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珝無語地看了他一眼，最終還是開口：“是一部關(guān)于動物和人的，一個人養(yǎng)了一只小狗，小狗每天都會去接自己主人下班。后來主人忽然得病死了，小狗不懂這些，依舊每天都在火車站臺等自己的主人，但它不知道主人永遠(yuǎn)不會回來了?！?/br>
    許珝視線清明了，立刻又開始復(fù)習(xí)劇本分鏡，頭也不抬對張暢說：“就這么個故事，你喜歡就找來看吧。”

    張暢愣愣地看著他，目光呆滯。

    許珝一哽：“沒看過？”

    “……我應(yīng)該要看過嗎？”

    “挺好看的，”許珝笑起來，“你看的時候記得備紙巾?！?/br>
    “好……”

    張暢知道今晚的戲很重要，許珝現(xiàn)在一門心思撲在劇本上，他也不好再繼續(xù)追問，只能閉嘴坐在邊上，掏出手機(jī)開始搜索。

    晚上的戲是夜景加雨景，拍攝難度大，劇組從白天就開始搭景，光替一遍遍試走位。

    許珝怎么都不好意思一直呆在酒店卡點(diǎn)過去，等眼睛腫消得差不多了，匆匆換了衣服就去片場。

    今天風(fēng)也很大，是一定會下雨的天氣，只是不知道怎么的一直落不下來。

    閆崇平和祁硯旌已經(jīng)到了好一會兒，許珝加快腳步。

    今天的戲非常重要，可以說是整部電影高|潮的開端，前段時間拍的內(nèi)容，都是在為這之后的劇情埋伏筆做鋪墊。

    所以即便是許珝的主戲，祁硯旌沒有戲份，也一定要到場觀看。

    “劇本看得怎么樣了？”閆崇平問。

    許珝在他身邊坐下：“走位和分鏡全都背好了。”

    “嗯，”閆崇平點(diǎn)頭，“你臺詞功底最扎實(shí)，但這場沒有臺詞，除了動作以外全是內(nèi)心戲，而且是完全脫離現(xiàn)實(shí)的內(nèi)容，一定要好好體會。”

    他看著許珝的眼睛：“你是壞人嗎？”

    許珝回視，抿了抿唇：“我不認(rèn)為?！?/br>
    “這就對了，”閆崇平握了握拳，目光銳利：“不止現(xiàn)在，程小霧一直到最后，都不認(rèn)為自己是個壞人。他活得很努力很辛苦，雖然總是痛苦，但也短暫的幸福過，他一直有不曾磨滅的良知，但這個恰恰也是他最深處痛苦的來源?！?/br>
    “他是個好人，他想做個好人，但他今晚是去殺人的?！?/br>
    閆崇平直勾勾盯著許珝的眼睛，一字一頓：“你，是去殺人的?！?/br>
    許珝心臟顫了顫。

    “且這場行動不是突然起意，是你經(jīng)過長達(dá)一個多月的精心準(zhǔn)備，每一個的步驟都在按照你希望的方向發(fā)展，每一個動作都清晰刻在你腦子里。”

    “所以你需要很冷靜，你的行動你的出刀都要冷靜且穩(wěn)定，但當(dāng)?shù)墩嬲踢M(jìn)那個人身體時，你內(nèi)心是有劇烈震動的，為了壓下這種震動，你要反復(fù)出手，一次又一次，直到確保那個人沒有任何活下來的可能?！?/br>
    “每落刀一次，你的痛苦就多一分。為什么？因?yàn)槟悴幌霘⑷?，因?yàn)槟莻€人是親叔叔，但他也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在你很小的時候，他侵///犯過你很多次，成了你畢生抹不去的噩夢?？蓶|窗事發(fā)后這種人卻沒有得到應(yīng)有的懲罰，關(guān)了幾年就被放出來，還找到了你?！?/br>
    “你好不容易遠(yuǎn)離家鄉(xiāng)和同樣為孤兒的弟弟一起生活，可弟弟也遇到了這樣的噩夢，甚至傷害弟弟的人還是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你會怎么做？——?dú)⒌粢粋€，嫁禍給另一個。如果侵///犯男童不能被定為強(qiáng)////jian////罪，只能當(dāng)做故意傷人可有可無關(guān)上幾年，那故/意/殺/人，是可以判死刑的?！?/br>
    “如果世界不能保護(hù)你，你只能自己保護(hù)自己，也保護(hù)弟弟?！?/br>
    說完這一大段話，閆崇平往后仰了仰，和許珝拉開些距離：“怎么樣，有把握嗎？”

