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標(biāo)手一擺，連看也不看他手中打開的紅布，皺眉說道：“快別折煞我，我和沈二哥什么關(guān)系，這點忙還是能幫的，無需多言?！?/br>
    說著，便轉(zhuǎn)頭要走，氣性倒是很大。

    “哎?！鄙驁蚯嘈χ∷觳玻瑳]讓他走開，開口道：“羅兄弟還是太見外，別說你了，我和你沈二哥都說好了，這宅子蓋起來是他花錢，別的禽畜不提，賣兔子的賬目他六我四，我倆都算得如此清楚?！?/br>
    “我也跟你交個實底，你沒來之前，我倆還說樓里該能出四十文的價，不曾想多了五文，合該叫你也有個彩頭。再說了，若非是你，我們哪能和樓里搭上關(guān)系，這些兔子拉到鎮(zhèn)上去賣，生意若是不好，一天賣不了幾個錢。”

    若是旁人，羅標(biāo)抽一兩成壓根兒不手軟，可沈家人不同，叫他不愿狠下心，哪有倒扣自己兄弟家錢的道理。

    但見沈堯青已在數(shù)銅板，他抬手擋住對方，沉吟著說道：“既然沈大哥看得起我，將我當(dāng)成自家兄弟，愿同我一起掙錢，可我不過是同樓里人費幾句口舌吃一頓酒rou，萬不能拿這些，你們養(yǎng)兔子也不易，這樣，以后我若想吃酒吃rou了，就來家里找兩位哥哥，到時好酒rou給我備上一些，怎么都抵得過這幾個錢，如何？”

    見他真心實意，和外頭那些人不同，沈堯青心道若真給了錢，便是辱沒了這份情誼，于是將紅布收起，一拱手笑道：“那就依羅兄弟的?！?/br>
    話音剛落，只見那竹籠上的兔子忽然一蹬腿，兩三下蹦到地上逃命去了。

    羅標(biāo)哈哈一笑，盯著那兔子逃去的方向就挽袖子，沈堯青倒是不急，沖著前面堂屋喊一聲大白，細(xì)犬很快跑來。

    大白以前跟著沈玄青打獵慣了，攆兔子幾乎是本能，不用說就竄了過去。

    等沈堯青提著兔子和羅標(biāo)到老家這邊，見紀(jì)秋月和陸谷在廚房忙碌，一問要炒四個菜，還是將那只兔子殺了。

    羅標(biāo)父母全無，可以說連家都沒有，如今住的地方是賃居的，哪里有人給他做飯，一口淋了香麻油的鴨蛋羹吃的直想起死去的老娘，常在樓里跟著吃伙飯，炒秋菜也有，但家里做的就是不一樣。

    他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不愛在人前顯露，面上無甚變化，只在心中嘆了又嘆。

    ——

    沈玄青還沒回來，日子照常過著，因多了個賣兔子的門路，一家子都很高興。

    雖說羅標(biāo)是在青樓里當(dāng)打手，但他人實在，連衛(wèi)蘭香也挑不出嫌來。

    天越發(fā)冷，秋風(fēng)瑟瑟，陸谷多添了一件衣裳御寒，他閑不住，和沈雁到河邊來掘草根，沒有鮮草可打了，挖一筐子草根回去，混著干草一起喂兔子。

    他蹲在荒蕪的野地里，手上全是泥，掘出來一塊兒帶著土的草根，將上頭的土塊在地上摔一摔就抖落干凈了。

    抬頭看沈雁站起來歇息，他笑著說：“快滿了，你去歇歇，剩下的我來就好?！?/br>
    沈雁伸手搖一搖竹筐，看著里頭的草根說道：“谷子哥哥，這些該夠了，咱們見天兒忙，你好歹也歇一歇，蹲著腿腳夠受累的?！?/br>
    她這么一說，陸谷疲累倒是沒那么明顯，就是有些口渴，便依了她的話，起身歇一歇后，拎起竹筐往新宅子那邊走。

    眼瞅著后門就在眼前了，兩人還沒進去，陸谷就聽到從山那邊遙遙傳來的狗叫聲，當(dāng)即就停了腳朝山坡看去。

    第154章

    之前在山上和乖仔待久了，陸谷自然能聽出它的叫聲，再者從山上帶好幾只狗回來的，除了沈玄青還能有誰。

    “是二哥哥?！鄙蜓阋猜牭搅斯方新暋?/br>
    “嗯?！标懝葷M心歡喜和急切，可這會兒正是喂兔子的時候，他看一眼沈雁，說道：“咱們快去給兔子塞進窩，好回去看看?！?/br>
    小半個月沒見沈玄青，他有時難免會想，只是自己并不知這就叫思念。

    方才還顯得悠閑的兩人一下子手腳快起來，喂完兔子還沒走到家呢，就在半路上遇到跑出來的乖仔。

    山路遙遠，平常乖仔趕了遠路都要趴在地上歇息，這會兒一看就是出來找陸谷的。

    乖仔尾巴搖個不停，喉嚨里也在嗚嗚叫，陸谷揉著狗頭給它順毛，好一番親昵才能在乖仔的瘋狂討寵中往前邁開步子。

    不止陸谷，乖仔也撲沈雁，前爪往人身上一搭，尾巴搖的很快。

    進門后一眼就看到在洗臉的沈玄青，陸谷這幾天心心念念，總算見到人了。

    他眉眼里的笑意藏也藏不住，連唇角也翹起來，再平不下去，小聲說道：“你回來了。”

