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庭禾急忙問：“你不舒服嗎？”

    林照點了點頭，又抬眼看向手機屏幕，男生一貫沉著安靜的臉，此刻因為問得著急，竟然顯得浮躁了。

    看到他這副模樣，他很輕地笑了一下，安撫說：“沒事。”他推過支架轉(zhuǎn)向電視，隨口問，“在看《行星旅行指南》，一起？”

    葉庭禾看到屏幕里林照的臉轉(zhuǎn)向星球變換的絢麗光影，回憶起來：“我上學(xué)的時候在課上看過這個?！?/br>
    “青外？”

    “嗯，你不也是嗎？”他記得第一次見到季栩那天，他說過林照是自己往屆的學(xué)長。

    林照意外地?fù)u頭，他思考片刻，并不介意跟他分享一些無人知道的秘密：“只是掛了名，以前Daisy不同意我在外面上學(xué)?！?/br>
    葉庭禾不解地問：“為什么？”

    “因為……”林照遲疑了幾秒，“她的保護欲？我也不知道，大多數(shù)時候我們都沒法相互理解。”

    葉庭禾看著屏幕里不斷變化的畫面和字幕，猜想此刻林照的表情。

    是皺眉隱忍的？若無其事的？還是上次一樣，沒什么情緒，只是看起來因為索然無味，才顯得尤其失落的？

    他講話的聲音聽起來依舊平穩(wěn)，只是音量放得有些輕，像是在忍耐著什么。

    葉庭禾原本因為林照話里的情緒感到些許惆悵，卻在驀然間捕捉到一縷似曾相識的片段——好像在半個月前，自己也是用類似的手法轉(zhuǎn)移話題糊弄陸平嘉那個小傻子的。

    葉庭禾回想林照轉(zhuǎn)移鏡頭方向的那個動作，腦海中竟然浮現(xiàn)出季栩總是被林照惹到氣急敗壞的臉，差點笑了。

    他抬手敲了敲屏幕，直白地說：“我想看你的臉?！?/br>
    屏幕畫面紋絲不動，林照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是覺得他的口氣有些好笑，逗小孩兒一樣佯裝不懂：“你敲什么？我是你的有求必應(yīng)屋嗎？”

    葉庭禾被他說懵了，愣愣地抬著手，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

    門外忽然傳來助理的聲音，他敲著門問葉庭禾醒了沒，葉庭禾被他嚇了一跳，下意識扣過手機，起身去開門。

    等葉庭禾心不在焉地聽助理傳完話，再回去拿起手機時，這個視頻電話早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在短暫的休息過后，葉庭禾再回劇組，便和陸平嘉分開了。他在B組，一大群人坐車去山上，拍攝垂云山部分，司昭的個人故事線。

    不管是為了節(jié)約成本還是方便搶時間，這一場都應(yīng)該在棚里拍。他也是此時才知道，是出品人臨時決定實景拍攝，于是昨天特地找人在山上搭好景。

    葉庭禾的片酬都是按天算的，多留一天就是多一天的錢，制片在這方面算得很緊，幾乎每天的通告單都盡可能把他的戲份排滿，方便這位早日殺青。

    昨天他還在想制片怎么這么大方，原來是客觀條件不以人意為轉(zhuǎn)移。

    車沿著盤山公路轉(zhuǎn)著彎，霧靄飄飄悠悠地掛在山腰，從山頂舉目望去幾乎看不清底下的樹木房屋。清凈遁世，不沾半點人間煙火。

    山下還沒感覺，上了山就開始下起了小雨，雨絲細(xì)細(xì)密密地落在車頂，始終不大。

    好在不大，不影響今天的拍攝進度。

    今天要拍的第一場是祭拜的戲，司昭剛到垂云山，忠仆替他給父母親族立了一個衣冠冢，老神仙壓下他的頭讓他跪，卻不是為了報仇，而是想他放下，徹底忘記。

    他的頭發(fā)被雨水沾濕，細(xì)小的水珠從臉頰滑落。他伸手去擦，模糊的眼前好似閃過一絲金光，身旁人影綽綽，他晃了晃頭，再看仍是一字都無的碑。

    他想在雨里放一把大火，燒透半邊天，可雨絲綿密，下個不停，就連燭火也燃不起。

    他握緊那把香，問老神仙為什么點不著，要怎么點著。

    老神仙說，點不著就不點了。

    司昭不聽，直起身，伸手搶過小童子手里的青傘，一點一點扎進墓前濕軟的泥土中，傘柄入土，與空白的墓碑相互倚靠。

    燭火燃起的瞬間，他黑色的眼眸中好像也燒起一把火，可沒幾秒，就隨被吹滅的燭火一起沒了。

    他三次點燃，又眼見著三次熄滅。

    司昭終于放棄，將燒過的、未燒過的香與燭攏作一把，狠狠擲向幾米外的青松林中。

    “嗶剝”一聲，青松林轉(zhuǎn)瞬間燒起大火，搶過日頭的風(fēng)光，幾乎點亮了整片天的霞光。天地猩紅一片，漫天的紅光在雨里互相纏裹，彼此吞噬。

    小童子滿目驚恐，看向老神仙。

    老神仙不說話，背著手遠(yuǎn)遠(yuǎn)站著，任由他瘋。

    司昭沒有抬頭看火，他只盯著那柄在紅光里搖搖欲墜的青傘，伸手扶了一下。

    老神仙走前，低頭看了司昭許久，最后對他說：“放下吧，誰又能生而如意?！?/br>
    天邊的云層漸漸散了，光熱也消失了。雨仍在下，似乎從未停過。司昭跪在泥里，遙望遠(yuǎn)處依舊蓊蓊郁郁的青松林，眼前金光不斷，像是一場持續(xù)高熱帶來的幻覺。

    人間所以貴慕神仙者，以其快樂無惱，長生久視耳?？伤麉s在這一刻斷絕了以往對神仙的所有幻想，既然連神仙也無法生而如意，所謂無憂不過自欺欺人，那長生又有什么意義。

    他寧愿不要這些多余的年歲！

    自他上山的第一天起，垂云山便留不住他了。

    葉庭禾并不知道，在他不在的A組，一個關(guān)于他的流言甚囂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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