    故事過于殘酷，無論許珝把劇本看過多少遍，背得多滾瓜爛熟，再聽到閆崇平這種絲毫不加遮掩的講解，內(nèi)心依舊翻涌無比。

    他十指收緊，深呼吸兩下，重重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會盡全力?！?/br>
    “好，”閆崇拿起水杯拍拍他的肩：“不要緊張，仔細(xì)醞釀一下?！?/br>
    一行人又在現(xiàn)場確認(rèn)了幾遍走位，等到天色漸黑，許珝換上厚重的黑色雨衣，這場戲他不需要化妝，造型只最后整理了他雨衣的扣子，就朝導(dǎo)演比了個ok。

    張暢端著保溫杯拿著小毛毯，擔(dān)憂地問：“要不要貼點(diǎn)暖寶寶？”

    許珝膝蓋的傷還沒好透，怕淋了雨又要難受。

    “不貼，”許珝反對，“拍戲就拍戲，貼這種東西會影響發(fā)揮。”

    “可……”張暢還是擔(dān)心，看向身旁抱臂站著一言不發(fā)的祁硯旌，希望能得到他的贊同。

    祁硯旌笑著搖搖頭，“聽他的?！?/br>
    五分鐘后人工雨澆濕地面，正式開拍。

    碼頭倉庫的后巷骯臟雜亂，白天時都人跡罕至，更不用說這種下著傾盆大雨的夜晚。

    布滿泥垢濕漉漉的磚墻邊，靠著一個肥胖的中年男人，他剛和別人打過一架，正捂著傷口滿臉是血的喘氣。

    他半瞇著眼，隱約瞧見巷口出現(xiàn)一道頎長的身影，披著長長的黑雨衣，什么都看不清。

    黑雨衣停在了他面前，他費(fèi)力仰起頭，只能看到雨水汩汩地從那人的帽檐落下。

    “幫……幫我……”

    黑雨衣微絲不動，放在兜里的手緩緩抽出，連帶著出現(xiàn)一道寒光。

    男人眼睛驟然睜大，下一秒銳器刺破他的胸膛。

    這場雨太大了，噼里啪啦往下砸，砸得許珝的雨衣沉重?zé)o比。

    原來再尖銳的東西刺/進(jìn)/身/體，也會受到很沉重的阻力。

    他看到男人扭曲的面孔，一雙眼睛睜得老大，滿是茫然和驚恐。

    于是他站直了些，掀開了雨衣的帽子，瞬間男人眼里的茫然褪去，只剩下驚恐——放大了百倍不止的驚恐。

    “你……程、程——呃！”

    尖銳的匕首開始反復(fù)的、無止境地向他刺來，一次比一次洶涌，一次比一次瘋狂，仿佛他是塊砧板上的爛rou。

    骯臟的地面漸漸滲出黏稠的液體，被雨水澆散，四處溢開，黑暗之中竟然也看不出血色。

    許珝眼底逐漸猩紅一片，像著了魔似的反復(fù)不停地出手，直到面前的男人一動不動再無還手之力，連嘶啞的呼救都發(fā)不出后，才緩緩?fù)Ｏ隆?/br>
    暴雨之中，他臉上被濺上的血跡很快隨著雨水沖淡，他帶上帽子，蒼白的臉頰再次沒入陰影，同時也隱去了所有神色。

    他拔出刀，扔在地上，抬腿跨過血河，拂了拂衣袖，借由雨水洗凈身上的血跡，緩緩離開。

    腳步并沒有比來時更輕松。

    “卡——！”

    “好了關(guān)水！”

