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包袱，轉(zhuǎn)換角色，要么就別成家?！敝x堂燕說，“我二十多歲的時候，以為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一個人浪蕩一生，錢包里一疊酒吧VIP金卡，北京周邊的賽車場全是邊董存的跑車，一千來萬兩千來萬三千來萬的都有。我記得我在金鯉湖扔了一輛拉法，讓邊董訓得我半年沒摸車?！敝x堂燕摸摸鼻子，“后來的兩三年，網(wǎng)上提到謝堂燕這個名字，就是扔拉法的那個敗家子?！?/br>
    “酒吧很有趣，會所很有趣，飆車跳傘都很有趣，愛情不一樣。我遇到方先生后，他是世間樂趣的集合體，那種感覺頗為奇妙，就像得到了一座魔法屋，而方先生是唯一的鑰匙。”謝堂燕說，“說了這么多，總結(jié)起來就一句話，祝你們商場所向披靡，情場相知相伴，做人問心無愧?！?/br>
    場下響起連綿不絕的掌聲，持續(xù)五分鐘才進入下一個環(huán)節(jié)。

    《金和·知春會》結(jié)束，謝堂燕拎著一瓶礦泉水走出展播廳，看到方庭珩倚著墻等他。他走過去，還沒開口，被方庭珩抱個滿懷：“哎？怎么了？”

    “我……”方庭珩的聲線不穩(wěn)，他哽咽一聲，將腦袋埋進謝堂燕肩窩，“我想你了?！?/br>
    “……”謝堂燕算算時間，他早上九點開車出門，現(xiàn)在是……下午四點，他感到有些說不出的怪，念在方庭珩連著做一周噩夢的情況，他體貼地沒有追問，另起話頭說，“你餓了嗎？”

    “沒有，我沒什么的?！狈酵ョ裎兆≈x堂燕的手，站直身體，“就是有點難過?！?/br>
    其實他難過極了。

    像被一雙手扼住喉嚨，隨他撲騰掙扎也無法阻止生命的流逝。

    他想哭，卻又茫然，惶惶不知所措。

    “我們?nèi)コ韵挛绮?？”謝堂燕提出想法，他牽著方庭珩走出人滿為患的長廊，來到電梯前，摁下樓鍵，“我突然想吃葡萄慕斯了，你呢？”

    “核桃松餅?！狈酵ョ裾f，安靜地站在一旁，除了緊攥住謝堂燕的手，他沒有別的舉動。

    謝堂燕皺起眉頭，這和平時的方庭珩一點兒也不一樣，他印象中的大狐貍應(yīng)該是活潑跳脫鬼機靈的。方庭珩一周前結(jié)束了一部紀實性電視劇的錄制，飾演的角色是創(chuàng)傷性PTSD患者，也許是入戲太深，謝堂燕這樣想著，以后方庭珩接的本子他得把把關(guān)。這才三十來歲就精神病了可怎么辦。

    方庭珩腦子里滿是，這一周的夢里的畫面。

    那些夢是連貫起來的，非常真實，真實得仿若親身經(jīng)歷。而且醒來后依舊能記住，而不像以前那些天馬行空的夢，在醒來十分鐘后就忘得七七八八了。

    夢里的故事從他二十二歲那年開始。他簽約進三角魚經(jīng)紀公司，被老板送去陪酒，他遇到的不是謝堂燕一行人，而是一群肥頭大耳的中年男人，他驚駭之下捏斷了男人的命根子，逃出KTV。

    夢里的主角是他，又不是他，因為人物行為并不受他本人控制，他只是個沒有主觀能動性的旁觀者，以第一視角經(jīng)歷這荒謬的一切。

    無垠集團依舊財力雄厚，網(wǎng)絡(luò)上卻沒有金燕子的傳聞，法拉利沒有掉進金鯉湖，也沒有江暖投資這號公司。

    方庭珩狼狽地逃出京城，向南而去，先是南京，再是上海，輾轉(zhuǎn)一圈，送過外賣，學過廚師，做過編輯，每一份工作都做不長，因為他怕那位胖子老板報警通緝他。他逃了八年，三十歲時，他發(fā)覺，似乎沒有人在意他姓甚名誰，做過什么，他猜那位老板并未舍下面子報警，這才揣著攢的那筆錢，來到臨水市，在一個小巷子里買下一間老宅院開旅社，起名“時間魔術(shù)”。

    風平浪靜過去兩年，他遇到了謝堂燕。

    那個蜷縮在墻邊的身影，滿身風雪，一雙眼中是刻骨的寒霜，避過四月的桃花春色，他是一把銹跡斑斑的鐵劍。

    他們相遇得太晚了。

    晚了十年。

    就晚了一生。

    三天的短暫相處，心動的種子還未萌動已然枯萎。

    方庭珩記得夢中看著謝堂燕一天一天衰弱，這人毫無求生欲的模樣，堅決拒絕送醫(yī)的口吻，幾乎讓旁觀的他心臟破碎。

    十年，謝堂燕，你究竟做了什么？

    人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才會心如死灰，只求解脫？

    謝堂燕閉眼后，方庭珩撥出的一個電話開啟了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

    謝英卓出現(xiàn)，領(lǐng)回謝堂燕的尸體，方庭珩與謝英卓一同北上，回到他曾經(jīng)逃離的北京。

    方庭珩將五十萬退還謝英卓，自愿出庭作證，被告人是謝英來和張誠朔。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方庭珩因十年前的故意傷害案被盯上，昔日色欲熏心的老板已經(jīng)破產(chǎn)，對方威脅不賠償就起訴。

    謝英卓雇傭律師幫忙，判定十年時間過了追訴期限，對方?jīng)]有立案和起訴的權(quán)利。

    同期，謝堂燕死亡案宣判，張誠朔故意投毒致受害人死亡，判處無期徒刑，緩期兩年執(zhí)行。方庭珩對瀕臨死亡的患者，經(jīng)其承諾，不采取治療措施任其死亡的行為，屬于消極安樂死，不構(gòu)成故意殺人罪，當庭釋放。

    至此，塵埃落定。

    謝堂燕葬于京城北山墓園，謝英卓登頂謝家三代。

    案子結(jié)束的第一天，方庭珩帶了一束白玫瑰來到北山墓園，彎腰將墓碑上的文字和照片擦得干干凈凈。

    （1992-2027）35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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