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著微信的聊天框看了半天，才慢慢輸入：

    【其實也不是不想上班】

    【是有點想見你?！?/br>
    【?！?/br>
    沒有是因為晚上的天氣好。

    也沒有是因為她不想上班。

    就是單純的,有點想見他。

    這樣強烈的欲望,其實并不是第一次。

    宋嘉木那段來勢洶洶的問責(zé)陡然闖入了她的腦海。

    有些她以為自己已經(jīng)早已塵封的記憶，像是打開了閘門一般涌出。

    回憶起來竟然連當時的細枝末節(jié)都記得一清二楚。

    上一次這么想見他。

    是陳時嶼出國的那一天。

    陳時嶼家里出事之后,他就很少來學(xué)校上課。

    那段時間正好趕上高三模擬考，從學(xué)?；貋砭褪嵌?到放榜也不過短短兩三天。

    考試的時候打亂了考場，徐青桃被分到了實驗樓考試。

    名次出來的時候，徐青桃看完自己的分數(shù)，下意識往下面找去，沒看到陳時嶼的名字。

    周圍傳來討論聲，和她一樣也有人關(guān)注他：

    “陳時嶼怎么沒考啊？”

    “你不知道嗎，他好像沒來讀書了?！?/br>
    “為什么？就因為家里出事嗎？”

    “不知道，聽別人說好像是要出國?！?/br>
    討論聲越來越遠，那兩人也漸漸地消失在拐彎處。

    只是聲音依舊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落在耳朵里是那么清晰：

    “最近出國的學(xué)生好多啊，程嘉怡是不是也出國念書了？”

    “我去，他們倆一起的啊，這是干嘛，雙宿雙飛嗎？”

    “管那么多干嘛，有錢人想出國就出國，不用高考真爽?！?/br>
    “真好，說不定以后還會定居在國外，反正有錢?！?/br>
    直到被謝笙拍了一下肩膀，徐青桃才回過神。

    “站在教室后門發(fā)呆干嘛，當門神嗎？”

    “……沒有?！?/br>
    過了會兒，徐青桃聽到自己的聲音：“他們怎么說陳時嶼出國了？”

    “哦，好像是的?！敝x笙看了眼手表：“今天下午的飛機吧，上回在辦公室里聽到的?！?/br>
    有那么一刻，徐青桃感覺自己什么聲音都沒聽見。

    她抬頭，視線從小小的格子窗戶向上看，世界那么大，但她卻那么小。

    而她通往這個世界的唯一橋梁，早就已經(jīng)斷在了幾個月前。

    現(xiàn)在，他要去橋梁的那一頭了。

    謝笙意識到什么，開口：“他沒跟你說嗎？”

    徐青桃回神：“為什么跟我說？”

    “……哦?！敝x笙轉(zhuǎn)移了注意力，摸了摸她反復(fù)結(jié)痂又出血的傷口，在耳垂：“我還以為他會跟你說來著。”

    二模之后為了讓學(xué)生放松心情，教導(dǎo)處統(tǒng)一發(fā)放了手機，給家里報個平安。

    到了這時候，徐青桃的手機顯得格外沒用，因為不需要有人知道她是否平安。

    手機是宋嘉木給她的。

    作為上一屆的理科狀元，二模結(jié)束后重新被學(xué)校邀請回來，在動員大會上做優(yōu)秀畢業(yè)生演講。

    他理由充分：“來的路上遇到老趙，順便就把你們班的手機帶過來了?！?/br>
    徐青桃接過后低聲說了句：“謝謝?！?/br>
    宋嘉木聲音清冷：“恭喜你，這次考得不錯?！?/br>
    她開機后下意識點進了信箱。

    什么都沒有。

    “這是你疊的紙飛機？”

    宋嘉木還了手機之后沒走，視線落到了她課桌上的玻璃瓶里。

    慢慢地裝著小小的紙飛機，是各種用過的便利貼疊著的。

    打開來，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計算公式和解題步驟。

    “不是我疊的?！?/br>
    “嗯?！彼渭文局皇翘嵝蚜艘痪洌骸耙呀?jīng)到高三了就不要做這些分散注意力的事情，我和你jiejie都希望你可以好好考試。”

