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3 釜底抽薪
劉大夏布衣輕袍地將幾位摯友送出大門,大步流星正yù趕回房去,還沒走到中堂,后邊一聲大吼:“圣旨到,兵部尚書劉大夏接旨!” 劉大夏愕然回身,只見四名錦衣校尉簇?fù)碇粋€虎背熊腰、滿臉絡(luò)腮胡子的大漢,手托圣旨,雄糾糾氣昂昂地沖進(jìn)兵部大門,劉大夏不知剛剛停了朝會,皇上有什么旨意勿忙送到,急忙迎上幾步,一撩袍襟就地跪倒塵埃,恭聲說道:“臣劉大夏接旨”。 劉大棒槌瞪起綠豆眼看看自已這位本家老大爺,咳了一聲,煞有介事地打開圣旨宣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劉愛卿,朕聞大明海圖昔年自金陵遷送京城,藉沒于兵部庫房。朕yù對我大明海域有所了解,今著劉侍衛(wèi)去取,曉諭愛卿和有司衙門官員周知”。 他不識字,但是記xìng過人,只須聽人念過一遍,就一字不差地記在心里。 劉大夏聽了大吃一驚,定了定神才道:“回復(fù)上差,鄭和海圖已遺沒多年,無處查找”。 劉大棒槌嘿嘿一笑,說道:“大人放心,皇上也猜到幾幅海圖察找起來一定不易,大人公務(wù)繁忙,想必也沒心幫著找這東西,這事兒就不勞您cāo心啦,來人吶,兵部武選、車駕、職方、武庫四清吏司的庫房,從即刻起接管徹查,不翻出鄭和海圖來,今晚上就住這兒啦”。 劉大棒槌話音一落,從兵部大門外呼啦啦涌進(jìn)大隊的錦衣衛(wèi),由四名千戶帶領(lǐng),就要往里闖。劉大夏見狀大怒,勃然而起,嗔目喝道:“誰敢?兵部重地,天下兵馬中樞,豈能容你等如此放肆?” 劉大棒槌呵呵笑著,將手中圣旨一舉道:“尚書大人逾禮了,這圣旨你還沒接呢,俺們可不是山賊土匪擅闖兵部衙門,俺們是奉了圣旨查找鄭和海圖的,皇上體諒大人,知道你沒那功夫幫著查,這不俺自已帶人來了”。 劉大夏忍住氣道:“今rì朝會,皇上已說過解除海禁之事非東瀛倭國來朝便暫且擱議,為何突然意yù尋找海圖?本官馬上就進(jìn)宮就去豹房見皇上,來人吶,守住兵部衙門,不許任何人擅入!” 一隊官兵匆匆奔出,橫在中堂大門前,不過兵部衙門是京師六部常設(shè)衙門,駐守的兵丁并不甚多,人數(shù)遠(yuǎn)遠(yuǎn)不及劉大棒槌帶來的人馬,而且對方又是皇差,這些士兵不免有些膽怯,氣勢上頓時弱了幾分。 劉大棒槌厲聲道:“皇上富有四海,要看看自已疆土的海圖有何不可?劉大人有所不知,rì本國文龜國王已遣特使進(jìn)京覲見,皇上要看海圖,正是為了心中有數(shù),本欽差連三大學(xué)士的馬腿都打得,還怕你這兵部衙門的士卒攔?統(tǒng)統(tǒng)給俺閃開!” 劉大夏聞言恍然大悟:中了計了!原來楊凌在朝中發(fā)動的蓄謀已久,那般激烈的朝議根本就是一個幌子,就是為了要把自已等人引入彀中,‘朝貢祖制’才是他們有十足把握的致命一擊! 劉大夏悲憤的白須飄飄,大勢去矣,自已等人在朝堂上信誓旦旦,只要rì本國遣使朝拜,則同意解禁通商,開放四海以納八方萬國,如今還有什么話說? 劉大夏緊了緊雙拳,想到解禁通商開放四海必須有大商船和強大的水師,而大明自禁海以來百年,能造大船的工匠已廖廖無已,若毀去海圖還有阻止皇上的最后一線希望,態(tài)度立即又轉(zhuǎn)硬了起來。 他輕蔑地看了劉大棒槌一眼,把長髯一拋,素袍布履往門前一站,須發(fā)如銀威風(fēng)凜凜恍若天上神將,赫赫大笑道:“解海通商,禍國殃民,老夫在此,誰敢進(jìn)去?” 劉大棒槌聽楊凌說了半天才記下的臺詞現(xiàn)在總算派上用場了,他立即大喝道:“放屁!皇上親口說過,大明海域亦是大明江山!大明將士守土有責(zé),守海亦有責(zé)!你身為兵部尚書,卻一味鼓吹禁海,使俺大明從此喪失海權(quán),萎縮在陸地之上。 