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枕在霍韞啟的胳膊上，很快就又有了睡意。

    但是剛有點迷糊的時候，又猛地驚醒。

    他抬眼看著霍韞啟近在咫尺的那張臉，發(fā)現(xiàn)他也其實沒有睡。

    霍韞啟那雙眼睛像是浩瀚的海，將他包裹在里面，波浪和風(fēng)都是柔和的，一直輕輕搖晃，始終注視著自己。

    黎非凡幾乎溺斃在里面，一些很沖的話自然而然消解下去。

    最后只是說：“你別死了?！?/br>
    “你要是死了……我就拿著你的錢自己再包養(yǎng)無數(shù)個年輕男人，一天換一個，反正我很早就想當(dāng)上面那個了。還有我也不會給你霍家賣命的，丑話說在前頭，這事兒你想都不要想……唔。”

    剩下的話消失在霍韞啟傾身過來的吻里。

    他吻得很深，但是動作卻不急切。

    手也一下一下捏著黎非凡的耳垂，摩挲著脖子，直到黎非凡徹底迷糊睡過去。

    邱虎推開病房門進去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二爺一身黑西裝站在窗邊。

    而床上的人睡得無知無覺，那張剛被送進醫(yī)院白得不像話的臉，此刻露在被子外面也有了紅潤的色澤。

    聽見開門聲響，霍韞啟回頭。

    “出去說?！?/br>
    “二爺?！鼻窕⒄驹陂T邊保持著打開門的姿勢，在霍韞啟經(jīng)過他身邊的時候，他聲音放得很低，開口說：“我們?nèi)粘Ｓ猩馔鶃淼母劭诙家呀?jīng)加派了人手，七叔那邊也遞過消息，暫時沒有異常?！?/br>
    霍韞啟點點頭，嗯了聲。

    關(guān)上門的時候，他抬頭往病床上最后看了一眼。

    和邱虎說：“他最近這些天應(yīng)該會比較敏感，任何吩咐你們只需要聽著就行?！?/br>
    邱虎微微低頭，“知道了?！?/br>
    邱虎是一早就知道黎非凡在二爺這里地位不一樣的，這次黎非凡被送進醫(yī)院，在外面的人看起來并沒有什么情況發(fā)生。但坐在邱虎這個位置，他比誰都知道他們已經(jīng)進入了全面戒嚴(yán)狀態(tài)。

    要知道除了黎非凡生病，霍家最近并沒有大事發(fā)生。

    而且他們的安保重點也并不在二爺自己身上，而是在黎非凡這邊。

    在高級病房外面的走廊上。

    邱虎還是問了一句：“二爺，黎先生……他最近是不是惹上什么麻煩了？”

    “不是他，但麻煩也從來沒有放棄過找他。”霍韞啟站在走廊上，開口說：“記住我說的話，必要時保他的命是你們的首要任務(wù)。”

    邱虎很是遲疑，皺眉：“包括……”

    “對，包括我?！?/br>
    這幾句話隔著門只能隱隱聽見一點聲音。

    但是沒有人察覺，病房里的黎非凡已經(jīng)從床上坐起來了。

    也正是因為霍韞啟這幾句話，讓黎非凡有種世界好像進入了一個怪圈的感覺。

    他曾經(jīng)想過，為什么偏偏做夢的人是自己？

    就因為他原本就是這個世界里的人，后來去了異世，又回來的緣故嗎？

    讓他做這種夢，是修正被一本書強行打亂的世界。

    所以成予南才能活，秦百夜才能找到他，最初霍韞啟會遇見的那場爆炸才會沒有發(fā)生。

    這些過程逐漸讓這個世界恢復(fù)正常，走上正軌。

    但是這次呢？

    他明明夢見霍韞啟會死了，證明他也是有機會救他的。

    可是不對。

    仔細(xì)想想，正是因為他告訴了霍韞啟自己做了這樣一場夢，霍韞啟才會加強安保進行排查，才會告訴邱虎，不管任何情況下，保他黎非凡的命才是首要任務(wù)。

    他知道自己有可能會死的情況下，依然做了這樣的選擇。

    就好像霍韞啟已經(jīng)和這個世界極力抗?fàn)幜?，但還是無可避免走上了既定的命運。

    如果這個正常的世界里，原本的霍韞啟就不是像書里那樣和書奕輕在一起。

    如果他原本就該是喜歡自己，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死在了這一年呢？

    真正的霍韞啟，是不是本來就活不過三十歲？

    黎非凡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整個人渾身的血都冷了下來。

    第75章

    黎非凡生出這種猜想的時候, 其實是抱了一絲僥幸的。

    因為他總覺得這想法有些過于失真，完全沒辦法在基于現(xiàn)實理論的前提下得到證實。

    同時他又有種可怕預(yù)感。

    他覺得自己第一次真正窺見了某種真相。

    他帶著不一樣的經(jīng)歷和記憶來到這里，會莫名其妙地心悸，做一些所謂的預(yù)知夢境。一步一步被推著走到了今天, 也推翻了《紅熾》這本書的虛構(gòu)劇情, 看到了這個世界不被控制的本來面貌。

