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些偶爾會動彈一下的小小胚胎，確實是有生命的。

    他和陳詞是萬里挑一的幸運兒。

    景象扭曲旋轉(zhuǎn)，神經(jīng)適配器的能量并不穩(wěn)定，很快場景又轉(zhuǎn)移至了另一空間。

    黑波坐在監(jiān)測室外，緊盯著透明墻壁另一側(cè)的男人。

    和之前相比，月光選帝侯的身體被更多紫晶占據(jù)，甚至皮膚都出現(xiàn)了破潰，后腦處的ashes叢幾乎讓他看上去高了十厘米，更像是一株人形盆栽。

    孔昱躺在地上，如果不是胸前還有微弱得起伏，簡直就像已經(jīng)死了。

    他手臂上是一排排來不及愈合的針孔，這段時間以來，上百種物質(zhì)被注射近體內(nèi)，有的毫無作用，有的讓他生命垂危，有的又讓他情況緩解。

    一根透明軟管正插在他頭上，管道另一端，連接著培養(yǎng)柱里胎兒的臍帶。

    那胎兒已經(jīng)發(fā)育成了嬰兒的模樣，胎發(fā)烏黑，左肩頭有一處月牙形狀的胎記。

    陳念瞪大眼睛，他一下子就認出，胎兒正是陳詞。

    它原本正安靜地蜷縮著身體，但隨著物質(zhì)交換的持續(xù)，從睡夢中醒來，雙手在營養(yǎng)液中揮舞，五官也皺了起來。

    似乎也感受到了不舒服。

    月光專注關切著胎兒的情況，一旦它的生命受到影響，實驗就會被中斷。

    黑波緊盯著儀器上的數(shù)據(jù)，孔昱的生命體征正迅速提升，從瀕死狀態(tài)逐漸達到正常人的最低標準。

    從他眼眶中刺出的晶體，正在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消融。

    黑波屏住呼吸，他按捺住撲倒玻璃墻上，呼喚孔昱的沖動，只是手指忍不住用力蜷起，脆弱指尖幾乎要被從腕骨冒出的晶體刺破。

    這是奇跡。

    “但僅憑它自己，還無法起到全面的治療效果，從目前來看，也只是抑制?！?/br>
    月光平靜道，“下一步開始制作疫苗，為51，52號避難所內(nèi)的未感染者接種，在三級風險暴露下觀測?！?/br>
    “結(jié)束吧?！?/br>
    黑波轉(zhuǎn)過頭。

    他清楚知道，連接每多持續(xù)一分鐘，孔昱的剩余壽命就會越長。

    “我們需要保證樣本的絕對安全。”月光對他道，“從開始到結(jié)束，一共四百萬個樣本，才選出這一個?！?/br>
    “它比任何人都重要?！?/br>
    黑波用力閉了閉眼睛，他沉默地抬起手，按下了控制臺上的終止按鈕。

    于是黑暗再度降臨。

    第215章

    陳念無從知曉這一刻的黑波是何種心情，他的愛人擁有病情好轉(zhuǎn)的明確希望，卻要為了更重要的大局親手放棄。

    這樣的選擇對大多數(shù)人來說理所應當，一個人的性命哪里比得上全世界的生命。

    人們抨擊自私，歌頌奉獻與犧牲，但又有誰希望自己成為被犧牲的那個？

    很快，陳念再度聽到了月光的聲音。

    “經(jīng)檢測，ashes已經(jīng)徹底擴散至了信標各處，并隨著海水外泄到其它區(qū)域，我們必須進行更為徹底的封鎖?！?/br>
    “我已經(jīng)做好了徹底封鎖的全部準備?！?/br>
    沉默。

    雖然看不見，但陳念知道，月光是在等黑波回答，作為選帝侯，他擁有真正的選擇權(quán)。

    過了許久。

    “好?！?/br>
    一場震驚了全世界的坍塌，就由這段無比簡短的對話決定，即將發(fā)生。

    沒有驚心動魄，也沒有爭執(zhí)吵鬧，自始至終都是平靜的。

    有上千萬的人在坍塌中喪生。

    月光并未去做緊急備案，因為這些死于坍塌的人，也都感染了ashes，對他們來說死亡將是最終歸宿，比起全身潰爛溶解，在垮塌中死去，反而還要更加幸福。

    “我已將低風險區(qū)的大部分居民轉(zhuǎn)移至了環(huán)海平臺，坍塌發(fā)生后，其余信標會派出救援，我們可以在那個時候?qū)⒁呙缢统??！?/br>
    “它還沒有長成吧？”

    “是，按正常發(fā)育情況，還需要三個月才能達到出生標準?！?/br>
    “我將把它交給前來救援的人，讓他在外面的世界完成后半段的發(fā)育，從此之后，他將成為救世主?！?/br>
    這正是他們計劃最重要的一環(huán)，研制出能夠有效抵御ashes的疫苗。

