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就情緒幾經(jīng)起伏眼睛赤紅的秦百夜，看著他這幅樣子突然沉默。

    聽著搶救室里的歡呼聲，秦百夜沿著墻緩慢滑坐到了地上。

    陪在他身邊的年輕男人跟著蹲下去，小聲說：“秦哥?！?/br>
    “幸好?！鼻匕僖故终莆嫔涎劬?，喃喃：“幸好?！?/br>
    ……

    而造成這一切的人無知無覺，黎非凡從失去意識到重新睜開眼睛，他覺得其實也就是瞬間的事兒。他不知道自己還在icu躺了整整一個星期，但他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還躺在醫(yī)院里的床上，而不是在夢里，更沒有莫名其妙穿去別的地方。

    那一瞬間，他就知道自己賭贏了。

    甚至他都不用去測試，意識里就明確知道自己將不會再受心悸夢境困擾，自主意識當中他也可以脫離霍韞啟金絲雀這個身份了。

    他擺脫了《紅熾》世界的枷鎖，真真切切地以黎非凡的身份活了下來。

    就像夢里他自己寫的那樣。

    你想要的自由，非死不能活。

    黎非凡不知道那本回憶錄是他曾經(jīng)真正去經(jīng)歷過，還是只是現(xiàn)實世界給他的提醒，但他確確實實跳脫出了世界意識的困擾，徹底回歸了現(xiàn)實。

    而且這個現(xiàn)實里，他和霍韞啟根本沒有出現(xiàn)在海上。

    因為黎非凡瞞著霍韞啟提前殺了自己。

    是殺了《紅熾》里的自己。

    雖然黎非凡當時有那么百分之大概三十的把握，但他還是知道自己完了。

    完得非常徹底那種。

    冬日里的醫(yī)院，vip高級病房的空調(diào)溫度打得比較高。

    黎非凡穿了件藍白色條紋病號服，扣得并不嚴謹?shù)目圩永锬芸匆妼盈B的白色繃帶，他一張臉恢復(fù)得白凈清透，啃著一個蘋果已經(jīng)看了好幾回坐在沙發(fā)上的人。

    就是沒有找到合適的開口契機。

    霍韞啟翹著腿在用筆記本工作，右手上纏繞的繃帶也還沒有拆。

    病房里只有鍵盤聲和黎非凡嚼蘋果的聲音。

    “二爺?！崩璺欠步K于還是沒忍住出聲。

    霍韞啟頭也沒抬，嗯了聲。

    黎非凡啃了一口蘋果，“你在這里已經(jīng)待了快一個星期了，不用去公司嗎？”

    “你想讓我去？”霍韞啟終于抬頭看向他。

    黎非凡嚼蘋果的動作突然就慢了下來，遲疑：“說實話嗎？”

    “不然？”

    “實話就是我挺害怕的?！崩璺欠舱f：“該交代的我都交代過了，但從我醒來到現(xiàn)在，你一句有關(guān)之前的事的話都沒問過我，基于不在沉默中爆發(fā)就在沉默中滅亡的定理，我覺得你最好還是給我個痛快。”

    霍韞啟神情冷淡。

    “你一早就決定去死了，我還有什么好說的。”

    黎非凡挪了一下屁股，舉手，“我發(fā)誓啊，當時那種情況我絕對是抱著要活的信念去死的。杜風大晚上找上我，我哪有更多時間去想。再說了，我他媽都夢見自己寫回憶錄了，為了你霍家當牛做馬，年近四十就看破紅塵，真要活成這樣我寧愿去死！”

    霍韞啟啪一聲關(guān)上電腦。

    他坐在沙發(fā)上和黎非凡四目相對。

    “所以你狗膽包天一個人就敢跟著杜風走？”

    “刻意誤導(dǎo)我和秦百夜。”

    “你覺得書奕輕對杜風的感情變質(zhì)，那個世界意識扭曲了就殺不死你？”

    “黎非凡，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是杜風要你的命呢，如果你用一身傷得出你和書奕輕的命結(jié)合世界此消彼長的結(jié)論是錯誤的呢，如果即便《紅熾》的中心人物偏離了劇情，愛上了別人，還是能真的殺了你呢。你這么能，你怎么還會被搶救一夜幾次病危？怎么還會躺在病床上半個月下不了地？你覺得死活沒什么大不了是嗎？”

    黎非凡突然被這么連聲質(zhì)問。

    整個人都愣了。

    他咽了咽唾沫，開口的卻是：“我覺得你作為一個正常人，接受這種東西的速度太快了?！?/br>
    “你起點太高，上來就從大仙托夢開始，我有什么接受不了的?！被繇y啟從沙發(fā)上站起來，一步步朝他逼近。走到床邊了，看著黎非凡卻突然說：“但我知道你是為了我?！?/br>
    “不是！”

    黎非凡立馬像被戳了敏感部位一樣，差點跳起來否認，“別給我扣這種高帽子啊，我承受不來。我就是覺得我這樣的人是不可能四十歲就總結(jié)人生寫回憶錄的，那只是世界意識的預(yù)警，我這人只相信當下，純粹為了我自己。”

    霍韞啟的做法是直接彎腰抱住了黎非凡。

    黎非凡聞著他身上干燥的氣息，突然安靜下來。

    他舉著啃了一半的蘋果，輕聲問：“你在干什么？”

    “抱你?！被繇y啟說。

    黎非凡：“你這么友好是看在我傷還沒好的份上嗎？我一直以為比起抱我，你可能更想踹我兩腳?！?/br>
    霍韞啟順勢坐下來，纏著繃帶的手摁在他后頸上，說：“不會?！?/br>
    “我在你這里現(xiàn)在沒有秘密了。”黎非凡甕聲甕氣說。

