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給了他什么生日禮物呢？”我說，“我爸還不做虧本生意呢。”

    我叔叔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很遙遠(yuǎn)，我感受得到他的心跳，他的呼吸，他身上的溫度，他卻感受不到我的。

    但是很快，他摸了摸我的頭，就回過神來。

    “沒送什么，那時候正好參加了一個物理競賽，得了獎，主辦方送了我一套鋼筆和本子?！?/br>
    我有點懵，“所以你就原封不動地送給我爸了？”

    “誒誒誒，”我叔叔馬上為自己開脫，“我可沒有。我還在本子的第一頁寫了一首詩，最后還祝你爸生日快樂，永遠(yuǎn)快樂?！?/br>
    我覺得很好玩，“你還會寫詩呢？”

    我叔叔說，“我不會，但我會抄?！?/br>
    我：“……”

    我給我叔叔加的美好濾鏡，第一次響起了破碎的聲音。一個脆弱的泡沫撞到了他身上，有來無回。

    我叔叔完全沒注意到我的無語，“我們初一的時候課本上有首食指的詩，你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有。他說，‘當(dāng)蜘蛛網(wǎng)無情地查封了我的爐臺 ，當(dāng)灰燼的余煙嘆息著貧困的悲哀 ，我依然固執(zhí)地鋪平失望的灰燼 ，用美麗的雪花寫下：相信未來 ’?！薄咀?】我叔叔的語調(diào)平鋪直敘，但是音調(diào)太悅耳，他沒有半點感情色彩的背誦竟然硬是讓我聽出了點婉轉(zhuǎn)動人。

    我沒有打斷，但我叔叔只念了這幾句，就停止了。

    “這就是第一次?！?/br>
    我有點意猶未盡，“這就完了？”

    我叔叔停頓了一下，“其實，還沒有。那天我們下了晚自習(xí)，食堂早就關(guān)門，連路燈都沒留下一個。我跟你爸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我倆走著走著，你爸忽然停了下來。”

    我說，“他要偷襲你嗎？叔叔快跑！”

    “你爸撓了撓頭，說很感謝我的生日禮物，他沒什么好給我的我倆到十幾歲，見過生日蛋糕，但是沒人吃過?！?/br>
    “他說，‘我給你唱首歌吧?！菚r候beyond特別火，你爸當(dāng)機立斷，給我唱了一首《光輝歲月》。”

    我問，“我爸唱得好聽嗎？”

    我叔叔露出了一個很古怪的神色，他憋著笑對我說，“事實上，你爸這就算偷襲我了?！?/br>
    我了然，兩個人笑作一團。

    我叔叔看我笑完，“你爸唱完，我腦子一熱，說也要給他唱一首。”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我也唱了起來。

    “沒有。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你爸過生日，我卻把這件事忘得很干凈。當(dāng)時《愛如潮水》這首歌也很流行，我不假思索，唱了起來?！?/br>
    我問，“你唱得好聽嗎？”

    “我只能說，我把剛才你爸偷襲的仇報回來了?！?/br>
    我笑得喘不上氣來。我媽平時會哼個小曲，效果怎么樣我就不說了。

    “我這是造了什么孽，身邊人全都五音不全?？次业??！?/br>
    我說完，從我叔叔腿上挑了下去，我把不存在的水袖輕撩，做了個拈蘭花指的姿勢，唱起了《新貴妃醉酒》。

    我那個時候，新貴妃醉酒這首歌簡直火遍大街小巷，曲調(diào)熟悉得老少婦孺都張口就來。

    我本來以為自己早已駕輕就熟，沒想到光說不練假把式，我唱到高潮，死活唱不上去了，還破了音。

    我灰溜溜地爬回我叔叔身上，“好丟臉。現(xiàn)在五音不全加我一個好了。”

    我叔叔看著我，笑瞇瞇地說，“果然虎父無犬女?！?/br>
    *

    電腦屏幕亮著幽暗的光，我看向窗外圓而昏黃的月色，出神地望著。那些哥特式建筑沉默不語。

    寫到這里，這個乏善可陳的故事忽然變得如此漫長，好像永遠(yuǎn)不會結(jié)束一樣。

    正如一個小孩子必然要長大，人必然會別無選擇地走向死亡，所以這個故事一定會結(jié)束。

    但在結(jié)束之前，還有一段路要走完。

    我現(xiàn)在在國外的一所大學(xué)當(dāng)大學(xué)老師，幾年前結(jié)了婚，現(xiàn)在已經(jīng)做了一個孩子的mama。

    說到這里，大概很多人想不到，要是我能穿越回去，告訴以前的我，你長大后會成為一個大學(xué)老師，估計打死我都不信。

    但是世界有時候很奇妙。

    我小升初的時候勉強去了市重點初中，到了初二，成績方面忽然順風(fēng)順?biāo)饋?，但因為理科實在太差，我?dāng)然沒能扶搖直上實現(xiàn)“逆襲”。

    中考的時候我又勉強考上了市重點高中。但我沒去，最后錄上了一所全國知名的高中。

    我前面的一名同學(xué)自動放棄了名額，我莫名其妙地就入圍了。但這所高中是出了名的很苦，很累。

    高二分文理科，我去了文科。擺脫了討厭的物理化學(xué)，我的成績終于又一點點好起來，最后在班級里都排進(jìn)了前十，順理成章地去了一所不錯的大學(xué)。

    因為當(dāng)時鉚足了勁想去我叔叔的學(xué)校，最后也如愿以償錄上了，但專業(yè)很冷門，我是被調(diào)劑去的。

    但也因為專業(yè)冷門，難就業(yè)，大家都硬著頭皮走學(xué)術(shù)。

    當(dāng)然了，也因為專業(yè)在學(xué)術(shù)方面有很多未開墾的□□，不像熱門專業(yè)到處插滿了前人的旗幟。

    更好笑的是，我那時候才發(fā)現(xiàn)，我歪打正著地對我調(diào)劑的專業(yè)很感興趣，也就一路跟著導(dǎo)師走了過來。

    研究生我去了國外，因為國外這個專業(yè)的學(xué)位很好申，名校也一樣。博士也在這里讀。再然后，我就留在了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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