    這個融合了?；驶虻暮⒆樱褐芯哂歇毺氐纳镆蜃?，黑波已經(jīng)做過無數(shù)次實驗，那些注射過它血液，又暴露在高度風險中的未感染者們，直到現(xiàn)在也還保持著健康。

    它的誕生，是世界的福音。

    月光繼續(xù)道：“但只是這樣還不夠，它只是個胎兒，還太過脆弱，有無數(shù)種意外，可能會奪走他的生命，我們無從確定它能否順利長成到足夠制造疫苗的歲數(shù)?！?/br>
    陳念仍就什么都看不見，但在一片漆黑之中，聽著月光冷靜到漠然的聲音，他突然毛骨悚然。

    “保險起見，我們最好制造一些備份?！?/br>
    ……備份？

    陳念愣住了，這一瞬他突然意識到，為什么之前沙弗萊千方百計地阻攔，不想讓他觸碰神經(jīng)適配器。

    “救援隊必定會以最快速度前來，我們已經(jīng)有了完美的樣本，短時間內(nèi)進行克隆，應該會很簡單?！?/br>
    黑波嗯了一聲：“直接進行鏡像復制吧，也方便把他們分開?！?/br>
    陳念明白了。

    他徹底明白了，先前在清掃區(qū)下方看到的雙培養(yǎng)實驗室，為什么會有那么多個。

    因為以陳詞為模板的克隆，進行了不止一次。

    他只是最終被挑選出來的，和陳詞最為相像，效果最好的克隆產(chǎn)物。

    他右肩月亮胎記，和陳詞一模一樣，因為他整個人都是陳詞的翻版。

    完全無法形容這一刻究竟是何種感受。

    陳念甚至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一直以來他都以為自己和陳詞是作為雙胞胎存在的，從姜叔和沙弗萊口中，他知道自己和陳詞幾乎是同時從育嬰艙中誕生的，火災發(fā)生后，姜叔冒著生命危險將自己帶去地下城，在某種程度上也是父親的用意。

    他們猜測是為了降低容錯，畢竟兄弟兩個的血液都擁有抑制的功效，萬一一個出現(xiàn)意外，還能留有后手。

    這些日子以來，陳念也做好了準備，如果需要他隨時可以像哥哥那樣進行血液提取，用自己身體里的生物因子去保護更多的人。

    可誰能想到，自始至終，他都只是個備份，僅此而已。

    他的存在，就是為了成為哥哥的保障。

    他根本不配和陳詞相提并論。

    哥哥是從四百萬個胚胎中挑選出的唯一，而他只不過是個鏡像復制品。

    他身上的所有特性，包括肩膀的胎記，琥珀色的眼睛，都是來源于陳詞。

    難以呼吸。

    陳念將近十九年的人生中，是第二次出現(xiàn)如此強烈的感覺。

    第一次他因為逞一時之快，當著路恒的面說了貶低沙弗萊的話，沙弗萊同他冷戰(zhàn)，他狠狠的難過了一段時間。

    而現(xiàn)在，遠比那時嚴重許多。

    他眼前一陣發(fā)昏，胸口仿佛壓著個四百斤的大漢，就連肋骨都要折斷刺進肺部。

    明明應該是意識體的形態(tài)，為什么會難受成這個樣子？

    不，應該說，就算知道了真相如此殘酷，他又為什么要為此失魂落魄？

    就算是個備份，又能怎樣？

    他十九年來的人生，真的只是哥哥的翻版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一直以來他都擁有著自己的生活，甚至在幾個月之前，還不知道世界上還有自己的親人存在。

    他的人生，他的性格，他的經(jīng)歷和陳詞截然不同，就算兩個人擁有相同的基因，原本是作為千挑萬選出來的樣品和用于備份的復制，又能怎么樣呢？

    陳念是以意識體的形態(tài)接受這些過去畫面的，他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存在，自然也無法深吸口氣，讓急速的心跳放緩。

    但他確實在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

    他這個人最大的優(yōu)點，就是非常會原諒自己。

    世界上存在太多的不堪和惡意，如果就連自己都不懂得愛護自己，寬恕自己，只會活在無盡的痛苦和憂郁中。

    他絕不會讓負面的情緒將自己擊垮。

    后面月光和黑波似乎又說了一些話，只是陳念混亂當中沒能聽清。

    希望沒有錯過什么重要的信息。

    等到陳念勉強調(diào)整好狀態(tài)，眼前便再度明亮起來，出現(xiàn)了影像。

    這一次，被月光抱在懷里的，是兩個橢球形的育嬰艙。

    陳念終于看到了自己。

    他的胎記生在右側(cè)，看上去完全就是陳詞的鏡像。

    兩個嬰孩蜷縮著安睡，眉眼舒展，無知無覺。

    月光站在廢墟的高處，在她面前，還有另一個男人。

    他身形壯碩，被封閉的防護服嚴格包裹，面罩之下是一雙鷹隼般的黑色眼睛。

    雖然素未謀面，但陳靜一下子就認出了男人身份。

    那是曾經(jīng)的陳蔚元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