小小海盜竟令你這百戰(zhàn)老將畏之如虎,真是外強中干、大明帝國揚威四海的機會就此成為泡影,再過上百年,俺大明工匠連能出海數(shù)里的船艦都造不出來了,你就是千古罪人!還自以為是為民請命,愚昧透頂!岳武穆碑前白鐵鑄就jiān佞像,一跪就要上千年,俺看給你劉大尚書鑄個像,長跪在三寶太監(jiān)像前也不為過!” 劉大夏一聽氣得臉孔醬紫沁血,他是堂堂兵部尚書,就連弘治帝見了他都?xì)鈿饨新曄壬?,如今卻被一個小小錦衣校尉如此痛罵,甚至把他比成秦檜那個千古jiān臣,簡直是奇恥大辱。 劉大夏大吼一聲,猛地踏前一步,戟指嗔目,厲喝道:“你好大的狗膽,竟敢如此侮罵老夫,你你你你”。 劉大棒槌看他環(huán)目暴睜,須發(fā)似炸,心中也有點害怕,連忙喊道:“奉圣諭,尋鄭和海圖,劉尚書違抗圣旨,出面阻攔,把他給俺拉到一邊去!” 當(dāng)下兩個小校按刀上前,就來扯拿劉大夏,劉大夏一身武藝,焉肯被他們所制,他今天是毛了心,非要硬抗圣旨了。不料他雙膀一掙,其中一個眉清目秀的小校手臂竟變得綿韌如蛇,攸地避開他的力道纏繞上去,在他上臂麻筋上不著痕跡地一點,一條臂膀頓時沒了力氣。 劉大夏弓馬嫻熟,可是江湖人的短打功夫并不在行,這人身手又實在高明,在旁人眼中看來,根本不覺絲毫異狀,倒似劉大夏倒繃雙臂,主動就縛一般。 那小校如法炮制,另一條手臂也沒了勁道,待他雙臂酸麻稍解,雙手已被那對小校緊緊反扣住,動彈不得了。 劉大夏幾曾受過這種待遇,一時心灰若死,只覺一生效忠大明朝廷,想不到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尸骨未寒,新帝竟然如此對待自已這老臣。試問這莽撞校尉,若無正德口諭,豈敢如此對待自已? 劉尚書老淚縱橫,眩然泣道:“罷了,罷了,放開老夫,老夫立刻去見皇上,告老還鄉(xiāng)!” 劉大棒槌得意洋洋,瞟了一眼扮成小校的伍漢超,大吼一聲道:“來人吶,掘地三尺的給俺搜!” 吏部尚書馬文升受到的待遇也不比劉大夏強多少,他回到府中,擬了個單子著人去將單上所列的朝中大員請回家中商議對策。然后坐下給韓文寫了封親筆信,將京中所發(fā)生的事情詳詳細(xì)細(xì)說了一遍,叫他暫且擱下北疆互市事宜,立即飛馬回京。 他將密信加了火漆,還未等著人送出,皇上圣旨就到了,圣旨說rì本國特使來朝,皇上下旨鴻臚寺比照安南、高麗、爪哇等不征之國朝貢禮制接待,同時皇上已決定就開放海禁、共同剿滅倭寇事設(shè)大使與來使商談,并提及一堆內(nèi)外廷官員名單要馬文升更遷職務(wù),以充使者。 馬文升只聽了rì本國使者來大明覲見就知不妙,自已所擔(dān)心的事終究還是發(fā)生了,再看那圣旨上所列的官員名單,盡是今rì朝議時投靠焦芳一派贊成解除海禁的,有這么一幫子人,豈能不干出喪權(quán)辱國的事來? 馬文升斷然拒絕遵旨調(diào)遷官員,意yù去尋皇上論個公道,那傳旨太監(jiān)yīn陽怪氣、冷嘲熱諷,馬文升忍了一肚子氣趕到豹房,不料卻吃了個閉門羹,皇上根本不見。 馬文升怒發(fā)沖冠,對傳訊的小黃門喝道:“請回復(fù)皇上,臣是吏部尚書,考核升遷官員是吏部的職責(zé),皇上任命官員有不妥之處,身為吏部尚書有權(quán)請求皇上再議,若是皇上以為微臣的意見不足采用,那么微臣這個吏部尚書還有何用?老臣近年來一直體弱多病,強自支撐cāo勞國事,如果這樣就請皇上準(zhǔn)臣因病致仕,告老還鄉(xiāng)罷了!” 小黃門見馬大人發(fā)怒,急忙一溜煙去了,過了陣兒,又施施然走了回來,尖聲細(xì)氣地道:“皇上說:馬大人年歲已高,體弱多病,朕聞之甚憫,所奏恩準(zhǔn)了,請大人回府,待禮部議定賞賜,再著驛丞署護(hù)送還鄉(xiāng)!” 馬文升目瞪口呆,他沒想到這小皇帝竟有如此魄力,竟然做的這么絕,滿朝老臣盡皆辭去,他靠誰來扶保江山? 