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冤枉啊，馬公公，奴婢真的不曾偷過公主的玉鐲，這是有人害我啊，馬公公！”

    慈寧宮外，那名姿容俏麗的女官趴在長凳上，四個小太監(jiān)按著她手腳，兩個小太監(jiān)一左一右掄著板子，劈啪作響地打在她豐滿的臀部上。

    馬永成鐵青著臉，嘴唇兒抿成了一條線。他既惱恨楊凌拂了他面子，又惱恨這女官膽大包天竟去偷竊先皇賜下的寶物。

    本來宮中偷竊東西，最嚴(yán)重也就是打板子，然后送去做苦役。可是今天皇后剛進宮，鬧出這樁事來丟盡了皇家顏面，太皇太后震怒之下也顧不得心疼這侍候自已多年的侍婢，下懿旨要谷大用喚來小太監(jiān)將她活活打死。

    馬永成一邊執(zhí)刑，一邊想著怎么救她，來想去只有太后太后一時心軟，赦了她死罪才行，可是他們作奴才的，得寵時固然怎么都好，失寵時還不是主子一句話就定下生死，他也沒有辦法去向太皇太后求情，只能硬著頭皮在這苦捱，指望太皇太后回心轉(zhuǎn)意，或者里邊哪位娘娘、公主肯出面為她求個情兒。

    女官已被打的皮開rou綻，見馬永成杵在那兒不吱聲兒，她哪知道馬永成這番心，還道他是要殺人滅口，不禁哭罵道：“馬永成，你真要活活打死我么？你見死不救，我要向太皇太后告發(fā)你，我孝敬你的”。

    馬永成聽到這里忽地?fù)屒耙徊?，一把搶過小太監(jiān)手中板子，掄圓了“呼”地一聲拍在女官耳門上，打得她腦袋一顫，耳門中緩緩溢出一灘紫黑的鮮血，那女官二目圓睜，死死地盯著馬永成，身子一陣急劇的哆嗦，慢慢癱軟在了長凳上再無聲息。

    馬永成雙眼泛著兇光，把板子遞回給那小太監(jiān)，冷冷地道：“還傻站著干什么，快去回稟太皇太后，那偷竊寶物的賤婢受刑不過死了，請?zhí)侍蟠缺瑴?zhǔn)予安葬”。

    楊凌瞧見馬永成滿臉猙獰，那種酷厲之sè與平素那種低眉順眼的溫和模樣判若兩人，心頭不禁泛起一層寒意。馬永成鐵青著臉瞧了楊凌一眼，強壓心中nongnong的恨意道：“楊大人，這賤婢害得公主和皇后娘娘都拂了臉面，活該受此懲誡，如今差使辦完了，咱們回去復(fù)旨吧”。

    雖說這女官刁鉆yīn損，卻罪不致死，如今可說都是他的餿主意害了人，楊凌心中不安，不忍再看那瞪著雙眼直勾勾的死不瞑目的女尸，不禁默默地隨在馬永成走出了后宮。

    正德聽說打死個偷盜的女官，倒是全不在意，他吃過了酒，加上連續(xù)兩夜不曾睡好，實在有些倦了，說了會話，就睡著了過去。

    今rì之事也是yīn差陽錯，楊凌本yù整治那女官一番，讓這惡奴受個報應(yīng)，誰料偏偏在今rì被人發(fā)現(xiàn)，主意是他出的，為了救下公主，憑白害死了一人，雖說這人不是什么好人，他心中也有些不安，這時見馬永成站在正德榻旁，臉sè險沉沉的，雖不敢向自已發(fā)泄，但是顯然極為怨毒，他也沒有法子緩解彼此的關(guān)系，只好輕嘆一聲，默默地走了出去。

    谷大用悄悄跟出來，見他一個人悶坐，便湊過來坐在他身旁明知故問地道：“楊大人，今rì皇上賜了大人兩房美妾，如此恩寵不知羨煞朝中多少大臣，大人何以還悶悶不樂呢？”

    楊凌嘆息一聲，將方才的事?lián)炷苷f的說了一遍。谷大用聽了不禁啞然失笑，不以為然地道：“死了個奴婢算什么？后宮里脾氣不好的妃子，為了點小過責(zé)打侍婢致死的事多的是呢。

    這些勢利婢子仗著祖制欺主犯上，把那些金枝玉葉欺壓的不敢吭聲兒，咱家也是常聽說過的，今rì的事不知多少位公主暗中拍手叫好呢，楊大人何必自責(zé)？”

    楊凌苦笑一聲，自不好說出是自已授意兩位公主整治那女官，那女官欺主是真、盜竊是真，但卻并沒膽量盜竊御賜的寶物。

    谷大用見他不吭聲了，向內(nèi)殿望了一眼壓低嗓音道：”不過今兒這事兒大人是該小心在意的，咱家看馬公公臉sè十分不悅呢”。

    楊凌點頭道：“本官知道那女官和馬公公交情甚好，今rì之事確是得罪了他了”。

    谷大用正sè道：“何止得罪？楊大人啊，馬公公是睚眥必報的xìng子，何況大人今rì重重地拂了他的面子，他還不恨極了你？只是大人圣眷正隆，又即將出任內(nèi)廠廠督，他又理虧在先，不敢得罪你罷了”。

