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畢，攏枝再度將眸光意有所指的落到在了謝殊身上，心中不由憤懣，明明是謝殊自己的手筆，主子又為什么要用諜司的名義為他遮掩。

    解毒的方子，早在謝相答應(yīng)在朝中舉謝氏全族之力保會試科舉順利進(jìn)行時，就由自己親手寫下遞了出去。

    真不知謝殊是從那里找來這等毀人心智的藥物，若是她再晚一步解毒，姚氏恐是要一輩子都這般瘋瘋癲癲的度過，再難清醒過來。

    “攏枝，嫡母姚氏的頑疾，可有藥能醫(yī)？”

    此刻沉寂已久的謝殊倏爾出聲，黑曜似的眸子看向攏枝，不似平常溫和，反倒給人一股莫名的壓迫感。

    “都說了是中毒，不是……病了?！?/br>
    攏枝額間生了一絲冷汗，語氣在這樣冷然視線的注視下頓了一頓，旋即改口胡謅道：“宿疾頑固，恐不會再好了?！?/br>
    看著男人折身離去的背影，攏枝壓下心中的戰(zhàn)兢，暫且疏了一口氣，她是毒中圣手，哪里有解不開的毒，砸自己招牌么？

    更何況若不給姚氏解毒，令她恢復(fù)正常，謝相那樣一個精明的人，又哪里肯心甘情愿的助新帝這一回？

    只是回想起謝殊方才的神情，也不知自己方才的話謝殊究竟信了幾分。

    作者有話說：

    謝殊開始搞事情了~~~

    第53章 、大忌

    御殿之上, 孟清禾一身戎裝、紅纓簪發(fā)高束腦后，一璧短劍細(xì)刀雙折交列并于腰側(cè)，鹿皮長靴踏地, 一改往日柔態(tài)，英氣盡顯。

    “璟王舊部已盡數(shù)剿滅，天牢里關(guān)押的那些亦已隨禁軍放出，一旦端王回京伏誅后, 皇上捉拿璟王舊部用其抵罪, 在一眾朝臣面前也算是給了個像樣的說法?！?/br>
    孟清禾眸光凌厲, 眼底卻顯出一片青黛, 禁軍不在皇城這等秘聞必須嚴(yán)防死守，傅翊此番不惜兵行險招, 為的便是永久的除去傅珵這個后患。

    傅翊高坐龍椅之上, 姿態(tài)凜然, 十二冠流冕被他輕放在御案側(cè)緣, 御筆朱批落下一個‘準(zhǔn)’字后，將那方奏折徑直扔向福順手中的托盤。

    “自謝相辭官后，朝中勢力流動的倒是愈發(fā)頻繁了?！?/br>
    明黃的龍袍上繡著的五爪金龍盤旋其上，帝座上的男人鳳目俊朗，生殺予奪盡在一念之間。

    世家對此次寒門入仕的會考始終持著不松口的態(tài)度，翰林中的編修撰人平日里如履薄冰, 生怕成了大族眼里的絆腳石, 著實畏縮的很。

    “阿姊, 謝太傅的身子恢復(fù)的如何, 可能為朕所用？”

    皇帝自案上鋪卷開一側(cè)空白圣旨, 他思忖許久, 自古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謝家到底替他解決了一些麻煩，既然謝錚衡辭官歸隱，那子承父業(yè)亦在情理之中。

    沈堯安攏著拂塵不發(fā)一言，陛下動了啟用謝殊的心思，連封謝嫣然為后的圣旨都已安排妥當(dāng)，那太后那邊…

    “圣上明見，如今過于依仗謝家終是惹人話柄，不妨先向綾華長公主商議借兵之事?！?/br>
    綾華此次受容景衍脅迫，明為接傅珵回京，實則為了懷淑，否則派去接應(yīng)的人也不會這般拖沓，甚至是故意暴露行跡。

    孟清禾并不愿謝殊參與到朝政中來，權(quán)勢縟繁，入局容易抽身卻非一夕之功。國師失節(jié)到底是一樁大事，在她看來，傅翊將其強(qiáng)行攬在自己身上已屬不智之舉。

