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踹我下云端 第45節(jié)
第三十六章 母子線 天銀山在魔界之外, 又未超脫魔界,這里的山林更像是人間的深山老林。 獸類繁多, 草木幽深, 只是冷冷清清,鼻尖總是氤氳著一股散不去的濕潤霧氣。 童子面無笑顏,兩手交叉揣在袖口中, 腳不占地, 直接飛行,在長風(fēng)眼里就跟個鬼童子似的。不像神族的小娃娃,笑盈盈的陽光明媚,御劍飛行, 多俏皮??! 這陰森森的基調(diào)真是從開場就給奠定好了。 長風(fēng)低聲,“你非得拉我進來做什么呀,異族誅之你沒聽過呀?我聽說你娘很殘暴的,你等會千萬要護著我。不對, 她可能會連你也一起殺了啊, 她可是站在你哥那邊的?!?/br> 她嘀嘀咕咕的話燼不是沒聽見。 他知道里面很危險,可帶她在身邊他更安心。 童子帶他們穿過林間, 前面豁然開朗,已見高山流水,隨即進入一條花道中。 異香撲鼻, 百花齊放,分明是一處明媚清朗之地。 無論如何長風(fēng)都想不到這是一代魔尊夫人居住的地方, 竟如此光亮, 她還以為魔人都喜歡住在黑梭梭的地方。 穿過花道, 童子又一次停了下來, 沒有再往前, 恭敬地低頭說道,“夫人,客人來了?!?/br> 長風(fēng)挑眉,客人。 童子不過是仆人,仆人的叫法都是看主人定下,他敢叫客人,那必然是老夫人的意思。 她朝燼看去,那張臉清清冷冷的,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燼在看上方閣樓,他知道母親就在上面。 “嗯?!甭曇衾涞?,不帶一絲溫情。 童子示意二人上去。 長風(fēng)動了動身,見燼還在出神,便扯扯他的袖子,隨后往上走去。 閣樓中,有一氣度雍容的美婦人似黑色蓮花盤坐席上。她發(fā)髻高盤,不落一絲,潔白的面龐眉角高挑,唇點絳色,一派清冷高貴的氣質(zhì)。 這就是老魔尊的夫人,心夫人。 她看見燼,眼里并無波瀾,像是看一個陌生人。 前面茶水已熱,她抬手給自己倒了一杯,并沒有預(yù)備多兩個杯子,哪怕是一個。 開口便是,“你何必來?!?/br> 燼默了默,雖然他不吭聲,但長風(fēng)還是能感覺得到他的心緒變幻。 不開心吧。 不開心也對。 考慮到他親娘冷漠的態(tài)度,長風(fēng)怕他突然受襲,朝他站近了一些,挨著他。 燼說道,“夜魔君下令擊殺我,你可以告訴他我的行蹤?!?/br> 心夫人輕笑,“天銀山早就不沾殺戮了,你不必拿這種話刺激我?!彼а劭粗@一出生就被她親手交給影婆婆,送上死魂潭的孩子,眼里并沒有半點憐惜,“你來找我,有何事?” 長風(fēng)突然嘆氣,“就算是對外人也不該如此的?!?/br> “你一身神族靈氣,是神族的人,怎敢來我天銀山放肆?” 燼將長風(fēng)攔在背后,也不許她再說話。 他有些后悔,不該將她帶進來。 心夫人留意到他的舉動,眼里頓生厭惡,“你竟與神族廝混,丟盡我魔族臉面?!?/br> 燼忽然笑了笑,頗為譏諷,“我既連外人都不如,那你也無資格管教我?!?/br> 心夫人頓時臉色陰沉,燼又說道,“你以為我千里迢迢找你,是為了證明我在你心中的位置?”他搖頭,“從你拋棄我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對你而言并不重要。你選擇了兄長,放棄了我,我并不難過?!?/br> 心夫人問道,“那你為何來?” “我來,是來了斷一件事?!?/br> “什么?” “斷母子線。” 長風(fēng)訝然,神魔同源,大體上禁術(shù)也都相差無幾。 神魔出生時都與母親有母子線藏于體內(nèi),哪怕分別百萬年,單憑那條線也可認出對方是自己的母親。倒是沒什么用的東西,但若是抽離,那無異于抽去一根筋,絕不比遭個天雷舒服。 長風(fēng)忍不住說道,“母子線本就無用,可抽走會痛不欲生的。” 燼無動于衷,“無可留戀,便將其斬斷?!?