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在望又道：“長眼睛沒？沒瞧見這是我們八皇子殿下，不知道搭把手？目無尊上！”

    她這會腿肚子直打哆嗦，本意是想蹭一把手，可這二位小童熟視無睹，沒聽見似的，一轉(zhuǎn)身便自顧自的進(jìn)去，站在門后默然等著。

    陸在望和趙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轍，只得扶著墻站起來，一走進(jìn)去書童便關(guān)上了門。

    引著他們往里進(jìn)。

    只見進(jìn)門便是一方影壁，刻著幾行字，陸在望打掃一眼，便是“為人臣，止于敬。為人子，止于孝。”一類，便不再看。繞過影壁是一面空地，兩邊有回廊，當(dāng)中只擺了些花草奇石，石桌石凳，顯得空曠。后面便是一間寬闊的敞亮廳堂，上書“明德”二字，明德堂前后皆有一排十二扇木制扇門，此時(shí)扇扇洞開，里頭空無一人。

    “此是讀書上課的書堂?！?/br>
    書童如是道，又引著他二人走右回廊上的角門，陸在望湊上去問道：“為何不見其他人？書院共有學(xué)生幾何？夫子幾何？”

    書童之一道：“算上二位，共計(jì)十二位。此刻正在后山劈柴挑水。書院共有四位夫子一位山長?！?/br>
    陸在望疑問：“還劈柴挑水？”

    書童點(diǎn)頭：“平日用的柴火與水，皆是院中學(xué)生每三日去后山挑一回?！?/br>
    書堂左側(cè)是藏書閣，又過了角門再往后便是一排排廬舍，共有兩進(jìn)。書童打開后進(jìn)右側(cè)第一間廬舍的門鎖，“這是二位公子的住舍?！?/br>
    陸在望和趙延紛紛變色。

    陸在望大驚：“什么，兩人一間？”

    趙延沉著臉：“本皇子不和人同住?！庇绕洳缓托“啄樛?。

    書童恍若未聞，“酉時(shí)三刻用飯，在后院飯廳，公子切勿誤了時(shí)辰。”說完便走，趙延的脾氣立刻上來，正想威嚇一番，可皇兄的警告言猶在耳，他便只好死死忍下，獨(dú)自躺在榻上生悶氣。

    陸在望滿面堆笑追了過去，搓著手道：“不知二位可否通融一二，我瞧隔壁屋子也是空著，不住白不住，我出雙倍住宿費(fèi)可否？”

    書童搖頭：“不可。”

    陸在望伸出三個(gè)手指：“三倍?！?/br>
    書童轉(zhuǎn)身便走，她攔住二人又是一頓癡磨，可二人并不吃這套。她無可奈何，想想又道：“天氣炎熱，出了一身的汗。不知洗漱在何處？”

    書童道：“這邊?！?/br>
    陸在望忙回屋拎了包袱，跟著二人繼續(xù)往后到了一處兩間屋子的小院。

    書童：“左邊是燒水的灶房，右邊是洗漱的凈房。洗衣晾曬皆在院內(nèi)?！?/br>
    陸在望看向灶房，書童道：“熱水自己燒?！?/br>
    她又看向院中幾個(gè)大水缸，書童道：“用水自己挑?！庇盅a(bǔ)一句：“燒柴自己劈?！?/br>
    說完便躬身行禮告退。

    陸在望一聲長嘆，只得用僅剩的涼水胡亂洗了頭發(fā)擦了身，換上干凈衣服，又掏出小鏡黛石脂粉在自己臉上一頓描畫。

    描黑了眉頭，撲暗了膚色，瞅見地上一堆臟衣，她對著束胸的白布條發(fā)愁，這玩意洗了晾哪？

    正琢磨著，外頭小院門叫人推開，一陣雜亂的腳步和吵嚷聲。

    “快快快，搭把手?！?/br>
    “別弄灑了，好容易擔(dān)回來的！”

    她一聽，趕緊胡亂收了衣服，便走出門去。外頭是一群十七八歲的少年，穿著一色的藏藍(lán)外袍，擼著袖子褲腿，或卸水或攏柴的忙活，眾人一見她，陡然安靜下來。

    陸在望定睛一瞧，十來個(gè)人里倒有六七個(gè)熟面孔。

    先是安國公的嫡幺子鐘睿，一拍大腿就嚷開，“瞧這是誰！”鐘睿樂的齜牙咧嘴，立時(shí)回身招呼起來，“都來拜見，永寧侯府陸小侯爺陸之洹，這可是京城偷雞摸狗上梁掀瓦的老祖宗！”

