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哲沒有動，他也有些悲傷：“這就是夫人的意思?！?/br>
    衛(wèi)夫人讓他們帶著衛(wèi)珩走，由她留守。

    衛(wèi)珩暴怒：“狗屁！”

    嚴哲低頭，但還是沒讓路：“這確實是夫人的意思?！?/br>
    衛(wèi)大帥死了，衛(wèi)夫人也命不久矣，衛(wèi)家就衛(wèi)珩這一個獨苗了。

    “你們是想造反嗎！滾，都給老子滾開……”

    衛(wèi)珩聲音一頓，脖子后面驟然一痛，他咬著牙，視線開始模糊，“……齊叔?！?/br>
    齊龍接住衛(wèi)珩，對眾人命令道：“走?！?/br>
    衛(wèi)后賢強硬的作派是很多人的眼中釘rou中刺，他勸過的，但衛(wèi)后賢說除非他死。

    亂子比眾人想的要來的早一些。

    槍聲響起來的時候，不少人還在夢里，城內(nèi)四處起火。

    梅師傅一向穩(wěn)如泰山，其他人可以慌，他不行，他吸著旱煙，老神在道：“動作都快點。”他數(shù)著人頭，眉頭皺了下，“池小天呢？”

    綠書率先反應過來：“應該在房里待著吧。”她越說聲音越低，“應該?！?/br>
    “混賬！”

    梅師傅動了肝火，氣得心臟疼，他敲了下煙桿緩了緩：“去叫他，他要是還在就一起走?！?/br>
    綠書祈禱著池小太別跑，她推開了池小天的房間，東西都已經(jīng)收拾干凈了，空蕩蕩的一片，沒人。臉色猛一白，她踉蹌了下，扶著門框，紅了眼：“……何必?！?/br>
    衛(wèi)珩再落魄也比她們好得多。

    何必去找他，他的安危還用你一個唱戲的cao心？

    池小天按照系統(tǒng)的指示走的，打進來的人沒有大肆破壞城市，他們的目標只有大帥府而已，先接手了大帥府才能說接管東三省的事。

    雖然沒經(jīng)歷過戰(zhàn)亂，但他很是很冷靜。

    至少在系統(tǒng)看來他很冷靜。

    池小天來過衛(wèi)府幾次，這會衛(wèi)府的門開著，衛(wèi)兵全都被抽調(diào)到前面去了，下人們逃的逃，散的散。

    槍聲越逼越緊，不知道誰喊了一聲：“打進來了！”

    池小天埋頭往前跑。

    衛(wèi)府徹底亂了，一片狼藉，轉(zhuǎn)過幾處假山假水，他終于見到了人，是油盡燈枯的衛(wèi)夫人，她躺在床上，干瘦憔悴，聲音很虛弱：“你們來了……是你？”

    她還以為是外面的人打進來了，婆子丫鬟都被她遣散了，別管其他人能不能活，衛(wèi)家人肯定是活不了的，她索性全放了他們，柳盼都被她攆了出去，“你怎么來了？”

    池小天有點狼狽。

    他跑的衣服頭發(fā)亂糟糟的，見衛(wèi)夫人掙扎著要起來，他連忙跑過去：“我來找衛(wèi)珩。”

    衛(wèi)夫人知道，她眼神溫和：“是個好孩子?！备溺駜阂粯?，“怪不得珩兒喜歡你呢。小天……你是叫這個名字吧。”

    池小天點了下頭：“……夫人。”

    衛(wèi)夫人真的不太好了。

    她其實都沒看清池小天的臉，但她記得這是個很漂亮的姑娘，“小天?！彼匦√斓氖?，“小天，珩兒往后就剩下你一個家人了?！?/br>
    衛(wèi)后賢死了，她也要死了，她抓著池小天的手，力道逐漸加大，“我說過他了，讓他好好待你，你也好好待他。你們倆……好好走下去?！?/br>
    池小天每個字都聽得懂，但又不是太懂：“夫人、衛(wèi)夫人……”

    衛(wèi)夫人還在自說自話：“小天。”

    “──珩兒想吃八寶鴨。”

    這是衛(wèi)夫人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話。

    池小天終于明白過來了，衛(wèi)夫人沒了，衛(wèi)后賢大概也沒了，他身體下滑，跪到了床邊，他跟衛(wèi)夫人其實不熟，但這是衛(wèi)珩的娘，他跟衛(wèi)珩定過親了，算是她的晚輩：“您走好?！?/br>
    他認認真真的磕了三個頭，“一路走好?！?/br>
    系統(tǒng)催池小天：“快走！他們打進來了?！?/br>
    池小天找到了燭臺，他點起了火：“我沒辦法帶您走，您就睡在這吧。他們還沒來，這地方還干干凈凈的?！?/br>
    陳永帶人來的時候，衛(wèi)府已經(jīng)燒起來了。

    火光映襯著半邊天，他臉色陰沉：“停，停！”

    衛(wèi)后賢狠，衛(wèi)夫人也狠！衛(wèi)府的大火梨園都能看見。

    梅師傅看著裙擺被火燎著的池小天：“回來了？”

    池小天的臉臟兮兮，鞋子也是，他點頭：“回來了?！?/br>
    梅師傅也沒過多責問池小天：“還有什么想帶的沒，我們要走了?！?/br>
    池小天沒吭聲。