    白菡霜一事在內(nèi)廷動蕩頗大，司天監(jiān)那群人不敢觸怒天子威嚴(yán)，便日日嚷嚷著要處置國師，以至隔三差五就來金殿門前跪上一跪，傅翊下朝歸來每每撞見都很是頭疼。

    “茲事體大，容后再議吧~”

    傅翊抬手指尖輕撫了兩下腰間的香包，上好的繡料底下用暗線描了一個‘嫣’字。近幾日謝嫣然呆在元和殿頗為安分，自白菡霜那事出了以后，他的貴妃便不再頻繁的出現(xiàn)在御殿了。

    皇帝心里眼眸下垂，心底隱隱閃過一陣失落。罷了，等解決完傅珵和會試一事，他再去元和殿與她細(xì)細(xì)解釋吧。

    “綾華心系懷淑，定是對容景衍的種種作為積憤已久，陛下何不與之聯(lián)手，再來與之協(xié)商?！?/br>
    “阿姊覺得在綾華眼中，是朕的分量重一些還是這張龍椅？”

    傅翊曾承諾過綾華禪位于她，可那僅是權(quán)宜之計，輔國將軍手下兵力不及容景衍是事實，即便加上禁軍，能一舉殲滅他們的勝算亦不會超過五成。

    舊臣世家被這場會試弄的人心惶惶，提及先太子傅珵皆是懷念其仁德，更有甚者私下傳聞他的皇位來得名不正言不順，這般局勢，又要他如何再顧及昔日的手足之情，留下傅珵性命。

    孟清禾垂眸不語，綾華的問鼎之心自始至終堅若磐石，她亦知曉驅(qū)虎吞狼終非良策。

    ***

    相府的匾額又換作了謝府，謝殊另立新邸的事，也因著謝錚衡的離去而不得不暫時擱置下來。

    他現(xiàn)在每日在府內(nèi)養(yǎng)花弄草，觀書下棋，閑暇時刻也不入宮中上值，惹得太學(xué)那些老古董紛紛告狀到御前，指責(zé)他躲懶倦怠。

    “本就是一樁閑差，帝師之名是虛是實，還在陛下是否雨露均沾?！?/br>
    孟清禾聞言不由失笑，他既不愿卷入朝堂是非，她亦不會過多勉強(qiáng)。

    今日孟清禾策馬回府時戎裝未褪，攏枝早早得了信兒在門口迎著，目光關(guān)切的落在自家主子身上，又囑了婆子熬了大補(bǔ)的湯藥。

    冬至過后恰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時令，孟清禾一襲鐵甲玄衣滿目肅寂，遠(yuǎn)遠(yuǎn)望去神色巋然，不似平日女兒家的豐神冶麗。

    單騎踏街、疾馳而來，馬蹄鳴響由遠(yuǎn)及近，素手護(hù)鎧銀光一現(xiàn)，孟清禾緊緊勒韁繩，棕馬前蹄輕揚，生生止步在了門前石像一側(cè)。

    “主子今日因何只身一人回來，其他人呢？”

    攏枝自她手中接過鞍繩牽過馬來，四下張望了一番，覺得很是奇怪。

    “攏枝你去煮些避寒的藥來，順道將金瘡藥拿到我房里來。”

    孟清禾卸下配劍，手臂袖擺處滲出一絲殷紅，玄甲遮掩的極好，乍一看很難發(fā)現(xiàn)她竟是受了傷的。

    昨夜在追擊傅曜殘黨途中，他們被埋伏中了一道暗箭，好在傷口不深，箭上也并未荼毒。

    “清硯現(xiàn)在何處，最近幾日可還安分？我不是命你盯著他的，為何你會出現(xiàn)在此處?！?/br>
    聽著自家主子話語中流露出的幾分責(zé)備，攏枝急忙將手中揣了許久的暖爐遞了過去，眼神中躲閃之意明顯。

    她才懶得同那謝殊打交道，更別提那堪稱日日不離身如影隨形的監(jiān)視了。

    “這幾日宋公子回來了，謝大人正忙著和他下棋呢，謝小姐也不知是不是想開了，日日往宋公子那里跑的可勤了！”

