù)墓硭钭雠?，一回頭卻看見殿下面沉如水，府中不知何處，咚的一聲，似是落柜之聲。

    趙珩此刻才總算板出張嚴(yán)肅些的臉，回身進(jìn)了王府。

    李成跟在后頭，長舒口氣，暗道：殿下可算是反應(yīng)過來了！

    太子都欺負(fù)到家門口了，可不得是個(gè)極嚴(yán)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