    楊凌猶疑地道：“雖說那女官與他有些關(guān)系，但他總不至總不至于因為這件事便對我耿耿于懷吧？”

    谷大用道：“這對他可不是小事啊楊大人，他今rì庇護不下這個女官，明rì別人如何相信他能庇護第二個？他剛剛擔(dān)任內(nèi)宮總管，如何對人立威？宮中的奴才都勢利的很呢，六宮二十局的人全在看著，馬公公剛剛上位，他收了人家好處，卻不能護得人家周全，今后誰還孝敬買好他？

    咱家昔rì跟著李廣李公公在東廠混口食，這官場上的事可看的明白，有時兩幫人打得天翻地覆，吵得天下皆知，但是雙方吵吵鬧鬧一番，最后總是偃旗息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因其中并無一個利字。可是有時一件小事，看起來毫不起眼，卻是你死我活的引線禍根，只因利益攸關(guān)罷了”。

    你拂他面子事小，可是斷了他財咱，你說他惱你不惱？他權(quán)勢地位不及大人，就算恨你入骨也不用怕，可是大人馬上就要執(zhí)掌內(nèi)廠，到時接收稅監(jiān)，與東廠爭利，你說司禮監(jiān)和東廠的公公們會如何？楊大人，你與人為善，可是卻不要把別人都看成善良之輩，你無害人之心，人家卻有害你之意呀”

    楊凌驚疑不定地望著谷大用，谷大用見他聽進了自已的話，正想再進幾言，忽地外邊一個大太監(jiān)走了進來，問道：“皇上呢？”

    谷大用一見是東廠范公公，連忙站起來畢恭畢敬地道：“范公公，皇上多飲了幾杯，正在歇息呢？”

    范亭哦了一聲，轉(zhuǎn)身要走，忽地瞧見楊凌，不由站住了身子，嘴角帶著冷笑道：“楊大人，咱家今rì聽說皇上要開設(shè)內(nèi)輯事廠，督察兩廠一衛(wèi)，接收稅監(jiān)職權(quán)，這內(nèi)廠廠督便是閣下你了，嘖嘖嘖，好手段呀好手段，真是后生可畏，嘿！怎么說來著？對了，這叫引狼入室！”。

    楊凌知道老王岳并不貪權(quán)，反而是他手下兩員大將，東廠范亭、西廠苗逵，各自懷有野心，范亭和張繡當(dāng)初將他弄進宮來，只為在未來皇帝身邊有個得寵的自已人，哪料到寵來寵去，反成了他們的心腹大患，也難怪他心生憤怒。

    楊凌示弱退讓道：“范公公，下官也是趕鴨子上架，被迫應(yīng)了這差使。其實有兩廠一衛(wèi)在，哪用得著再開內(nèi)廠，下官既沒人又沒錢，不過是小打小鬧，沒準(zhǔn)兒哪天皇上瞧著不順眼了就給撤了，公公何必芥懷？”

    東廠實力太過雄厚，苗逵掌著西廠和御馬監(jiān)，職權(quán)負(fù)責(zé)督察東廠，都不敢輕掠其鋒，屢屢在東廠手里吃癟，楊凌可不想得罪這么個強有力的人物。

    不料他這話卻正觸到范亭痛處，范亭冷笑一聲，yīn陽怪氣地道：“楊大人可比苗逵出息多啦，這一上任就搶了稅監(jiān)的職權(quán)，每年經(jīng)你手的銀子能堆成山，還說沒錢？不過那些外放的稅監(jiān)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楊大人想讓他們服服貼貼，可得多用點兒心了”。

    范亭說罷一甩袖子走了出去。谷大用輕聲道：“楊大人，如何？這就是一個利字，人在江湖身不由已，朝廷就是名利場，就是一個江湖，在這個江湖中混，一個不小心就是利刃加頸。范公公已對你起了忌憚之意，你就是想避讓，為了根除后患他也不會再給你機會翻身。

    開設(shè)內(nèi)廠的消息已經(jīng)傳了出去，便如騎虎背，這西廠是建也得建、不建也得建，要建還得速建，大人不趕快擁有與他抗衡的力量，難道要等著他一步步的來收拾你嗎？”

    楊凌想起馬永成那猙獰兇狠的眼神，想起范亭不懷好意的冷笑，想起外臣視他如jiān佞、內(nèi)宦如今又對他起了殺意，不禁一陣毛骨悚然：如今真的是危機四伏、步步殺機了，我該怎么辦？

    谷大用猶在喋喋不休：“楊大人，大用昔年在東廠做過差事，大人組建內(nèi)廠，如果有用得著咱家的地方盡管開口，谷大用雖不敢說才堪大用，卻是真心想為大人出謀畫策、效犬馬之勞！”

    楊凌的心神卻早已飛了開去，根本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