    攏枝努努嘴，也知孟清禾平日縱著自己，并不會管束太多，連連攙了人進(jìn)府，期間眼神時不時又往她的傷處瞥了幾眼，關(guān)切之情溢于言表。

    思及宋軒，孟清禾腳下步子一頓，那個長相與傅珵有幾分相似的人，平日在府里畏畏縮縮的，甚至連尋常家仆也能變相踩上一腳，謝殊不是一向不屑與他往來的，如今又去找他做什么？

    “主子，別管他了，先去處理你的傷口吧，反正謝殊人在府里跑不掉的，您想見隨時都能見到的，不是么？”

    攏枝腳下的步子又加快了幾分，一個不留神在拐角處略過一抹高大的身影，她自己倒是躲了過去，孟清禾卻被余力甩了出去，右臂傷患處撞上了男人堅實的胸膛。

    “嘶——沒長眼么……”

    嚷在耳畔的女聲漸止，乍一看是謝殊正摟住了自家主子的腰際，攏枝一時噤聲、睜大了眼。

    “你受傷了？”

    低沉溫潤的男聲在身后響起，孟清禾袖緣透出的那一點殷紅透過玄甲浸染在謝殊的白色里衫罩面上。

    謝殊今日只穿了一件單薄的里衣，外面隨意披了件大氅，他溫?zé)岬氖中那呱厦锨搴倘盅b上的冰涼鎧甲，耳后簪發(fā)的紅纓半垂，拂落在高高束起的發(fā)尾，看得人心神不由一凜。

    “瑜娘近幾日早出晚歸，原來是做女將軍去了！”

    男人緩緩執(zhí)起她的素手，指縫間隱有一絲暗紅，不知是染了他人的血還是她自己的。

    他戲謔的口氣并未換來孟清禾臉上的半分波動，她已然累極，強(qiáng)撐起沉重的眼瞼，半耷攏在星眸上，鼻尖嗅到熟悉的蘭香，這才稍稍寧下心神，漸漸閉上眼去。

    謝殊頓住腳步，不遠(yuǎn)處‘宋軒’跟在他身后，相隔一長段距離，因著兩條道路交錯，兩人可以說是相逢的猝不及防，見此情景，宋軒搖頭微嘆了口氣，悄無聲息的拾步離去了。

    皇城里的禁軍都是吃素的么，區(qū)區(qū)傅曜舊部竟也值得出動諜司的人！男人俯身環(huán)住孟清禾膝處將人橫抱起，徑自往南苑內(nèi)帷方向走去。

    孟清禾染塵的鬢發(fā)依靠在男人健碩的胸膛上，她身上的血腥味很重，直入鼻腔，謝殊腳步一頓，抬眸望向站在一旁的攏枝。

    攏枝被他看得一個激靈，但礙于心底的倔強(qiáng)，也只能強(qiáng)做看不懂這明晃晃要她退下的意思，靜默的跟在二人身后。

    謝殊抱著孟清禾打簾而入，將人放入櫊扇外的平榻上，原本潔凈的白衣前襟挨上了一片污垢。

    冷白的長指挑開玄甲系合處的暗扣，沉重的鎧甲被他嫌棄的丟過門檻，護(hù)膊、銅鏡、戰(zhàn)裙橫七豎八的堆疊在櫊扇外圍。

    “瑜娘，你穿這些不好看?！?/br>
    孟清禾尖巧的下巴被攜住，謝殊語調(diào)微重不似往日溫潤。她緩緩睜開眼，見男人正用沾了水的濕帕一點一點替她清理著狼狽的面容。

    敞衣半開至胸際，露出暗色的心衣，垂帶半扣，右臂的布料已與傷口相黏連在了一起。謝殊見狀只得吩咐外間的攏枝拿來小銀剪與金瘡藥。

    避開傷患要處，謝殊將她里側(cè)穿的衣裙盡數(shù)剪開，屋內(nèi)燒著銀絲炭，溫暖如春，待行至傷口處一個用力扯出衣料，原本凝血的地方又再度破開一道新的血口。

