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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光陰倏忽而已,到了這個年紀,除了解知文,他竟再沒有一個說得上話的知心朋友。 腦子里忽然閃過許紹清的臉,或許…他也算是一個能說的上話的吧。 念及此,他驚了一下。 怎么想起他來了… 他晃晃頭,不再想些其他的事情。 夜里泛著的涼,攀著衣服縫隙鉆到心里,凍得他打了個寒顫。 從一層繞過去,左手邊的屋子里面男賓女賓在跳舞,另外的廳里有角兒在唱戲,喜氣洋洋,婚禮就是這樣,把全天下的熱鬧都聚到一處來,來渲染出平安喜樂的氣氛,以期待著未來的日子,也能如此。 喝的半醉的客人,失了才來時的儀態(tài),走路開始歪歪扭扭。衣衫革履的企業(yè)家,幾杯黃湯入喉,也走向了女賓,半摟著調(diào)笑著退場。 何聿秀帶著滿袖甲板上的冷風,從那寂靜而寒冷的江上,擠進喧鬧且夾裹著熱流的人間。 頭上昏沉,兩腿如灌了鉛,周遭全是陌生而洋溢著喜樂的臉,何聿秀借步走過。 “這任家真是好大的排場…” “哎呀,可不是嘛,我看著那臺上的唱的就很好…” 熟悉的聲音。 何聿秀稍稍扭頭一瞧,看見了從里頭出來的人,不是他認臉認得厲害,實在是程先鶴這人,實在叫人忘不掉。 程先鶴穿得很斯文,興許是怕冷,頭上戴了頂氈帽。他靠在門口同人相談甚歡,臉上帶著笑,看樣子心情很是愉快。 不想和他多做糾纏,何聿秀同他擦肩而過,反倒聽見那程先鶴,不明意味地冷哼了一聲。不知是對他還是對誰,他也懶得回頭看,揉了揉后頸,回了房。 原以為很快就能睡著,沒想到翻來覆去很久,卻始終難眠。 情不自禁回憶起這些年的日子,大部分時候是快樂的,偶爾有些寂寞的時候,也被他有意無意的遺忘了,好像忘記了就如同沒有發(fā)生過一樣。今晚的杭風玉,讓他想起很多年前,他在學(xué)校的日子。 那些曾經(jīng)肆意跑馬,舉杯望月,張狂得誰也不放在眼里的日子。 斗酒試畫,墨水當做酒水,灑向如同雪野一般的紙,手指攏如驟風,幾點墨苔,就這么輕易地醉倒了年少,年少時期兩三好友,曾以為此生難得,如今也只是變成了磅礴山野之中的點景人物,還是恨不得抹消的那筆。趁著酒意說出來的胡話,曾經(jīng)聊的是肝膽相照,現(xiàn)在說的是獨過陽關(guān)。 道分兩條,但到底這路,還是自己走了去,無有旁人能決斷。 本以為能倒頭就睡,結(jié)果翻來覆去,rou體和靈魂仿佛分開了一樣。身上是疲累的的,腦子里卻如同走馬燈一一樣,過去的事情輪番顯現(xiàn)。想記起的不想記起的,一下子全都翻涌了上來。屋子里獨他一人,婚禮的喜氣,在關(guān)門的那一瞬,似乎就被隔絕在了外面。 如同一把火落盡了水里,無盡的黑煙,頓時從那窄口,爭相恐后地冒出來。 太難捱的感覺。 索性不睡了。 他披上衣服,又踱著步子下去。 下去端了杯酒,他又踱到了甲板上,甲板上空蕩蕩,大家該是都回去休息了。江面上的風,開始砭人肌骨起來,好歹幾口酒入腹,周身又暖和起來。 他剛才醉有五分,如今已醉到八分了。眼神已經(jīng)不甚清明,饒是帶著副眼鏡,卻連那頭頂?shù)陌霃澰?,也看不太清,只覺得抬頭望去那彎月,像極了被拉長的燈芯。 最后一口酒入腹,他酒杯一甩,整個人癱在船上,宛如一個死人,一動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聽到了一道踉蹌的腳步聲,迷迷糊糊睜眼一看,不太真切的一個人影,身材體量,像是那杭風玉,但到底是不是,他已經(jīng)看不清楚了,只感覺對方走過來,似乎和他一道癱在了甲板上。 鼻梁上的眼鏡被勾走,那人說:“原來你也近視了…” 眼前一陣模糊,天上的月仿佛在跳躍,原只有一個,后來變成了許多個。 何聿秀有些暈,不理會他,閉上眼睛,耳邊傳來了一道笑聲,孤零零的一道,可聽在人耳朵里,并不覺得好笑,何聿秀好奇他笑什么,卻沒問,也懶得睜眼。 何聿秀聽見他喊了一聲:“明月,明月!” 聲音極其高昂。 何聿秀側(cè)了個身,卻又聽見那人喊:“馱我到衢陵——” “我要衣錦…還鄉(xiāng),榮歸故里!” 此人定是有病。 何聿秀捂了下耳朵,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喊他名字,斷斷續(xù)續(xù)。 “聿秀,聿秀——” …… 不知何時睡著了,再醒來的時候,卻是被急促又激烈的敲門聲驚醒的,何聿秀有氣無力喊了句:“誰啊?” “何先生!” 何聿秀頭昏欲裂,開了頭卻見是那陸小蝶,何聿秀看了眼時間,此刻不過凌晨四點,他愣了愣,卻見那陸曉蝶,深紫色絲絨旗袍外頭套了件男式風衣,神色十分著急,似乎是匆匆披了衣服,又匆匆趕來。 她踮著腳尖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打擾了…風玉,風玉在不在你這兒?” 何聿秀愣了愣,“杭風玉?” “不在?。克趺磿谖疫@兒?” 陸小蝶擠進去看了一眼,果真沒有,何聿秀皺著眉,想著這陸小蝶凌晨怎么跑到他這么找杭風玉了,只是陸小蝶還沒來得及解釋,便聽見門口有人喊了一句:“陸小姐!一層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