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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安東嘆了口氣,正欲說話,卻被另一個人打斷。 “何先生!” “嗯?”這聲音是極大的,何聿秀應(yīng)聲,猛地一回頭,卻見身后站著一個胖胖矮矮的人。 那人穿了一身泛黃的長衫,衣角上打了幾塊補丁,臉上有幾分灰白。 這是… “郭東群?!蹦侨顺斐鲆恢皇?。 那個用舌頭畫畫的人。 何聿秀沒伸手。 上次的見面著實讓何聿秀印象深刻,坦白說,他對他并沒有什么好印象。 郭東群見他沒反應(yīng),尷尬地收回手,撓了撓了腦袋,說:“又見面了。 陳安東在一旁問:“這位是?” 郭東群聞聲,十分殷勤地又朝他伸出了一只手,說:“鄙人也是一位畫家,你好。” “陳安東。”陳安東同他握了下手。 郭東群偷瞄了一眼何聿秀,說:“我剛才都看到了,那姓黃的是故意抬價,他慣是喜歡這樣欺負人的?!?/br> 陳安東聞聲提起了興趣,“哦?看來郭先生和那位黃老板打過交道?” 郭東群嘆了口氣,擺擺手,說:“都是過去的事了,不提也罷。” 何聿秀看見他還是帶著些防備和警惕的,畢竟上回這人是和黃二一起的。 郭東群見他不語,便知他還是心有芥蒂,他自嘲道:“我知道何先生不喜歡我,你們這些用筆畫畫的,總覺得我用舌頭畫畫是嘩眾取寵?!?/br> 何聿秀看著他,沒接話。郭東群話音一轉(zhuǎn),說:“可我卻要說你們不夠有想象力,你們整日守著那些程式化的東西有什么用?一天天只知道學(xué)古人,不知道創(chuàng)新,你看看那些所謂的文人畫家,一個個端著那么高的架子,張口閉口之乎者也,好像是從古代來的人一樣。時代變啦,你們那套也早就該變變了?!?/br> 變變變,又是變。 這話何聿秀近來實在有些聽煩了。 他問郭東群:“那你改用舌頭畫畫算什么變法,這就是你所謂的創(chuàng)新?我們的繪畫最是講究筆墨的,你倒好,直接將那筆都丟了,舌頭能畫出來什么東西,不過是些形體不準、不甚考究、任意涂抹的野狐禪罷了?!?/br> 郭東群挑了下眉,“誰說我將筆丟了,我的舌頭就是我的筆,難不成筆就一定比舌頭高級嗎?我的畫首重精神,不重形式,古今文人畫不也是寧樸毋華、寧拙毋巧、寧丑怪、毋妖好,寧荒率、毋工整,純?nèi)翁煺?,不假修飾么?憑什么他們可以,我就不行?何況唾液更有助于色彩暈染,我用舌頭畫畫,也正是發(fā)揮了其長處,有何不可?現(xiàn)在大家都在變,何先生,你也改改你的思維吧。” 他這話不知哪里刺激到了何聿秀,何聿秀頓了一下,隨即笑了一聲,低聲道:“新不一定就是好,舌畫終歸是有局限的,你離畫太近,便只知其近,不知其遠,只知局部,不知整體,你只看到我停在原地,可你自己知道自己究竟走到了哪里么?原來你用筆畫畫,現(xiàn)在用舌頭畫,看上去標新立異,可畫的還是梅蘭竹菊、還是山山水水,于畫本身,你的舌畫又‘新’在了哪里呢?” 郭東群愣了愣,聽見何聿秀又說:“你字字句句仿佛都在指責(zé)我死板、傲慢,不時髦、太迂腐,可這年頭,日子一天天在變,你變了,不光要別人接受你的變,還要別人跟著你一起變,這難道不是一種新的死板、傲慢么?” 這話不知是說給郭東群,還是說給他自己。 腦中閃過一個人的臉,他的心仿佛被刺痛了一下。 那人從前也跟他吵。 “何聿秀,你太不知天高地厚!” “我和你不一樣,你我本心不同,你圖個一世英名,我圖個一生順遂,你大可以做你的青天白日夢,我旁的不要,只要天底下無人像你一樣,敢瞧不起我?!?/br> 他眼睛看著前方,像是凝視著眼前的郭東群,卻又像是透過他,看著那個人。 郭東群臉色漲得通紅,“當然不一樣,我至少嘗試過了,就算試錯了又怎樣?” 何聿秀一下子不說話了。 比起初見時的唯唯諾諾,這人談起畫畫時透露出的一種固執(zhí),是他萬萬沒想到的。 畫畫上的事,細細掰扯起來,恐怕就算搞出個擂臺,說上個三天三夜也沒辦法說清楚誰對誰錯。 無論是杭風(fēng)玉、還是郭東群、亦或是他,人人都有自己認為重要的東西,即便是這東西,在別人眼中一文不值。 他揉了揉眉心,忽然覺得有些累了。 “我不懂你為什么非要如此選擇,你也不懂我為何一定要堅持,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你守住你的,我守住我的,這就夠了?!彼f。 說完,他停頓了一下,朝郭東群緩緩伸出了一只手。 這是示好的意思。 他的聲音不大,但展廳此刻本來就很安靜,因此他的話,聽起來格外清楚。 解知文看著他那只手,十分驚訝,這不像是他這個多年好友會做的事。 印象里的何聿秀,更像只刺猬,誰惹了他,他便要刺回去的,哪會和別人握手言和。 他覺得何聿秀變了一些,但又說不太清,只隱隱約約覺得,何聿秀身上的棱角,如今變得柔和了許多。 郭東群顯然也愣了愣,旋即,他反應(yīng)過來,看著那只手,也釋然了。 他嘆了口氣,伸手握住,“既然如此,那我們就都守住自己吧?!?/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