    烈酒開壇，澆灌在小銀剪的細(xì)刃上，又抵在燭火上炙烤了片刻，便鉆入了那藕臂裂開的血rou處，細(xì)細(xì)將嵌入其中的污垢盡數(shù)挑出。

    攏枝在一旁搗藥，時不時朝自家主子那方看上一眼，謝殊這等嬌養(yǎng)在相府的公子，竟出乎意料的手法熟稔。

    孟清禾抿唇看著那張俊顏，手臂傷患處的痛楚被她摒出腦外，她眼里只有謝殊，不知從何時起，‘想要他成為獨屬于自己的東西’這一念頭萌生在心底開始生根發(fā)芽。

    謝殊本以為她暈了過去，將攏枝臨時搗好的藥平鋪在紗布上時，迎面正對上那雙毫無波瀾的水眸。

    麻木、空洞如同失去靈魂的瓷偶一般，明明未上任何麻沸的藥劑，可她的神情漠然，除卻抿緊的瓣唇，絲毫感受不到痛意在她臉上的具體表現(xiàn)。

    窕枝不久前傳來消息，禁軍在各入京關(guān)口盤查了足足三遍，都未曾見到疑似傅珵的人影，禁軍離京乃是兵家大忌，諜司恐是撐不了多久了的。

    作者有話說：

    謝殊一個演員。

    第54章 、猜忌

    黑云壓城, 雪積三尺。

    謝府南苑槅扇內(nèi)間卻是溫暖如春，孟清禾身著藕色心衣，單披了一件半敞的外衫羅衣在肩側(cè), 她的右臂裹挾了一道白色紗布，雪膩潤白的肌膚暴露在外，絲毫不覺寒涼。

    青花纏枝銅爐里放上了安神的香料，她輕微動了動受傷的右臂, 一股經(jīng)脈漲痛的偏移感襲來, 她忍不住蹙眉, 偏過頭去重新懶散的倚在了雪緞縫面的大迎枕上。

    “兆京又落雪了, 明明前些日子才剛清掃完庭院中的積雪?！?/br>
    孟清禾用另一只未受傷的手臂支頤，雪腮上逐漸恢復(fù)了一些血色, 不似昨日那般憔悴慘白。

    她昨夜有些發(fā)燒, 身子時而冰寒徹骨時而滾熱燙人, 夜半蜷著被衾翻來覆去的動作擾醒了本就淺眠的謝殊。

    男人當(dāng)即披了衣裳前往外間喚了人來替她診治, 攏枝匆匆背了藥箱過來先是號脈，后又煎了滋補(bǔ)驅(qū)寒的湯藥。誰想孟清禾意識不清，根本沒法喂進(jìn)去，即便拿小勺抵開唇齒強(qiáng)灌下去，都最后都被一齊嘔了出來。

    因著右臂受傷的緣故，孟清禾香肩外露, 兩只纖細(xì)的手臂無力的垂在榻上, 單一件心衣外裹了厚厚的被褥, 謝殊小心翼翼握著她的傷患處, 委實不曾想到她會病的如此突然。

    “主子近來奔波勞累, 夜中折返來回策馬數(shù)十里, 連普通漢子都難以承受得住呢~”

    攏枝嘴快, 脫口而出后才意識到自己差點泄露了主子的行跡，險些犯下大錯。抬眸偷偷瞥了一眼謝殊方向，見男人并無異色，這下才在心底稍稍舒了一口氣。

    謝殊端起擱置在黃梨木桌上的藥碗，伸手穿過孟清禾纖細(xì)的腰肢，將其昂首伏靠在自己身上，另一束拿起小湯匙，一小口一小口的往她嘴邊送著，大抵這個姿勢給了她足夠的舒適與安全感，竟是出奇的有用。

    就這樣喂藥用了近半個時辰，謝殊身前已暈染出大片汗?jié)n，孟清禾身上的溫度依舊高于他不少，像是一個熾熱的火球緊挨在身上灼人難捱，兩人便這樣相互依偎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