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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續(xù)…… 第6章 06. =================== 一九八三年快到末尾,這天,絮狀的大雪飄得很急。 市場前面的雪地上已經(jīng)布滿了腳印,賣魚的把池子里的冰面敲碎,帶著腥氣的水濺在他的腿上、身上;買rou,肥的不行,瘦的也不行,買主和攤主吵了幾嘴,又被附近旁人好言相勸;賣饅頭的攤子前漫開了云一樣的蒸氣,有小孩被mama牽著手,一邊走一邊哭…… 陳淮水就是從這嘈雜、擁堵的人群里出來的,他身上穿著在英國買的大衣,腳上的短幫靴子很暖和,還戴了姥爺?shù)钠な痔?。陳淮水左手拎著裝了大蔥、鮮魚、水豆腐的籃子,右手里是姥爺點名吃的燒雞,大雪沒有要停的跡象,落滿人的肩膀了,仍舊在飄。 遇見祝富華完全是個偶然,第一瞬間覺得熟悉,下一秒,陳淮水才想起究竟在哪里見過,人總要變,變得發(fā)達(dá)或是落魄,因此,重逢的時候,會覺得回憶成了難以想象的事。祝富華坐在面攤的棚子下面,穿著一件厚重的藍(lán)色大衣,大衣的扣子緊緊系著,他的頭發(fā)還是那樣短的,鼻梁上可能是受了什么傷,深紅色痂痕還沒脫落,人高了,也精瘦了,看上去不是個小孩了。 老板把面端上來,祝富華搓著紅腫的雙手,從筷筒里取了筷子,他挑起熱氣騰騰的面條,沒吹兩下,就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有些燙,祝富華皺了皺眉,用顫抖的手蒯了一勺辣椒,放進(jìn)面碗里。 陳淮水還在猶豫是不是要打招呼,祝富華就察覺到什么一般,猛地把頭抬起來了,他看了陳淮水兩眼,握著筷子琢磨,黑亮的眼珠緩慢地滑動。 “是不是……祝富華?”陳淮水問。 祝富華把筷子擱在了碗上,然后,就不知道該把手放在哪里,他抓了抓皺巴巴的衣領(lǐng),最終,把攥緊的手放在了腿上。 坐的是矮凳子,因此,陳淮水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祝富華慌張地吞口水,說:“是?!?/br> “好幾年沒見了,以前我姥姥家和你家住得近,咱們還經(jīng)常一起玩兒,不知道你能不能想起來?” 陳淮水表露出那種優(yōu)渥之人的憐憫之心,把手上東西放下,然后,挨著祝富華坐了,他說:“我姥姥現(xiàn)在就住這附近,我出來買菜的?!?/br> 祝富華彎起嘴角微笑,很輕地說:“記得你,我在附近修房子的地方上班,現(xiàn)在天冷了就不動土了,我干點兒別的,掙錢。” 誰都能一眼看出祝富華是做力氣活的人,他比小時候高了很多,肩膀也寬闊起來,穿得破舊,衣服也不干凈,只在微微一笑的時候表露出小時候的可愛樣子。 陳淮水問:“家里還都好吧?” 祝富華抿著嘴搖頭,說:“我爸沒了,過完年沒的,我和媽一起掙錢給奶奶買藥,我不想讓奶奶死。” 十七歲的兩個人,都快要變成大人,但也顯得稚氣未脫。他們處在天差地別的境況里,陳淮水才從英國回來,不久之后又要離開家,繼續(xù)去那里求學(xué),可是祝富華呢,連一件合身的、體面的御寒衣服都沒有。 “我原來不愿意掙錢,”祝富華哆哆嗦嗦地拿起筷子,深吸了一口氣,說,“去三姐家吃飯的時候被三姐夫打了,我怕他再打我,就出來找工作?!?/br> 很多的時候,祝富華都是笑的,他毫不做作、毫不保留,眼睛里寫滿了難得的純真,卻也混雜著苦痛,難堪的事說出來了,似乎變得不難堪了。 說完那些,祝富華再挑起了一口面,進(jìn)嘴之前突兀地問了一聲:“你吃不吃?” 陳淮水搖了搖頭,說:“你快吃吧,一會兒涼了?!?/br> 這天,沙發(fā)上看電視的卓家老兩口被外孫子嚇了一跳,陳淮水頂著滿頭滿身的雪進(jìn)來,把菜籃子放下,然后不知所措地站在門邊喘氣,半天才說了一句話:“姥爺,今天燒雞吃不成了?!?/br> “去這么早都沒買著?”姥姥問。 雪化了,弄得頭發(fā)濕漉漉,陳淮水脫掉外衣蹲了下來,最后席地而坐,他一邊解著靴子的綁帶,一邊說:“你猜我遇著誰了?” “我遇著祝富華了,就那年夏天在老房子的院子里踢球,砸了咱家玻璃的那個孩子。好幾年沒見了,剛才在市場外面遇見他,很可憐,沒見過這么可憐的人……連件合身的衣服都沒有,我把買的燒雞給他,他不要,我就跑了?!?/br> 陳淮水還是岔著腿坐在客廳的地板上,他深吸了一口氣,整個眼眶都變得通紅。 他的視線落在地板上,后來落在自己腿上,然后,就抱著膝蓋嚎啕大哭起來,一種極致的難過在心底堆積起來,陳淮水目睹了祝富華的境況,像是目睹著人世和歲月的無情。 明明那一年,他們還是奔跑在巷子里的、無憂無慮的玩伴。 沒那么烈的陽光了,沒濃密的綠色樹蔭了,并不要緊的兒時回憶像電影一樣播放,陳淮水把眼淚擦在毛衣的袖子上,蹭得臉頰泛紅。 姥姥對姥爺說:“家棟從小就這么懂事。” 后來,陳淮水惹得姥姥也掉了眼淚,他去洗了把臉,姥姥把衣柜深處半新的冬衣翻出來,有三件。 她說:“家棟,都是你不想穿的,一點也不舊,也不知道那孩子穿不穿得上,你給他送過去,明天去吧,明天雪就停了。” 姥姥還說:“別去家里了,街里街坊太多,人家可能不好意思收,你能不能把他叫出來,讓他在哪兒等你?!?/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