    沈玄青臉還沒洗完，水跡往下滴落，眉宇間的凌厲英氣在聽見自己夫郎乖乖軟軟的聲音后，悉數(shù)化為柔情，點著頭笑道：“回來了?！?/br>
    他一抬頭，陸谷才看到他臉頰上一道長劃痕，破倒是沒破，只是痕跡很明顯。

    “又被樹枝子戳到了？”陸谷說著走上前來，抬起頭仔細(xì)端看一眼，發(fā)覺沒有別的傷后才放心。

    沈玄青笑一下，說：“可不是，昨兒去攆黑蹄羊時跑得急。被硬枝子刮了下?！?/br>
    陸谷進門時就瞅見院里拴著的野羊和一頭矮鹿，但方才無暇分神去看，聽他這么一說才轉(zhuǎn)頭看去。

    沈玄青取了廚房窗沿上一顆野澡珠沾了水，在手中搓出白沫子，連手帶臉一起洗了個痛快。

    紀(jì)秋月從廚房出來，端了碗熱水遞給擦干手的沈玄青，騰出手這才和陸谷沈雁一起圍在羊鹿跟前笑看。

    沈堯青和衛(wèi)蘭香在地里忙活，家里只有他們。

    沈玄青喝了幾口水，覺得心里舒坦了，笑著說：“母羊脾氣比公羊強些，路上好牽，不然要全是公羊公鹿，這一路可有的受?！?/br>
    前院人多，羊和鹿明顯都有些受驚，看人的眼神很警惕，紀(jì)秋月便說道：“雁雁，來，牽去后院拴著?！?/br>
    每次活獵物都是放在后院，沈雁也知道，將母羊的繩從木樁上解下，她倆都是干慣活的，加上乖仔和大灰在旁邊虎視眈眈，沖著羊和鹿低吼，走得還算順暢。

    走進后院通道后再看不見了，陸谷才又看向沈玄青。

    “這回不上去了？”他滿眼笑意，見沈玄青喝完碗里的最后一口水，便上前接過，泥爐放在廚房，上頭的陶罐煨著熱水。

    “不去了，早起連被褥都塞進箱子，下來時房子也都鎖好了，到明年開春再上去?！鄙蛐嘞乱庾R跟在他后面進了廚房，亦步亦趨的。

    “要喝茶水還是蜜水？”陸谷瞅見案板下裝蜂蜜的小瓦罐問道。

    沈玄青一笑，說：“都不必，一路走得干渴，多喝兩碗熱的暖暖就成?！?/br>
    陸谷給他舀了水，又問道：“那想吃什么，我給你做?！?/br>
    沈玄青朝廚房門口看一眼，見沒有人，只有大黑躺在地上喘氣兒，他低頭湊近陸谷，輕而易舉偷了個香，再抬頭一張俊臉上全是笑容。

    陸谷被親了嘴巴后，抿著唇?jīng)]有言語，但仰起的臉笑意不曾消退，眼睛亮亮的，唯有耳朵微紅。

    “那給你炒盤雞蛋？”他找了做飯的借口讓自己竭力鎮(zhèn)定，裝作沒有將剛才的親吻放在心上。

    “好?！鄙蛐嘧類鄢猿措u蛋，哪有不點頭的。

    陸谷從籠屜里拿了四個白面饅頭出來，給大鍋架了小屜，燒水引火，蓋上鍋蓋后才起身從籃子摸了五個雞蛋出來。

    “餓狠了？”他一邊打蛋一邊同沈玄青說話：“炒雞蛋最快，等下再撈點酸豇豆，這頓先墊墊，晚飯時再炒rou和菜，好好吃一頓。”

    沈玄青坐在灶前添柴打下手，十來天沒見，陸谷同他說話，光是聽著就讓他一陣心喜，吃什么都行。

    紀(jì)秋月和沈雁過來后，見陸谷在炒雞蛋騰不開手，覺著只吃炒雞蛋也沒個菜，沈玄青在山上胡亂對付著吃，回家了肯定要多吃些，她倆就扒了幾片菘菜的大葉子，很快洗了切好，待陸谷把雞蛋盛出來，又將切好的菘菜炒熟。

    鍋里的水很快開了，熱好的白饅頭十分軟和，沈玄青吃到最后連雞蛋盤子都用饅頭擦了。吃了個飽足。

    等衛(wèi)蘭香扛著鐵锨和沈堯青從地里回來，見著二兒子她忙的連忙放下鐵锨，上前一連問了許多，院子里一時間十分熱鬧。

    沈玄青回來不止帶了羊和鹿，竹筐里還有八張狐皮和兩只捆住雙腳的肥頭鳩。

    待沈堯青把兩只肥鳥從竹筐里倒出來，肥頭鳩還活著呢，就是奄奄一息了，他拎起肥鳥放到旁邊，對沈玄青說道：“巧了，我前天挖了秋筍回來，還沒吃完，明日殺一只和筍子燉了?！?/br>
    沈玄青把那幾張狐皮拿給陸谷看，聞言笑道：“兩只都?xì)⒘?，剩下那只給狗分著吃?！?/br>
    山里的肥鳥不怎么值錢，況且衛(wèi)蘭香也知道，她這個二兒子養(yǎng)狗最是舍得，便沒有多管，樂呵呵去看狐皮。

