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管怎么說，知道清澤現(xiàn)在還沒有恢復(fù)到殺自己的時候，沈黎的心態(tài)就很穩(wěn)。

    她回頭看他，反問道：“你現(xiàn)在幾歲了？”

    清澤不明所以地回道：“五歲?！鳖D了頓，他又強(qiáng)調(diào)，“我只有五歲，不能離開黎姨獨自生活，黎姨不要拋棄我?！?/br>
    沈黎想，他可能是在四歲半到五歲之間失去了娘親，現(xiàn)在他“想起”娘親已逝，她就不能再是他的娘親，因此給她安了個娘親姐妹的角色。

    怎么說呢，他的記憶可真靈活啊，可以自動修復(fù)bug。

    “我不是要拋下你，我是打算去買一些東西祭奠你的娘親?！睘榱俗约旱奶用撚媱?，沈黎隨口謅了個理由好打消他的懷疑。

    “那我跟黎姨一起去。”清澤捏緊了沈黎的衣袖。

    “好?！鄙蚶桦S口應(yīng)下，又作最后的確認(rèn)，“你還記得你娘親的名字嗎？”

    清澤低低應(yīng)了一聲，隔了數(shù)息才道：“娘親叫林苗，我聽過別人這樣叫娘親?！?/br>
    沈黎記起之前她試探清澤對他娘親名字的記憶時，他的回答是“娘親就是娘親”，顯得好像并不知道他娘親的名字，所以她當(dāng)時放心大膽地說出了自己的本名。

    沒想到啊，他竟然記得的！

    她隨即考慮到清澤的記憶是在不斷往后推移的，也可能是她問的時候他還不知道，現(xiàn)在他知道了。

    她不再糾結(jié)這無解的問題，確認(rèn)他娘親姓林，就可以印證她的推斷了。

    清澤見沈黎一時沉默，忙順著衣袖緊緊拉住沈黎的手腕，聲音里帶了些許恐慌：“黎姨，別不要我，不然他們會把我賣掉。”

    沈黎回神吃驚地四連問：“賣掉？誰？林家的？他們瘋了？”

    “他們說我是林家的恥辱?！?/br>
    清澤微低著頭巴巴地看著沈黎，好像隨時要被拋棄的小狗，可憐又可愛。

    沈黎抿緊唇。

    清澤怕他自己被賣掉……只怕被賣是早已發(fā)生的事，所以他不曾在林家長大，也沒人知道他的過去。

    哪怕清澤成為魔尊后再可怕，五歲的他還只是個無辜稚子啊，林家人怎么能干出這種事？更何況，如果當(dāng)初林家人沒有賣掉清澤，他根本不會成為魔尊。

    小幾百歲的洞虛，比如今林家自傲的林家第一天才修士的資質(zhì)不知好上多少。那位林家人三十歲成就金丹，據(jù)稱有望在七十歲前突破元嬰，這已是當(dāng)世罕見的資質(zhì)了。可清澤六十歲之前就已經(jīng)是元嬰了。

    如果當(dāng)初他還在林家，此時的林家就擁有兩位洞虛大能。正道四大世家七大門派再加上各種小門派，已知的洞虛大能加起來也就十四個而已！

    沈黎有種莫名的解氣感，簡單歸納下就是“當(dāng)初你對我愛答不理，如今的我你高攀不起”。

    她握緊清澤的手，不自覺地安撫道：“黎姨不會不要你的，你放心，沒人可以賣掉你。”

    “黎姨，你真好?！鼻鍧蓽愡^來親昵地用面頰蹭了蹭沈黎的額頭，聲音里滿是歡喜。

    我一點都不好啊，轉(zhuǎn)頭我就得甩掉你了。

    沈黎心里一嘆，對著這樣可憐巴巴的清澤，她只能說一些安慰他的違心話。

    “走吧，我們一起去買東西。”她推了清澤一下，讓他離遠(yuǎn)點，倒是沒有甩開他的手。

    二人手牽手去了集市，找到一家在角落里賣喪葬祭祀用品的店鋪，買了些紙錢蠟燭，提在手上回到那座宅院前，一道走了進(jìn)去。

    這地方應(yīng)該時有乞丐進(jìn)來，到處能看到人活動的痕跡，地上有清澤之前經(jīng)過留下的嶄新痕跡，不用他引路，沈黎便順著那痕跡往前走。

    很快二人來到了一座極偏僻的小院，木頭院門倒地，有剛被踹裂的痕跡。

    “娘親在這院子里住了五年?！鼻鍧傻吐曊f。

    沈黎點頭。

    或許不是住，是關(guān)。

    清澤拉著沈黎繼續(xù)入內(nèi)，很快到了一間寢室前。

    “我跟娘親一起住在這里。”他躊躇著不太敢進(jìn)去的樣子，里面灰塵滿地，近期內(nèi)無人來過。

    沈黎往里看去，房間里的家具早被人搬光了，空蕩蕩的，勉強(qiáng)能看出這曾經(jīng)是間寢室。原本窗戶的位置是一片大喇喇的空洞，然而光線進(jìn)來得不多，房間一片昏暗，微風(fēng)吹過好像連房間里的影子都晃動起來。