    許珝脫掉雨衣，祁硯旌和工作人員一起迎了上來，拿毛毯將他裹住。

    “怎么樣？”祁硯旌眼含擔(dān)憂。

    許珝還陷在戲里出不來，縮在祁硯旌懷里抖了好一會兒，才能勉強(qiáng)沖他笑笑：“沒事。”

    “很棒，”祁硯旌鼓勵地拍拍他的背，接過張暢遞來的保溫杯，“喝點(diǎn)水?！?/br>
    這段戲還需要換幾個機(jī)位拍，趁著演員還在情緒里，只稍微休息了一會兒立刻再次開始。

    祁硯旌和閆崇平坐在監(jiān)視器后，看著許珝一遍遍重復(fù)殘酷的舉動，一遍遍讓自己陷入癲狂的情緒里，五指不自覺地攥緊。

    “小許這次，”閆崇平低聲說：“演法和以前不一樣?！?/br>
    祁硯旌眉頭皺得死死的：“是?！?/br>
    許珝的演技一直很典型的學(xué)院派，技巧凌駕于感性之上，這也是演員一種自我保護(hù)的方式，使自己免于過深的沉浸在角色里，對身心造成影響。

    可這段戲，許珝明顯沒有使用什么技巧，他似乎徹底入戲了，完全陷入那種渴望得到救贖，卻不得不更深地邁進(jìn)深淵的崩潰情緒里。

    這讓祁硯旌很擔(dān)心。

    一直到整場戲拍完，許珝和被自己“殺”了無數(shù)次的演員道謝，又告別導(dǎo)演和工作人員回到酒店，看上去很平靜，實(shí)則無比壓抑。

    睡前祁硯旌去許珝房間看他，許珝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眼里壓抑著慌亂。

    “還沒緩過來嗎？”祁硯旌摸摸許珝的頭發(fā)。

    許珝看上去很疲憊，只閉上眼搖搖頭。

    祁硯旌見他不想說話，也不再多言，拍著他的背哄他入睡，輕聲說：“如果害怕就過來找我，我陪你，好嗎？”

    等了好久，許珝才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

    半夜被困了一天的大雨終于轟轟烈烈澆了下來。

    祁硯旌被雷電驚醒，同時聽到房門被敲響。

    門外的人似乎很糾結(jié)，連敲門聲都輕柔和小心翼翼。

    祁硯旌連燈都來不及開，直接下床拉開了房門。

    許珝果然站在門口。

    穿著他那身短袖短褲，客廳沒開空調(diào)，他看上去已經(jīng)有點(diǎn)被凍到了。

    祁硯旌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拉進(jìn)屋，關(guān)上門。

    “怎么了？”他柔聲問，“害怕嗎？”

    許珝眼睛又腫了，看上去偷偷哭過，聞言不自在地低頭揉了揉，“沒有……下雨了，我不舒服……”

    祁硯旌感受了下外面的雷雨聲，知道他不舒服肯定是真的，但害怕一定也不假。

    畢竟剛拍過那種戲份，現(xiàn)在的天氣和戲里的太像，而許珝那一場格外入戲共情，現(xiàn)在一不小心就容易魘進(jìn)去。

    “嗯，”祁硯旌沒戳穿他，拉下他揉眼睛的手：“有多不舒服？還能不能走，要抱嗎？”

    許珝的眼睛在黑夜里都很亮，他抿嘴看著祁硯旌，短暫地猶豫片刻，抬起胳膊掛在祁硯旌身上，卸下渾身力道：“挺難受的?！?/br>
    他閉上眼壓住疲憊：“抱一下吧?！?/br>
    第38章 發(fā)表

    鼻尖撞進(jìn)熟悉的香味, 祁硯旌一直很好奇，他和許珝住一起，用的都是同一款洗發(fā)水沐浴露, 為什么許珝洗過, 會比原本的味道香那么多。

    他抬手扶住許珝的背, 沒頭沒腦來了句：“你平時洗澡，都洗幾遍？”

    許珝還陷在出戲出了一半的低落狀態(tài)里, 冷不丁被問到洗澡，懵懵地抬起頭：“……?。俊?/br>
    祁硯旌解釋：“洗發(fā)水和沐浴露, 都打幾遍？”

    “一遍啊, ”許珝不明所以, “你嫌我洗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