    “天冷了，rou都好放，那頭母羊就不賣了，先養(yǎng)著，到更冷時咱們自己殺了吃，冬日吃羊滋補養(yǎng)胃?！鄙蛐嗾f完，見家里人都興高采烈，心里頭也是高興的。

    鹿rou太貴，就算殺了，吃不完在村里也不好賣，不如整只賣給酒樓。

    不過鹿rou養(yǎng)血益氣，吃了對人好。

    這么一想，倒叫他有些猶豫，陸谷至今還未吃過鹿rou。

    別說陸谷了，連他也就吃過一次，還是跟著老獵戶學(xué)藝時吃的，老楊頭也舍不得吃太多，賣給吉興鎮(zhèn)一個大戶后，同人家磨嘴皮子，少收了些錢，帶回來一斤鹿rou。

    矮鹿沒有梅鹿rou細(xì)嫩，福來酒樓倒是收，可每回人家都是要整只，牽進去就與他們無關(guān)了。

    罷了罷了，今年多攢些錢，明年兔子和雞鴨都賣順了，打一只梅鹿回來給陸谷開開葷也不遲。再說已留下一只羊，有羊rou吃也很不錯。

    ——

    賣鹿對沈玄青來說已是輕車熟路，福來酒樓店大業(yè)大，這回又是整只收下了，這頭公矮鹿體格不大，賣了二十五兩。

    他揣著錢，帶陸谷在碼頭轉(zhuǎn)了一圈。

    鎮(zhèn)上那些夫郎太太講究坐轎出門游玩，一路碰見好幾頂轎子，他惦念著陸谷成日要在家里干活，出來一趟也總是賣東西吆喝，今日腳下就走得慢，走走停停買了好幾樣?xùn)|西。

    橘子一年到頭就只有在深秋和冬日能隨著貨船到他們這里來，是個很稀罕的東西。

    陸谷一看見貨船上卸下來的一筐綠皮橘子，就想起去年時，沈玄青把橘子皮擠出汁嚇唬他。

    他旁邊的高大漢子同樣想起這件事，俊臉上露出個只有他倆懂的笑。

    “買一些回去，還有黃皮橘子，都嘗一嘗?！鄙蛐嗾f著，就同貨商去搭話，陸谷跟在旁邊沒有遠離。

    等他倆離開碼頭往家里趕路，沈玄青背上的竹筐里橘子占了一小半，還買了梅花酥荷花糕、兩根糖葫蘆一小壇桂花酒，給陸谷也添買了手膏面脂，林林總總好幾樣。

    今年能賣的狐皮一共打了二十四張，沈玄青很高興，回來后臉上總有笑意。

    出了鎮(zhèn)子后冷風(fēng)迎面刮來，他轉(zhuǎn)頭看向陸谷，問道：“冷不冷？”

    “不冷?！标懝葥u搖頭，臉上有淺淺笑意，說：“我穿得厚?！?/br>
    沈玄青抬頭看一眼天色，開口：“明天我就去府城把狐皮賣了，回來再好生歇幾天，往后就一直在家里了。”

    “嗯。”陸谷笑瞇瞇點頭。

    見他這么高興，沈玄青也笑了，他在山里想陸谷，陸谷也在家里想他。

    “如今養(yǎng)了那么多兔子，再加上冬狩，前山打不到大的野物，野兔還是能打到的，冬天肯定比之前掙的錢多。”沈玄青笑眼如星，見附近沒人，還握著陸谷的手走了一段路。

    他握著那只比自己小的手心中都是滿足，聲音低沉平穩(wěn)：“等我從府城回來，就去找繡坊商議，以后你若再繡了手帕，直接拿去繡坊，天冷，在街上叫賣太冷了。”

    “好。”陸谷總是這樣順從。

    他很喜歡沈玄青這樣低低同他說話，有種醇厚又酥麻的感覺，夜里睡覺前總能聽到，他沒有多言語，只想聽沈玄青多說幾句，好將之前沒聽的補回來。

    兩人握在一起的手輕輕晃動，瞧著就雀躍歡快。

    要不是對面來了人，陸谷實在不好意思，這光天化日的，怕惹來閑話，只好松開了。

    日頭東升西落，沈玄青一回來，陸谷遠比之前在家還要高興，哪怕在干活，成天見也是笑意盈盈的，誰見了那張笑臉都覺得討喜和氣。

    第155章

    初冬的頭一場雪在清晨飄落，天暗沉沉的，比平時要黑。雪粒落在地上墻頭，又被風(fēng)吹得揚起，不多時，雪花就漸漸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