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老爺也是外鄉(xiāng)人吧。”老漢見孔緯雖說穿戴一般，但氣質(zhì)絕對不是一般人，停下手里的活計反問道。

    “哦，這么說老哥哥是外鄉(xiāng)人了？”

    “是啊，從杜曲逃荒過來的，前幾年雖說苦了些，但還能勉強度日，今年遭了災(zāi)全縣大旱，沒辦法，只好出來尋尋生路?！?/br>
    “哦，那老哥哥是給誰家?guī)烷e啊，這馬上就過年了，也不讓你休息一下?！?/br>
    “哈哈哈，水渠是大伙用的，地是給皇上翻耕的，今年沒下幾場雪，不趁著現(xiàn)在日頭好把地深翻，來年肯定鬧蟲?！?/br>
    孔緯聽罷臉色立馬有些陰郁起來，春節(jié)將至，李曄還讓百姓替他深翻土地，簡直是暴虐至極。

    “聽說皇上去長安了，我看沒有監(jiān)工，你們何不回家休整幾日，過完元宵再翻耕也不遲啊?！倍嗄甑幕潞ｐB(yǎng)成的習(xí)慣，孔緯拐彎兒提醒老漢，李曄不在，可以休息幾天。

    “看在你是外鄉(xiāng)人的份上，老漢不和你計較，不過勸你一句，在藍田，這話不能說。”老漢的臉色也立馬不好了，甩開孔緯，架上車就準(zhǔn)備回去干活。

    “看來皇上對藍田的壓迫，已經(jīng)到了道路以目的境地。百姓敢怒不敢言，如此下去，藍田必將成為人間煉獄?！笨拙暟蛋迪氲健?/br>
    “老哥哥且慢，不如這樣，你跟大家講回去休息，我有個遠房親戚在朝為官，讓他跟皇上求情，想必皇上也會體諒恩準(zhǔn)的。”孔緯拉住要離開的老漢說道。

    “我說你這老頭好不省事，我等全是自愿前來，你跟皇上求的哪門子情，多事。”老漢有些不耐煩道，對于孔緯的稱呼也發(fā)生了變化。

    這得是多強大控制力啊，如果皇上把這份控制力用在朝政，而不是百姓身上，想必朝堂定會面貌一下。

    “既然是自愿，那老哥哥為何不等年后再來，前后差不了幾天?！笨拙曔€是沒有放棄，他決定一定要把這些百姓解救出來，哪怕只有短短的幾天，也要讓百姓過一個安穩(wěn)年。

    “你這外鄉(xiāng)人也是。跟你說，皇上秋后給咱們這些流民重新上了戶籍，分了田地，還告訴大伙今年雨雪少，土地要深耕，把土翻深一點，不然明年就容易遭蟲災(zāi)。

    大伙把自家那點田地翻耕了，看著皇上的地還荒著，就過來給皇上把地翻了，反正現(xiàn)在也是閑著，娃娃們也休學(xué)了，正好練練身子?！?/br>
    聽老漢這么說，讓孔緯感到很是意外。不是強迫？純粹自愿？等等，給流民上戶籍分田地？這是怎么回事？必須問清楚。

    “老哥哥說皇上給你們上戶籍，還分田地？”

    “哎，跟你說，看看這些干活的人沒，都是逃荒的，本來大家伙草芥一樣的賤命，誰成想到了藍田就變了，皇上給我們重新上了戶籍，分了田地。

    男丁四十畝，女子二十畝，聽流民營的人說，他們剛來的時候皇上也只給了他們一人二十畝，還只給男丁。

    那時候皇上手里沒地，就把皇田拿來給他們分了，還給他們種子、農(nóng)具、耕牛，皇后娘娘帶著那些婦人植桑養(yǎng)蠶，還給孩子們請了先生，叫他們讀書。

    咱們這些人就沒他們那么好命，去年遭了旱災(zāi)才到藍田，現(xiàn)在大伙都后悔，早點來就好了，現(xiàn)在他們就守著那二十畝地，皇上給他們，他們不要?！?/br>
    老漢算是看明白了，不把眼前這位說明白了，自己就甭想脫身，干脆席地而坐，等著孔緯發(fā)問。