    霍七、成予南，秦百夜, 這些人會出現(xiàn)在夢境中, 是因為他們受著《紅熾》這本書的影響。

    但是黎非凡沒有忘記，霍韞啟最開始遇險, 是他自己躲過的。

    他從一開始其實就已經(jīng)脫離了書里的控制。

    那為什么到了今天, 黎非凡還會看見他死。

    黎非凡騙不了自己。

    一次次推翻，論證, 猜想。

    最終還是指向了霍韞啟原本就會死這個不可逆的結(jié)論。

    黎非凡心里塌陷下去的那塊地方，動靜是無聲無息的。

    因為就算他知曉了這個事實, 依然無從下手。他能聽見命運齒輪轉(zhuǎn)動的聲音，卻有種只能眼睜睜看著的極度無力感。

    黎非凡被這些思維繞住了，頭痛欲裂。

    他不知道何時醒來又何時睡著，能感覺到病房里的人來來去去。

    很多人在說話。

    你一句我一句，像是從四面八方傳來。

    聽不真切, 卻又聲聲入耳。

    最開始好像是門口保鏢的聲音, 有人嘀咕：“怎么會突然又燒起來？”

    另一個人回答：“二爺?shù)乃?，黎先生過于自責(zé)吧？”

    “可也不是黎先生的錯，黎先生提醒過二爺，霍家所有海上生意都已經(jīng)停了。但誰能想到那些人是沖著黎先生自己來的呢?！?/br>
    “真的不理解, 邱大的安保那么嚴(yán)密為什么還是讓人鉆了空子?！?/br>
    “這事兒就挺詭異的, 據(jù)出事兒前一周值班的兄弟說, 那晚醫(yī)院就來了人，只不過沒得手。二爺為此震怒，好像是直接弄死了以前書家的那個小少爺書奕輕，所以后來事情才會鬧得那么大?！?/br>
    “那個姓杜的對自己也是夠狠啊，我聽說找到的時候尸體都不全乎?！?/br>
    “他死了能換二爺平安無事？霍家最年輕有為的家主，竟然……”

    “哎，我們也就是聽命行事，二爺要護住的人，如今我們就祈禱黎先生能醒吧，不然邱大能把我們剁了?！?/br>
    黎非凡又墮進了一種虛空狀態(tài)。

    他好像真的來到了霍韞啟出事后的空間里。

    所有人都在談?wù)撍?/br>
    有老人蒼老的聲音說：“那天海上遮云蔽日，幾十年沒見過那么大的海浪，那是天罰?！?/br>
    當(dāng)場就有人笑，“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當(dāng)編玄幻故事呢，滿嘴的胡言亂語。”

    老人繼續(xù)悠悠說道：“那就當(dāng)我胡說吧?！?/br>
    過了會有另外的人說：“我感覺還真不一定，這種大家族不都神神叨叨的嗎，說不定真干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br>
    “說到這個，前不久我還聽一個瘋瘋癲癲的女人在說這事兒，好像還和霍家有點遠(yuǎn)親關(guān)系呢，叫王瑜。她說什么一個本該早死的命，多虧有人起筆救了他，為了個姓黎的非要斷了自己的生路，毀了世界關(guān)鍵人物他又如何能活之類的?！?/br>
    說完立馬被吐槽說：“你這個更離譜好不好！搞得像是什么詛咒上身了一樣?！?/br>
    ……

    太多紛雜的聲音了，黎非凡感覺自己的太陽xue像被人硬生生摁進了一顆釘子。

    他嗚咽一聲，蜷縮著大汗淋淋再次睜眼。

    睜開眼的那瞬間，所有聲音才都漸漸從他耳邊褪去。

    失焦的眼神一點點凝聚，他有在那么短暫的時間里，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兒。

    周圍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的月光折射進來點點光亮。

    他都不知道天什么時候黑的。

    唯獨霍韞啟留在床邊的外套讓他確信，自己是因為心悸入了醫(yī)院，而不是在霍韞啟死后的時間里。

    門外也沒有保鏢談?wù)摰穆曇?，更沒有什么老人在說話，一切安安靜靜的。

    黎非凡伸手把外套抓過來。

    他緩慢把自己埋進去，直到熟悉的氣息包裹而來，才讓他有了自己存在的真實感。

    病房門靜悄悄被人打開。

    深更半夜發(fā)現(xiàn)在自己的病床前出現(xiàn)一個戴著口罩的醫(yī)生。

    黎非凡第一感覺竟然不是驚訝。

    他甚至有種事情果然來了，這樣塵埃落定的平靜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