    眾人作恍然大悟狀，紛紛作揖：“久仰久仰。”

    陸在望先是對幾個(gè)不大熟的人回禮：“慚愧慚愧。”

    又轉(zhuǎn)而望向幾位熟識的，苦笑道：“鐘兄，劉兄，衛(wèi)兄，何兄……陸某這般慘狀，諸兄可不要再取笑陸某?！?/br>
    這十來個(gè)少年，皆是京城望族出身。能進(jìn)這里的自然都是紈绔之名赫赫之輩，說來慚愧，曾幾何時(shí)，陸在望因?yàn)楦裢獠恢{(diào)，乃是這幫人的頭頭，雞鳴狗盜之事倒是真沒少干。

    幾人久別重逢，自然一番寒暄。

    陸在望：“幾位仁兄都是何時(shí)進(jìn)來的？難怪這些日子我叫人去府中下拜帖，皆無人應(yīng)答，原是這般緣故?！?/br>
    鐘睿道：“慚愧慚愧，我來這已滿三月?！?/br>
    戶部尚書家老三劉承軒道：“慚愧慚愧，我和鐘兄乃是一道進(jìn)來?！?/br>
    光祿大夫家老二衛(wèi)愷道：“慚愧慚愧，我也兩月有余了?！?/br>
    ……

    陸在望見他們皆是一身粗布麻衣，手上腿上皆是泥濘，個(gè)個(gè)面黃肌瘦，便哀嘆一聲，“苦矣?！?/br>
    鐘睿拍拍他的肩膀，“哥幾個(gè)雖久居深山，卻也聽聞陸小侯爺威武不凡，把當(dāng)今八皇子給揍了，想是進(jìn)來也是因?yàn)檫@個(gè)緣故。倒也不……”

    虧字尚未出口，陸在望趕緊叫他噤聲，小聲道：“實(shí)不相瞞，八皇子殿下……也和我一道來了。”

    眾人倒抽一口涼氣，面面相覷，陸在望又低聲道：“此刻正在廬舍里生氣，諸位小聲點(diǎn)，可別惹了這位爺?！?/br>
    鐘睿劉承軒齊聲道：“不敢不敢?！?/br>
    此時(shí)后院一聲清脆的鑼響，原是酉時(shí)三刻用飯時(shí)辰已到。

    眾人勾肩搭背親親熱熱的往飯廳去，鐘睿給她一一介紹：“……書院共四位夫子，教經(jīng)史的張夫子，授策論的王夫子，傳書法的李夫子，還有一位盯著我等做活的吳夫子，山長每日晨讀必在，偶也授課。另有十二位護(hù)院……書院后頭有一三進(jìn)的宅子，便是夫子們的住所。只消不惹他們，每日只讀書寫字砍柴擔(dān)水做活，倒也忍得?！?/br>
    陸在望受教的點(diǎn)點(diǎn)頭，進(jìn)了后廚隔壁的飯廳，那兩位好似披麻戴孝的小書童亦在。

    見眾人來齊，便命一一列好，排隊(duì)打飯菜，趙延此時(shí)來了，倨傲的站到了隊(duì)首，其余諸人自然乖覺的后退一步，沒人跟他搶。

    打眼一瞧，只見桌上擺著一盆青菜豆腐，一盆豆腐青菜，并一盆窩窩頭。

    陸在望和趙延倏然變色，“喂鳥呢這是？”

    鐘睿勸她：“不吃就得餓著。”

    趙延直想砸了這飯?zhí)?，可又不敢，氣的起身拂袖而去，臨走前又瞪了她一眼。

    陸在望無可奈何，只得打了一碗，坐下一嘗，又是倏然變色，青菜豆腐沒味，豆腐青菜又咸又苦，倒不得不說，同樣的食材，還真是給做成了兩道截然不同的菜。

    她覺得，哪怕做飯的廚子是個(gè)只會撒鹽和擺活幾下鍋鏟的傻子，都難做出這種東西來。

    她實(shí)在饑腸轆轆，想著閉著眼睛直著脖子吞下去算完，可這也算是難事，只動(dòng)了幾下筷子，便再吃不下去了。

    陸在望忍著作嘔，看向細(xì)嚼慢咽的鐘睿，低聲道：“夫子們難道也吃這些？”

    鐘睿道：“自然不是?！?/br>
    她又問：“加錢另開灶可行否？”

    鐘睿果斷搖頭，“不可。”在坐自然都是不差錢的主，估計(jì)來時(shí)自然試過，陸在望見他的反應(yīng)便心下了然，愁眉不展。

    鐘睿又苦笑，“倘是錦衣玉食，呼奴使婢，還把我們送來此處作甚？”