    “那既然皇上手里沒地，那應(yīng)該是藍田縣給你分發(fā)土地才是??？”

    “旱災(zāi)的時候，那些大戶放印子錢，占了不少土地，皇上看不得老百姓受苦，就拍皇后娘娘和崔大人，把那些大戶教訓(xùn)了，還把那些大戶的土地收繳了，這不久有土地了嗎。”

    “那些大戶就這么心甘情愿？他們沒有鬧事？”

    “鬧事？他們敢，皇上是天子，真龍轉(zhuǎn)世，就幾個區(qū)區(qū)地主還敢跟皇上鬧事，何況我聽說那些大戶也是心甘情愿捐的土地。

    現(xiàn)在咱們藍田收稅不一樣了，免了丁稅只收地稅，誰地多，誰就交的的多，而且還是叫，叫，叫，對階梯收稅，超過一戶不過百畝，收十稅一，超過百畝不足五百畝的九稅一，五百畝到一千畝的八稅一，一千畝以上的七稅一，超過五千畝的六稅一?！?/br>
    開始孔緯決定，李曄不過是把德宗年間的兩稅法，重新用起來罷了，沒想到李曄在兩稅法的基礎(chǔ)上，添加了階梯收稅。

    看似小小的改動，其實觸及的卻是深層次的東西，大戶之所以能稱霸一方，就是因為他們手中有數(shù)量龐大的土地，而繳納的稅賦卻很少，甚至不繳納。

    沉重的賦稅就轉(zhuǎn)嫁到了那些尋常百姓身上，如此就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huán)，大戶愈加富足，百姓日益困頓，朝廷能收的稅也越來越少，國不富民則不強，外敵環(huán)視，這才是國朝動蕩的根本所在。

    “大戶們有的是辦法避稅，他們又怎會心甘情愿呢?！?/br>
    “土地是禁軍丈量的，刻成石碑就立在縣衙大門口，每個村的村頭更是擺著兩塊石碑，一塊是全縣土地的，一塊是本村的，誰敢做手腳。

    皇上還規(guī)定，每戶不得蓄養(yǎng)超過十人的私奴，而且私奴不分土地，卻按照正常農(nóng)戶的雙倍交稅?！?/br>
    “隱戶，大戶們完全可以把那些私奴當(dāng)成隱戶啊？”

    “哈哈哈，你看看這個?！闭f著，老漢從懷中取出一塊木牌。

    木牌材質(zhì)一般，上面有一行字，寫著“藍田縣大水鄉(xiāng)楓林村周九，男，大唐二百二十年五月十七生，身長七尺，面黝黑，絡(luò)腮胡。”名字上還蓋著一個印章，“藍田戶籍專用?！?/br>
    木牌有個空洞，串上繩子就掛在老漢脖子上，上刷著一層桐油，保證上面的字跡不會被磨損。

    “看到?jīng)]，沒有這個牌牌，被抓住就以隱戶處置，無人認領(lǐng)這一律充當(dāng)官奴，有人認領(lǐng)的要繳納認領(lǐng)人全家稅額的五倍罰金，還要連續(xù)繳納十五年兩倍的奴稅?！?/br>
    妙啊，如此一來，除非那些隱戶不出門，不然一旦被發(fā)現(xiàn)等待他們的命運就是官奴一途了。相信那些大戶不會為了一個私奴，繳納數(shù)額巨大的罰金的。

    這樣既避免了大戶蓄養(yǎng)私奴，也從根本上消除了隱戶的隱患，更是增加了人口，想出此辦法的一定是個天才。

    如果李曄知道孔緯此時的想法，一定會害羞的，這不過是借鑒后世的戶口管理辦法，結(jié)合現(xiàn)今情況稍作調(diào)整罷了。

    老漢見孔緯拿著自己木牌發(fā)愣，就有點不耐煩了，就是一個戶籍牌子，至于抓著不放嗎，沒看我老漢脖子都彎的發(fā)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