/br> 心夫人冷冷發(fā)笑,“你冒險而來,就是為了這個請求?” “唯有你我同意方能斬斷,還要母親……親自動手?!睜a看著她,目光漸趨平靜,“既然你對我毫無感情,那請你將它抽走?!?/br> 心夫人說道,“抽母子線似萬箭穿心,何必白遭這種罪?!?/br> “抽吧?!?/br> “……你是鐵了心要與我斷了母子關(guān)系?!?/br> “我們并不像母子,您也從不覺得我是您的孩子?!蹦赣H的心里,只有他的兄長。 甚至為了兄長能穩(wěn)坐魔尊之位,她可以將剛出生的嬰兒丟到一個被邪靈圍困的孤島上。 這樣的母親,他不要。 心夫人沉默了。 魔人對血緣之情本就冷淡,她確實對這個孩子沒有感情,只是他太過決然的模樣反倒隱約勾起她心底深處的一縷母愛。 到底是自己懷了百年的孩子。 夫君還在世時,也曾愛撫過肚子里的他。 孩子就好像是她和已逝夫君之間唯一的聯(lián)系。 與其說她舍不得斷絕母子線,倒不如說她舍不得斷去與亡夫在這世上的又一念想。 燼逼問道,“你在猶豫什么?總歸不是因為想認我這個兒子吧?” 心夫人垂眉看他,語氣淡漠,“好,我不強留?!?/br> 她輕輕抬手,纖細的手指指向他的眉心,又微微猶豫片刻,才動手。 長風(fēng)看見燼的眉心與她的手指之間多了一根細紅的線,心夫人手指輕拽,紅線剛剛顫動,燼的面色便慘白如霜,雙目赤紅。 她光是看著就覺那種劇痛根本無法想象。 心夫人也停了下來,聲音更加淡漠,“你可以選擇停下?!?/br> 燼的瞳孔微顫,僵著喉嚨說道,“不需要。” “呵。”心夫人厭惡他在先,可如今他執(zhí)意要斷了與她的血緣,瞬間厭惡到了極點。她不再心持雜念,手指繼續(xù)抽動。 線離一分,又離一寸,每一點距離,都像是從燼的腦袋里抽筋剔骨。 這種痛比蠶寶寶還要疼上十倍。 燼的全身都在顫抖,緊握的拳頭已是青筋暴起。 正當他覺得自己要痛得暈厥時,身旁的少女又一次靠近他,用身體撐扶著他,不至于讓他倒下去。 只是站著都很費力。 但他不能倒下去,那樣太丟臉了。 “很快就好了?!遍L風(fēng)緊緊挨扶著他,一遍又一遍說道,“快抽完了呢,你再忍一會就好了??炝丝炝耍?,快抽完了?!?/br> 燼是很痛,但他不瞎,腦門上的那根線從他的腳底起步,足足有九尺長,這才抽了一半。 “快了快了,再忍一會就好了。哇,快抽完了?!?/br> 少女還在騙著他,這語氣讓他想起了凡間的大人騙孩童的冰糖葫蘆吃。 心夫人的手沒有停,這是她的兒子,她不要的兒子,兒子也不要她了。 倒有些難過。 還很憎惡。 她眼神一冷,揪著母子線卷入手中,便要將它抽出來。 長風(fēng)瞪大了眼,一把捉住那線,怒道,“你想做什么!” “抽完?!?/br> “抽的這般慢他都痛不欲生了,你一口氣抽完,是想讓他痛死嗎?” 心夫人冷笑,抬手朝她扇出一掌強風(fēng)。 長風(fēng)側(cè)身避開,凌厲的風(fēng)從耳邊飛過,驚得她冷汗涔涔,要是這掌落在她的身上,胳膊都要廢了。 “別管她。”燼捉住長風(fēng)的手,搖搖頭,“讓她取,早點抽走,我們的母子緣分,便……早點斷?!?/br> 長風(fēng)氣道,“會死的!” 燼仍捉著她不放,就是不許她再插手。 心夫人冷聲,“好,你既不怕死,我又何必顧慮。” 她緊握紅線,迅速抽走,燼終于支撐不住,痛得幾乎跪下。 “你從一開始,也從未顧慮過我的命?!睜a傾盡全力看著她,第一次見,也是最后一次見的母親,“你……再也不是我娘了,真好……真好?!?/br> 心夫人愣了愣,她看著她最幼小的孩子,忽然想起當年她將還在襁褓中的他交給影婆婆時,那張稚嫩無邪的臉。 ——“夫人便當這孩子死了吧,那便不會難過了?!?/br> ——“將他送往死魂潭,至少還有活命的機會。” ——“凡人十月懷胎尚且難舍難分,更何況魔胎要懷百年,只是夫人,若此時不狠心送他走,便是母子生離死別了。” 誰都在勸她送走孩子,誰都在與她說當孩子死了便不會傷心難過。 數(shù)萬年的分別中,她確實已經(jīng)淡忘了這種母子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