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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睜睜地看著它就在面前嘩啦地碎裂一地。一塊塊殘破的碎片都映出一張張扭曲的,哀戚的,絕望的,她的臉。 他遠走高飛的同時也留下了做生意欠下的巨額外債。那些銀行的通知書寄到家里的時候,她還在對小時候的泊清重復(fù)那句話:“乖,你去、 你去讓爸爸回來?!?/br> 他知道他那個父親這么做的原因。他是一個在外體面行走的商人,有一個美滿的家庭,合法的妻子和可愛的兒子,這對他來說再好不過。為了掩蓋自己不能見人的性向不被人指指點點,為了給家里父母一個交代,他選擇了和他母親結(jié)婚。 而代價卻是他母親的一輩子。 才半年的時間,她的頭發(fā)已經(jīng)變得花白,看起來蒼老了十歲。跟他說話的時候疲態(tài)盡顯。 他覺得她很可憐。 泊清也有過小時候。 他之前還會在無數(shù)個輾轉(zhuǎn)不眠的夜里用盡自己能想到的最惡毒的詞,歇斯底里地咒罵那個作為他父親的男人,罵他把這種病遺傳給了自己。 罵完之后心里面又痛得慌。他抱著枕頭,直到臉下面無聲濡濕了一片。他的父親犯了錯,錯誤的代價卻要他母親的一輩子來承擔(dān)。而一個孩子能做到的全部就只有哭這一件事情。 面前的菜一下也沒有動。泊清用手捂住了臉。 “你那是什么態(tài)度!”她本來的情緒就不太穩(wěn)定,看到泊清的模樣,一瞬間引線被點燃。女人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愿記起的事,原本還算平和的表情慢慢失控,變得有幾分猙獰。她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地說: “我讓你去??!叫你爸回來吃飯?。。 ?/br> 像恐怖片,也確實是泊清童年的恐怖的噩夢。 他一動不動地捂著臉,任憑耳邊重重響起瘋狂摔東西和他母親尖叫的聲音。 這個女人痛苦而絕望,能摔的東西抓過就摔,噼里啪啦的聲音一直沒有間斷。她拼命把面前的桌子摔了。他面前砸下轟隆一聲,菜湯盤子潑灑一地。 滿地狼藉。這才是這個家的常態(tài)。 面對發(fā)狂的母親,泊清從剛開始的無助到現(xiàn)在的習(xí)以為常。他不知道還能做什么了。 下一秒,泊清整個人被一股大力發(fā)狂地拽下椅子。視野顛倒,他連人帶椅子重重地倒在地上,他的母親突然瘋了似的撲上來,拳打腳踢。 她瘋狂破壞著眼前能破壞的一切,拼命用指甲撓他、將他身上掐得青紫。 她一臉的淚水,姿態(tài)癲狂。這明顯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她拎起椅子的動作帶著熟練,往清瘦的少年身上掄。而在狂風(fēng)暴雨般的攻擊面前,泊清的沉默顯得如此習(xí)以為常。 泊清抱著頭,聽她在耳邊用最難聽的話咒罵: “你們這些惡心的變態(tài)!瘋子!死后是要下地獄的?。?!” 她的丈夫是同性戀。她的兒子是同性戀。這些該死的人!??! 他媽連罵人都不會,翻來覆去永遠說的都是這幾句。但是她心中惡毒的怨念卻一分不少,如數(shù)傳達給了她的兒子。 她用她所知道的那些最惡毒的話,詛咒她兒子永世待在地獄里。 在他人生漫長的十幾年里,他這個兒子的存在一直反復(fù)地、無間斷地折磨著他孤身一人的母親脆弱的神經(jīng)。 泊清有時候會想,他出生在了這個世界上,該說是幸運還是諷刺。 第四章 上課的到一半時候,杜涵涵總是會忍不住伏低身子趴在課桌上,悄悄把面前的課本立起來,擋住自己的身形,最后偷眼向后排看去。 班里的座位都是按照身高排的。黎炘和他的同桌就坐在最后一排。 她的座位靠墻。從這個角度,她能看到黎炘專注地記著筆記的側(cè)臉,而他的同桌自始至終都只趴在桌子上,只露出一個烏黑發(fā)頂。 像泊清這種人,已經(jīng)早早地被老師放棄了。就算在上課時間堂而皇之地睡覺,只要他不打擾其它同學(xué)上課就行。 如果說他已經(jīng)是全班公認的扶不上墻的爛泥,毀了一鍋粥的老鼠屎,一切的萬惡之源的話。那么黎炘,他和那個人生的陰暗面完全相反,他完全代表了人生的光明面。 是生活在光明神殿中的王子,渾身上下都散發(fā)著陽光般金燦耀眼的光芒。隨便去問誰,這個人在任何人口中口碑都是無可比擬的。 他就連一個側(cè)臉看起來都那么完美。 黎炘低著視線看面前的課本。 他神色專注,認真的時候也在無意識地散發(fā)魅力。杜涵涵忍不住多看了一會。 直到她看見,原本應(yīng)該是在看書的人,唇角卻毫無預(yù)兆地微微揚起。 黎炘笑了。他長得好看,笑起來更好看,像會發(fā)光。 但是……她視線一轉(zhuǎn),果然看到黎炘桌面攤開的課本上,不知道什么時候還多了一只握著筆的,雪白的手。 那人雖然是趴在桌子上的,但他分明沒在睡覺。他的手臂徑直跨越了半張課桌,伸到別人的課本上,不知道在那上面寫寫畫畫些什么。 黎炘此時應(yīng)該在認真聽課的,但是也由著他在自己課本上寫寫畫畫的。 杜涵涵被這一幕膈應(yīng)了一下。 她轉(zhuǎn)回身子,那種氣悶的感覺滯郁心頭。 雖然黎炘一直以來對其它同學(xué)也都友好得挑不出錯。但是她就是看不慣他對那個人也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