    提到程嘉怡，徐青桃感覺呼吸凝滯了一瞬。

    宋嘉木什么時候走的，她完全不知道。

    數(shù)學(xué)老師帶著試卷在黑板上講解起二模試卷上錯的最多的例題。

    中年男人不太標準的普通話斷斷續(xù)續(xù)的在她耳邊響起：“……反比例函數(shù)就是無限接近但是永不相交……”

    “轟隆——”一聲。

    窗外落下悶雷，來不及關(guān)的窗戶驟然被大風(fēng)拍打，卷起教室的窗簾與試卷，夏天的暴雨姍姍來遲。

    班里亂成一鍋粥，在她耳邊吵吵鬧鬧，手忙腳亂的整理自己的書桌。

    徐青桃坐在靠窗的位置，臺風(fēng)一吹她受災(zāi)情況格外慘烈，裝著紙飛機的玻璃瓶被刮到，卷著各種顏色的紙飛機飄向了窗外，洋洋灑灑了漫天。

    徐青桃一愣，連忙想要撿回來。

    只是她沒來得及關(guān)窗，大雨就這么傾盆而下。

    只是這一刻，腦海中忽然浮現(xiàn)了不久前的一幕。

    陳時嶼坐在她后桌，手欠的把她所有記過草稿的便利貼疊成紙飛機，然后用來上課的時候sao擾她。

    徐青桃忍無可忍，只好小聲請求：“你能不能不要打擾我學(xué)習(xí)?！?/br>
    陳時嶼靠過來時，身上有一股很好聞的皂角味，清新干凈，不知道用的是什么牌子：“好學(xué)生還這么用功?！?/br>
    說話漫不經(jīng)心，帶著少年的肆意：“干什么？為了跟宋嘉木考一個大學(xué)？”

    徐青桃沉默著沒說話，半晌才回答：“不是?！?/br>
    “不是喜歡他？”

    “不喜歡。”

    “哦?！鄙倌昕吭谝伪成希佳劭⌒銖垞P，像是不經(jīng)意的問了句：“那你喜歡誰?！?/br>
    ——。

    那是她這一輩子，做的第一件，最出格的事情。

    不知道機場，不知道航班，不知道他幾點的飛機，就這么趁著班里亂糟糟的一團，從教室后門拿著傘跑了出去。

    攔下街邊的計程車，徐青桃感覺自己這輩子沒有跑得這么快過。

    至少再見他一面吧，難道就這樣不告而別，今后的人生就再也沒有交集了嗎。

    哪怕是朋友。

    只是她的沖動很快就被現(xiàn)實打敗。

    坐上計程車的那一刻，在司機問她去什么機場的時候，徐青桃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就這么，茫然一般。

    失去了對整個世界的聯(lián)系。

    少女的校服已經(jīng)被雨淋濕了大半，渾身狼狽，師傅問了半天沒有回答之后，以為她是上課途中跑出來的學(xué)生。

    看她的校牌還是念高三的學(xué)生，師傅想都沒想就聯(lián)系了保安，最后輾轉(zhuǎn)找到了班主任。

    她下車時，一直藏在她衣服口袋里，唯一一只搶救回來的紙飛機就這么垂直掉落。

    班主任替她撐傘的時候，一腳踩平了它的形狀，就這么被雨水浸透，成為一張廢紙。

    拿著一張船票怎樣才能登上一架飛機。

    沒有擁有過的東西在放棄的時候為什么還會覺得失去一切。

    情緒好像不用任何過度，隨著這一場大雨的磅礴，徐青桃抱著書包就這么站在原地，眼淚沒有任何預(yù)兆的落下，先是抽泣，壓抑著什么一般，死死地抱著自己的書包，然后是聲嘶力竭地嚎啕大哭。

    嚇壞了班主任和司機師傅，小姑娘哭得那樣傷心，好像要把這一輩子的眼淚都在今天流干凈，班主任拍了拍她的腦袋，安慰道：“是不是高考壓力太大了啊……”

    她知道不是的。

    她還知道，他的紙飛機碰到雨天終究會墜落，再也飛不起來了。

    -

    徐青桃再次醒過來的時候，都快下班了。

    嚴玲看她身體有點不舒服，所以趴了一下午也沒讓她起來。

    徐青桃睡了一覺之后精神好多了，想到夢里顛三倒四的內(nèi)容，就有點頭疼。

    看了眼公司里的節(jié)目組員工都在收拾攝像機，應(yīng)該是拍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