    霍韞啟嗯了聲。

    黎非凡下巴抬起來，放在霍韞啟肩膀上，過了會兒又說：“我不喜歡那個夢，我小學(xué)連作文都懶得寫，更不喜歡寫什么回憶錄?！弊詈罂偨Y(jié)問霍韞啟：“所以我們不會真的有上輩子吧？”

    “沒有?！被繇y啟的下巴摩挲過黎非凡的頭頂說：“我怎么會舍得不陪你到老?！?/br>
    霍韞啟沒有告訴黎非凡，他其實也看見了回憶錄部分的。

    黎非凡心跳停止的三分鐘里，走馬觀花，是他沒有陪他走完的最后一程。

    他們記憶里都沒有經(jīng)歷，但都看見了那份缺憾。

    黎非凡以命作為代價去填補。

    他說他只是為了自己，霍韞啟卻從他的夢境里聽見了他對那種缺憾可能性的恐懼。

    所以霍韞啟直接告訴他，“沒有?！?/br>
    “你這輩子的唯一一本回憶錄，大概就是等你到八十歲的時候，突然想起自己這一年為了我挨了兩刀，在心口留下了疤?！?/br>
    黎非凡聽見這話從他懷里退開。

    “你可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比缓笥终f：“還有誰要和你到老。”

    如今不再受身份控制。

    黎非凡瞬間囂張了。

    第79章

    養(yǎng)傷的生活單調(diào)且枯燥。

    生死之間走了個來回, 幾乎是等到黎非凡能下地之后，霍韞啟才開放了病房的探視權(quán)。在此之前都以靜養(yǎng)為由讓人封鎖了整個醫(yī)院頂層，黎非凡除了醫(yī)生和他, 沒有見過其余任何人。

    之后來看他的人里，只有邱香直白地說：“聽聞你創(chuàng)造了一出醫(yī)學(xué)奇跡？”

    她把一束包裝完好的向日葵放到黎非凡床頭, 開口道：“我哥對你發(fā)生的事情三緘其口，二爺我更是不敢問，所以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黎非凡靠坐在床頭, 掃了眼那束花, 笑, “邱虎不說自然是二爺給了命令, 你到底是來看我的還是來八卦的？”

    “自然是來看你。”邱香提了個凳子過來在他床邊坐下, 視線在黎非凡的臉上看了好半天，然后才說：“瘦了點。”評價完接著道：“你知道吧，我和我哥都是霍家資助長起來的, 和二爺算是從小認識?！?/br>
    “這個我清楚?！崩璺欠舱f。

    邱香撩了撩頭發(fā)。

    然后才看著他說：“這么些年，除了我在國外那幾年，回來后就一直跟在二爺身邊, 就職于霍氏。我從來沒見過他在任何多余的人或者事情上投放過過多的精力。但對你, 一直是個例外?！?/br>
    窗外的天有些茫茫的白。

    即便有些冷天的霧氣漂浮在空氣里，視野之外的世界都顯得很干凈。大雪已經(jīng)開始消融, 像是也帶走了天空里的灰，你能感受到這個冷冬是凜冽而清明的。

    黎非凡身上有股大病初愈的軟和感，他盤腿撐著下巴，一邊聽著邱香這些話一邊不住點頭, 開口說：“我知道, 我對自己的魅力還是很有自信的?！?/br>
    “你臉皮怎么還這么厚?！鼻裣阍u價。

    黎非凡挑眉, “你難道不是在夸我嗎？”

    邱香知道他，不和他在這種事上耍嘴皮。

    她只是說：“我要說的是，照顧好你自己?！?/br>
    黎非凡懶懶地掀起眼皮。

    邱香見他這副樣子，都想上手掐他臉，開口說：“你受罪二爺也跟著不好受的。尤其是這次，從出事到你醒來，二爺丟下了手里所有事，都完全不像他自己了。你好好的，也算是為我們這些在他手底下做事的人積德。”

    黎非凡真切說：“辛苦了?！?/br>
    “說得好聽，你知道兩周沒睡過一個囫圇覺是什么感覺嗎？”邱香睨他，然后又正經(jīng)問：“所以你真的不打算說說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黎非凡細長漂亮的手指在膝蓋上漫不經(jīng)心地點著。

    想到什么，笑了笑說：“你就當這是我和二爺自己的秘密吧?！?/br>
    黎非凡想起自己剛住在玉京園那會兒。

    他那個時候受困于假金絲雀身份，又因為《紅熾》那本書里的黎非凡最后死于霍韞啟手里的劇情，而一度擔心自己會走上那樣的結(jié)局。

    他那個時候和霍韞啟談條件，總有意無意提醒讓他最后放了自己。

    沒想到最終的黎非凡還是死了。

    只不過這一次不是霍韞啟動過的手，是黎非凡自己的計劃。

    夢境預(yù)警讓他最終選擇孤注一擲。

    但這件事里，從他決定順著杜風離開盛京那天起，他就瞞了霍韞啟自己不僅夢到了他是因為自己出的事，也瞞了他自己看見了回憶錄決定冒險的事情。提前告知了夢里出事是在海上，想要誤導(dǎo)他和秦百夜反而不難，但霍韞啟還是比預(yù)想中來得更快一步。

    黎非凡賭贏了。

    但他也沒忘記那天他抱著自己，問他，黎非凡，你到底想要我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