    沈黎往前走了一步，回過頭來看著清澤：“阿澤，你要一起來嗎？”

    清澤遲疑一瞬，伸出手來道：“黎姨牽我?！?/br>
    沈黎只覺得好笑，這人不叫她娘親叫她姨了，卻還是一樣的粘人精。

    她抓住清澤的手，往里輕輕一拉，清澤便一步邁到她身邊，緊挨著她一起往前走。

    房間墻角邊有一個傾倒的破陶罐，沈黎用腳將它翻過來，幾只蚰蜒驚慌地快速游走。

    她拉著清澤蹲下，將蠟燭插進(jìn)木板縫隙下的泥土中，用靈火點燃，又拆開紙錢抓散了放進(jìn)破陶罐中，依然用靈火點燃。

    “林苗小仙女，你兒子來祭拜你了?；蛟S你在彌留之際因為誤會對他有一些不太合適的言論，但他從來沒有怪過你。你的心上人也從沒有背叛你，他到死也在想念著你。若你在天有靈，請你安息。”

    沈黎輕聲說著，又轉(zhuǎn)頭看清澤：“你有什么想對你娘親說的嗎？”

    清澤怔怔看著紙錢燒成的火堆，火光將他漆黑的眼眸映照出絢爛的色彩，好半天他才低聲說：“娘親，阿澤長大了，你不要擔(dān)心我。我……我還有黎姨，她答應(yīng)不會拋下我，會永遠(yuǎn)和我在一起。”

    沈黎：“……”

    不是，你不要自由發(fā)揮擅自加戲?。∥沂裁磿r候說過永遠(yuǎn)和你在一起？

    想想自己連親口說的“不會拋下他”都會反悔，沈黎一聲不吭。

    在紙錢快燒完的微弱光芒中，清澤跪下給他娘親磕了三個頭。

    等他抬頭，沈黎才發(fā)現(xiàn)原本就脆弱的木板都磕碎了。

    “黎姨，這里有東西?！?/br>
    沈黎正起身揉弄酸脹的肌rou，卻見清澤忽然將碎裂的地板隨手挖開，露出下方一枚小小的玉簡。

    她再次蹲下一看，只覺得有點眼熟。

    沈黎取出儲物袋中的玉簡，放在一起這么一對比，就能發(fā)現(xiàn)紋飾完全一樣，應(yīng)該是同一批次的產(chǎn)品。

    那這或許就是林苗留下的玉簡。

    之前沈黎不知道段安是清澤的爹，所以不但看了玉簡還私下里點評，現(xiàn)在既然知道林苗是清澤的娘親，她當(dāng)然不會再去看對方留下的玉簡。

    她相信恢復(fù)記憶后的魔尊應(yīng)該能感受到她的敬意吧……

    沈黎將手中的玉簡也遞給清澤：“這是你爹和你娘留下的玉簡，你收好，以后再看吧?！?/br>
    清澤愣了愣，仰頭看沈黎：“那個段安……是我爹？”

    沈黎嘆道：“是的。你也看過段前輩留下的玉簡，他是不能回來找你和你娘，而不是拋棄了你們……”

    她看著清澤懵懂的神情，生出一絲惻隱之心，俯身摸了摸他的頭，看著他的眼睛正色道：“你要記住，這都是造化弄人，不要責(zé)怪自己，好嗎？”

    此時的清澤還不知道“未來的自己”是魔尊，曾對生父見死不救，自然不明白沈黎的意思，但黎姨要他記的話，他一定會記住，便點頭道：“好，我記住了?！?/br>
    沈黎心想，希望等他恢復(fù)記憶了也能想起她此時的話。唉，天道不公，這種人倫慘劇連她這個旁觀者看著都很難受。

    兩枚一模一樣的玉簡握在清澤手中，他看了好一會，先將段安那枚收回去，又抬手輕輕抓住沈黎的衣袖，期待地看著她：“黎姨，我想看看娘親有沒有對我說什么，可我不敢自己看，你可以陪我一起看嗎？”

    沈黎：“……”你不敢看，我更不敢??！

    她忙推脫道：“這是你娘留下的東西，還是不要讓我這個外人看到為好?！?/br>
    清澤抿唇不悅道：“黎姨不是外人，黎姨是我唯一的親人。”