    他不想走，他想等衛(wèi)珩。

    他去找了衛(wèi)珩，衛(wèi)珩也一定會回來找他。

    梅師傅頭又重復一遍：“還有什么想帶的沒，我們要走了?！?/br>
    池小天動了下，他抬頭：“……師傅。”

    梅師傅看著池小天，看著他的好徒弟：“你說?！?/br>
    池小天說了：“我不想走。”

    梅師傅握著煙槍，他開始動怒，他拿煙桿抽池小天：“你再說一遍？你敢再說一遍？你不走，你不走等著死嗎？衛(wèi)珩都跑了，他帶上你了嗎？”

    可衛(wèi)珩什么都沒了，他沒娘了，他沒爹了，他連家都沒了。

    池小天跪下：“師傅，衛(wèi)珩想吃八寶鴨，我想等他回來?！奔胰撕托l(wèi)珩他選家人，可衛(wèi)珩真的什么都沒有了。

    他總不能讓衛(wèi)珩連他都沒有了。

    “我怕他回來沒人做給他吃?！?/br>
    第64章 花旦（15）

    梅師傅知道池小天跟衛(wèi)珩關(guān)系好, 他也有想過池小天和衛(wèi)珩是那種關(guān)系，初嘗歡情可能是難割舍了些，他只是沒想到自己的徒弟這么死心眼, 他是下了狠勁抽池小天的：“他用的著你嗎？”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cao心他還不如好好關(guān)心你自己。不走, 不走也得走！”

    梅師傅抽是真抽, 池小天腰背上血痕斑駁。

    但他硬氣的很：“我不走?！?/br>
    梅師傅也冷靜了下來：“你等他啊，行啊。池小天, 你抬頭看看，這一院子的人，你好好看看, 你不走, 這就我們見的最后的一面。”

    戰(zhàn)亂的時候走散, 大概就是最后一面了, “你好好看看！”

    沒有人比院子里的人更親了。

    他們站著、沉默著, 用悲傷或者乞求的目光看著他們的小師弟。

    “小天?！?/br>
    他們一一開口，“小天。”

    “小天。”

    “小天。”

    聲音匯聚在一起, 形成一條汪洋, 被梅師傅抽得半死都沒動搖的池小天開始搖擺, 他低著頭, 死死的咬著牙。

    綠書不能接受池小天留下，她的家人都死于戰(zhàn)火，萬念俱灰的時候她撿到了池小天，她把池小天當?shù)艿莛B(yǎng)的，她朝池小天跑過去, 抱著他：“好弟弟, 咱們一塊走吧?！?/br>
    一點淚砸到他的臉上, 池小天還沒見過綠書哭，他忽然感覺心里很痛，對著哭泣的綠書束手無措：“好jiejie?！?/br>
    他手忙腳亂的給綠書擦淚：“別哭，別哭?！?/br>
    “……我走?！?/br>
    看上去有的選，但其實沒得選。

    興許是被梅師傅抽了一頓，興許是在路上染了風寒，池小天在路上就開始高燒，他燒的臉蛋酡紅，連意識都開始模糊。

    綠書衣不解帶的照顧他，睡著的池小天在哭，他連做夢都不安生，她湊近了去聽，池小天在喊哥哥。

    他在喊衛(wèi)哥哥。

    綠書不知道池小天怎么就這么喜歡衛(wèi)珩了。

    她無法責怪池小天，她恨上了衛(wèi)珩，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抱著池小天，哼著小曲哄他：“月兒輕，風兒靜，樹葉兒遮窗欞……”池小天說得對。

    衛(wèi)珩的確是跑了回來，他一連潛伏了兩個月才等到了身邊人放下警惕出逃的機會，他獨自脫離了大部隊。

    小衛(wèi)爺沒想到自己進城還有需要隱姓埋名的一天，他混在難民群里也不打眼。一路靠自己，手腳都磨出了繭子，他還學會了卑躬屈膝，除了高大了一些，完完全全沒有了之前大少爺?shù)臉幼?，他偽裝的很好。

    衛(wèi)珩成長的很快，就是成長的代價太讓人難以接受。

    衛(wèi)府的舊址已經(jīng)是一片灰燼。

    衛(wèi)珩沒有過去，他只是看了眼，他沒有沒有表露出任何異?？钢嘲妥吡?，卸完貨他一個人躲在柴火垛里死死的抱住了腦袋。

    沒了，真的沒了，他的娘，他的家。

    一朝換主。

    城里沒了他一點熟悉的樣子。

    衛(wèi)珩學會了抽煙，當然，是很劣質(zhì)的煙，他咬著煙頭，很用力，吸的就剩個煙屁股，他直接用手捻滅了。

    皮rou的燒焦味有些刺鼻，但衛(wèi)珩毫不在意，他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過去了小半年。

    城里恢復了些往日的安定，衛(wèi)珩來到了梨園，這里沒開門，貼著封條，落了一層蛛網(wǎng)。他想，自己要找的人應該不在了，但他還是不肯死心。

    兩米高的墻對他而言不算什么了，他身手利落的翻了進去，路熟架輕的走到了那棵老槐樹下面，老槐樹還是那般枝繁葉茂，一串串槐花雪白。

    他再也騙不了自己了，這里根本就沒有人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