待他醒過神來,小黃門早已轉(zhuǎn)身離去,豹房門口只有八名佩刀校尉直挺挺地立在那兒,可是那看似目不斜視的眼中,分明帶著一絲憐憫和同情,不由象一根根針?biāo)频脑M(jìn)他的心里去。 馬文升悠悠吐出胸中一口濁氣,他知道:不久之后,他將象劉健、謝遷一樣,站在十里長亭上,象京中故舊們告辭,離開他曾經(jīng)叱咤風(fēng)云的朝堂 楊凌半躺在靠椅上,微微地闔著眼,呼吸輕微,好似已經(jīng)睡著。 玉姐兒腰段兒苗條,如斜插柳枝似的在躺椅角上坐了,一雙粉粉潤潤的小拳頭輕柔地給他捶著大腿,和煦的chūn光自只開了半扇的窗扉映進(jìn)來,照在楊凌的身上,玉堂chūn背對著光,更凸顯出她一身完美無瑕的嬌美曲線,有股說不出的誘人之媚。 回報消息的番子說完了,靜靜地候著大人的指示,楊凌過了半晌,才輕輕擺擺手,說道:“知道了,下去吧”。 “是!”番子掌班恭應(yīng)一聲,悄然退了出去,順手帶上了房門。 玉堂chūn眼波盈盈,妙目一轉(zhuǎn),伸手從榻邊矮幾上擱著的瓷盤中取了粒果餞,用兩根蔥白似的手指拈著,悄悄遞到了楊凌的唇邊。 楊凌忽覺唇上一涼,有股甜香沁鼻,睜開眼睛,只見玉堂chūn向他嫣然一笑,那柔媚的五官有種輕撩慢捻的韻致,不覺一笑道:“不許胡鬧,再搗亂家法侍候。以為你家老爺擺譜兒呢?唉!為了籌備今rì朝會,我可是整整一宿沒睡覺了”。 玉堂chūn柔聲道:“妾知道,只是妾瞧老爺不只是疲倦,好象還有些不開心呢”。她穿著一襲滾銀邊的蔥白sè斜綾紋小襖,紈sè靴裙,頸間掛著一串晶瑩玉潤的珍珠項鏈,眸中帶著一抹關(guān)切。 楊凌低笑,輕輕一拉,玉堂chūn嬌軟輕盈的身子就輕輕俯在了他的身上,楊凌閉起眼睛,說道:“來,把果餞喂給我吃”。 玉堂chūn頰生紅暈,卻聽話地拈起一枚果餞,用艷若櫻桃似的紅唇輕輕噙住,輕輕湊到了楊凌唇邊,楊凌啜住果餞,就勢吸住她柔軟輕薄的櫻唇,一番密吻才放過了嬌喘細(xì)細(xì)的蘇三。 楊凌咽下果餞,輕嘆道:“你倒可心,看得出我的心事,唉!我的確有些不開心,劉大夏、馬文升都是忠心耿耿的老臣,只是他們明明在做錯事,卻自以為是在為國、為國做好事罷了。唉,用這樣的手段,又激又騙的把他們擠兌的告老還鄉(xiāng),我心中的確是有些過意不去” 楊凌輕輕撫摸著玉堂chūn修長標(biāo)致、骨rou勻稱的大腿,玉堂chūn溫馴地偎依在他懷里,柔軟jīng美薄裙下的肌膚,撫觸溫涼,說不出的香柔軟膩,好似比杏仁豆腐還細(xì),光光滑滑的,一股愉悅的感覺從楊凌指尖直傳入心里。 他閉目似眠,腦海中卻想起了成綺韻返回江南的前一天夜晚,兩人在書房的一段對話: “他們以為猝不及防的‘大朝會’就是我們發(fā)起的最后決戰(zhàn),錯了,這不過是‘引敵入彀’,致勝之本就在于他們倚為憑仗的最后堡壘,是在朝會之后的特使朝拜,這個消息一來,他們才算是一敗涂地。 盡管如此,大人仍不可大意,須防他們卷土重來,就要把他們的力量徹底打垮,所以這最后一計,就是釜底抽薪。任憑這些老臣狡詐如狐,也會以為我們調(diào)虎離山,把他們的首腦人物調(diào)一部分出京城就是釜底抽薪了,卻不知我們的真正的目標(biāo)卻是留在京里的得力人物?!?/br> 成綺韻攏裙斜坐,神態(tài)自然,莞爾輕語,像個摘花編冠、拍手甜笑的小女孩,與她冷靜犀利的言語絕不相稱,燭光閃爍映在俏臉上,有股神秘的動人之美:“這些官兒呀,能拉的拉,能壓的壓,不能拉不能壓的就讓他回家!” 成綺韻笑的甜甜地說:“大人一向心軟,可是這次卻萬萬手軟不得,等到調(diào)出京的人心急火燎地回了京,大事已成,內(nèi)援已失,他們就玩不了甚么花樣兒啦”。 “不能手軟”,楊凌想到這里嘆息一聲,輕輕咕噥道:“劉、馬兩位老人家一個七十歲,一個八十歲,唉!也該歇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