    他抬眼，鳳眸里溢滿悲傷：“黎姨，求你了，我不敢一個人看?！?/br>
    他都這樣可憐兮兮地求我了……

    沈黎知道自己意志不夠堅定，但沒想到這么不堅定，等她回過神來，已坐在清澤身邊。

    算了，債多不愁，魔尊原本要殺她的可能性就是百分之百，多一個理由還能超過百分之百不成？

    沈黎等清澤先探入神識，見他沒事才探入自己的神識。

    這枚玉簡里也沒什么絕世功法，有的只是一個女子的心境變化。似乎是隔一段時日才寫上一些，有時多有時少，類似日記。

    “安郎離開已兩日，不知他此去可還順利？我能感覺肚子里的孩子也同我一樣期待著他的歸來。思念如蛛絲，將我緊緊纏繞，唯有寫下思念以慰我心。安郎，待你歸來，我定要將此玉簡給你細(xì)看，你可會疼惜我？”

    “今日是你離去的第四日，我猶記得你說此去少則半月，多則一月。不知為何日子是如此難熬，沒有你在身旁，一切都仿佛沒了意思。我們的孩子早上踢了我一腳，真是不乖，待你歸來，可要好好教訓(xùn)他，不得欺負(fù)他的娘親。”

    “已經(jīng)十日了，安郎你怎還不回來？今日我想到孩子的名字，你說叫他清澤可好？段清澤……很好聽是不是？你若不知我為何叫他清澤，我可會氣你的。你記得的對嗎，我們初遇便是在清澤湖畔，那時你正躺在樹上，而我只是恰巧路過而已，卻被你丟了一頭的果子，當(dāng)時可氣死我了?！?/br>
    “今日阿澤又在踢我了。母親說你不會回來了，我不信。我們海誓山盟，你說過此生絕不負(fù)我，愿與我同生共死，我信了的，你不會反悔的，對嗎？”

    “一個月了，安郎。你怎么還不回來，我好想你。我好害怕?！?/br>
    “安郎，你真的不要我了嗎？那我們過去的一切又算什么？我們的孩子呢，你也不要了嗎？”

    “今天母親說讓我打掉阿澤，我不愿意。阿澤已經(jīng)那么大了，我天天能感覺到他在踢我。他這是在叫我呢，他在告訴我，他很康健，他期盼著早日出生與我相見。”

    “今日阿澤出生了，他真的好像你，特別是眼睛，簡直跟你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我好想你，安郎，你幾時回來？”

    “母親讓我將阿澤送走，我不愿意，她說父親給我說了另一門親事，可我聽都不想聽。安郎，你現(xiàn)在可好，是不是找得不順利才耽擱了這許久？你快回來吧，我會勸說我父母，如果……如果他們還是不肯讓我嫁你，我們私奔可好？我錯了，我早該聽你的，我早該跟你走?！?/br>
    “安郎，可惜你不在，沒見到阿澤笑起來有多可愛。我心都要化了，這是我們的孩子啊?！?/br>
    “安郎，為何你還不歸來？我今日想帶著阿澤去找你，卻被父親關(guān)了起來。我修為太低，無法打破陣法逃出去，你要早點回來救我們出去！”

    “今日阿澤一周歲了。可安郎你又在何方？”

    “今日阿澤兩周歲。安郎，你還是沒來。”

    “為何要如此對我，段安！為何！為何！”

    “阿澤的眼睛真的好像你，安郎。每天看到他的眼睛，我就要想起你，可我并不愿想起你。你背叛了我。我們明明海誓山盟過的，你明明說永不辜負(fù)我。你親口說的?！?/br>
    “今日我將阿澤關(guān)在了門外，他哭叫著要我放他進(jìn)來，我也在門內(nèi)哭，可我就是不放他進(jìn)來。安郎，都怪你，都怪你！”

    “每個人都在嘲笑我！喜歡魔修就是個錯誤嗎？不，不！錯的不是我，不是！是段安，是段安辜負(fù)了我，我沒錯！”

    “我不喜歡阿澤看著我，就好像你在看我一樣。他也跟你一樣，總是想辦法要逗我開心，可你不在，我怎么笑得出來？”

    “滾！不要再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我不是你娘親！不是，不是！”

    “阿澤很貼心，你知道嗎，他就像你一樣貼心，等他長大后，不知會騙走多少女孩的心。然后就像你一樣，辜負(fù)她們。我想殺掉他，那就不會有女子受害了，你說對不對？可我下不了手?！?/br>
    “我生病了，安郎，你還會心疼嗎？他們說修仙之人沒那么容易得病，覺得我在裝病，可我真的病了，安郎，我病了，我快死了，我想你，想你，你為何要背叛我，為何！”

    “安郎，我真后悔遇見你。惟愿生生世世永不再相見?！?/br>
    玉簡所有的內(nèi)容到此為止，用神識看很快，沈黎幾乎在收回神識的那刻便看向清澤。

    他如木雕泥塑般坐在那兒，手中輕輕捏著他娘親的玉簡，要掉不掉。

    “阿澤？”沈黎擔(dān)心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