    陸在望：“粗茶淡飯無礙，可這是豬食啊，豬食都不如！”

    鐘睿道：“山長講究佛法‘一日不作，一日不食’。故而四位夫子，每日誰閑著誰便掌勺……”

    陸在望：“都不閑呢？”

    “書院上下幾十口人，總有人閑著的……”

    她不再問了，坐下對著一桌子鳥食苦思冥想，腹中一連串嘰嚕嘰嚕，叫她十分丟臉，為了掩蓋這聲，她蹭的站起來，眾人筷子停在半空，紛紛投來目光，只見陸在望精神奕奕的起身朝向兩位書童，見他兩個(gè)也可憐巴巴的咬著窩窩頭，心里怒氣略微消散，客客氣氣道：“山長可在？”

    書童道：“在。”

    “可否引見？”

    陸在望便在眾目睽睽之下跟著書童去見山長，隔了一盞茶的功夫才回來，一回來便沖著鐘睿幾個(gè)熟識的挽袖揚(yáng)聲道：“哥幾個(gè)，搭把手?！?/br>
    “起灶！”

    鐘睿等人一聽，陸小侯爺這是要親自下廚！

    便忙不迭的扔了飯碗，入內(nèi)起灶打水。陸在望進(jìn)了廚房搜了一圈，盡是些素的葉子菜，她愁眉不展，獨(dú)自念叨：“總得有些葷腥。”

    書童一絞著手道：“后院有雞?！?/br>
    陸在望精神之振：“殺雞！”

    書童二忙道：“雞不能殺，但雞蛋可以撿?！?/br>
    她一想，也湊合，兩位書童便彎著眉眼跑去撿雞蛋，陸在望心道：“看他二人平日古板呆傻，如今一看也不過孩子心性?！?/br>
    她略一思考，便挽袖上陣，半炷香的功夫便做了一盆醋溜白菜，一盆青椒炒雞蛋，又有一盆青菜豆腐湯。收拾利索了上桌，眾人一嘗，縱是菜色寡淡，但也各有其味，飽含熱淚道：“陸兄來此，是我等之福??！”

    陸在望彎了眉眼，十分受用。她和山長百般商談，日后她負(fù)責(zé)每日飲食，換取她不必上山擔(dān)水。

    既合了甚“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又解決了吃飯問題，可謂一舉兩得。

    書院一概人等紛紛讓了首席給她，陸在望坐下扒了兩口，想起趙延，心道這會估計(jì)又在生悶氣，只覺得此人心眼小，還小孩子脾氣，十分想不開還難伺候。

    她才懶得去管。要不是他那倒霉哥哥，她也不能來受這個(gè)罪。

    晦氣！

    第6章

    眾人用完了晚膳，便都散去各回廬舍休息。

    陸在望自繞去最后一排，回到廬舍門口，只門開著，趙延坐在榻前，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陸在望尚未說些好話，他便將她的包袱鋪蓋卷兒一并扔了出來，而后砰的關(guān)上了門。

    陸在望只覺得臉上嗡嗡直響，活似砸在她臉上似地，雖說她平素慣會做小伏低息事寧人，那也不是一點(diǎn)脾氣沒有的。

    她本也不愿和人同睡同住的，畢竟男女有別。

    可也不是他這般行事。

    她原地想了想，這倒也正好，書院礙著八皇子大駕，必不會迫他開門，也省得她想主意找地方住。當(dāng)下便尋摸了書童來，往地上一指，又往廬舍一指，攤攤手，意思十分明了“不是我不愿和人同住，只是這位爺架子大啊?！?/br>
    書童也為難，雖說夫子吩咐了皇子庶民一同對待，這畢竟是天家子弟，左右思索了半晌，便給陸在望另開了間廬舍，她謝過，自己搬了鋪蓋卷兒進(jìn)去。

    陸在望前生作為一個(gè)學(xué)歷才華家境都平平的社畜，可謂過的十分憋悶，最后三個(gè)月躺在醫(yī)院，光著腦袋渾身插滿管子等死的恐懼她永生難忘。

    不知何時(shí)死，不知死后魂歸何處，她是一個(gè)有意識有想法的人，倘若她的生命逝去，那這一段意識又該去向哪里

    她想了三個(gè)月，最終油盡燈枯，也是帶著滿心的恐懼和不甘。

    以至于今生投了個(gè)有錢有勢又有閑的胎，前生的不甘歷歷在目，她便決意此生必要過的暢快，將前生不曾享受的百倍補(bǔ)償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