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玲瓏殺 第1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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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出來送藥的嬤嬤,這段日子得了太后囑咐,每日晨昏定省的教習(xí)貴妃規(guī)矩,倏一回頭,見著謝嫣然竟在壽康宮前這般失儀,面上閃過一抹厲色! “還請貴妃起身與老奴進(jìn)內(nèi)殿,如此不知輕重的胡來,也是該和相府小姐相襯的教養(yǎng)么?” 那嬤嬤說罷就要上前拽人,眼底半分也無主仆間的尊卑之分。 謝嫣然尚未來得及起身,驚恐地后縮了兩步,裙襟下擺下壓在地的平瓦上,拖出一派黑色的塵土。 孟清禾趁這個間隙,一把上前攔住謝殊,余光觸及不遠(yuǎn)處那道明黃身影,順延著男人襕袍一側(cè)袖面曲路向下,與之十指相扣。 老嬤嬤還在疾言厲色的與謝嫣然說教,只覺背上一痛,整個人被一道大力生踹的跌滾出老遠(yuǎn)。 “你敢對貴妃無禮?朕看你的嫌日子活得太長久了些!” 傅翊堪堪收回腳,親自將謝嫣然從地上扶了起來,也不顧她身上塵埃滿身,替她拭去臉上的灰塵,順道扶正了發(fā)髻的朱釵步搖。 今日,他方下朝就在御花園入口撞上了欲言又止的謝嫣然,她慌亂無措的揪著裙角,一見到他也顧不得上前行禮,平日里默默搓搓不敢近御前的女人,鼓足了勇氣央求著他跟自己走一遭壽康宮。 “陛下,老奴是奉了太后的命令,教導(dǎo)貴妃宮中禮儀啊~” 老嬤嬤哀嚎著匍匐至傅翊腳下,見他如此溺愛貴妃,心下頓生出一絲不好的預(yù)感來,話鋒一轉(zhuǎn),老淚縱橫的討?zhàn)埰饋怼?/br> “老奴知錯、老奴知錯——” 傅翊無暇顧及一個奴才,只見不得謝嫣然這般畏縮,恨鐵不成鋼地看了她一眼,竟叫一個奴才欺負(fù)到自己頭上來,真真是沒用至極! 將來若是宮里進(jìn)了新人,她這個貴妃別說協(xié)理六宮,怕是連場子都震不住。謝家人個個那般精明,怎滴教出這樣一個蠢物庶女來? “你方才不是說讓朕來跟著你來救人,現(xiàn)在是要想方設(shè)法的自救么?” 傅翊抬起謝嫣然沾滿灰塵的小臉,眼下這副委屈巴巴的樣子,越看越?jīng)]骨氣,倒像是他這個皇帝欺負(fù)了她似的。 謝嫣然沒由來的打了個哆嗦,傅翊一直都對她不冷不熱,她方才躲在壽康宮廊柱后邊,看自家嫂嫂要被太后為難,心下暗覺不妙,這才想了個折中的法子,找了圣上過來解圍。 兄長說過嫂嫂是陛下血濃于水的親阿姊,定不會袖手旁觀。她現(xiàn)在入了□□,名義上成了傅翊的妃子,衣食上比之前在相府不知好了多少,平日也需得為兄嫂多考慮一番才是。 謝太后訓(xùn)起人來可兇了,雖說是她姑姑,可自她出生十幾載也只在宮宴上遠(yuǎn)遠(yuǎn)見過兩次而已。有一回上元節(jié)還不小心打碎了她最愛的琉璃燈臺,更是攬上了招人記恨的名頭! 現(xiàn)下日日前來壽康宮請安,總也面不得被這里的管事姑姑敲打責(zé)罰,但凡這個太后姑姑能對她有幾分好臉色,她就燒香拜佛的阿彌陀佛了! “下棋、書畫樣樣不精,整日在宮里躲懶看話本,難道母后這邊的請安,為難了你?” 傅翊將她從自己懷里放下,看了眼一邊的謝殊和孟清禾,知曉謝嫣然并未誆他,大抵是自己這個貴妃好心辦壞了事! “阿姊與太傅今日可見著母后了?” 孟清禾掌心隔著衣料若有似無的游移在謝殊的腰腹處,自遠(yuǎn)處看來無甚異常,倒像是在悉心替自家夫君打理衣冠。 謝嫣然跟著傅翊來到自己兄嫂跟前,見二人平安無事的從內(nèi)殿出來,心下長舒了一口氣。 太后在他們一眾父親的子女中,最疼愛的便是謝殊和謝頤蕓兩人,還曾一度有過把身為謝氏嫡女的長姐謝頤蕓定為太子妃的打算。 “太后見著我們夫妻恩愛,似乎不大高興,還動怒了~這遲暮的美人,火氣可真大?!?/br> 孟清禾攏起一縷垂在身前碎發(fā),無奈的搖了搖頭。 那老嬤嬤跪在不遠(yuǎn)處,第一次聽到有人言語中如此輕視太后,還未來得及出言訓(xùn)斥,就被傅翊帶來的小宦侍們捂嘴拖了下去。 “阿姊,說到底她也是朕的母后,你再不喜她,還是要留幾分薄面的?!?/br> 謝太后,一個被先帝愛到骨子里卻不自知的女人。 于傅翊而言,幼時是謝元昭一時心軟,救了被罰跪在大雪中奄奄一息的自己,無論今后謝家如在自己手中何落敗,他亦是要尊她為太后,保她一世榮華盡享天年的。 謝殊再度掙脫孟清禾的桎梏,骨節(jié)分明的指節(jié)無力垂下,朝著前方行了一禮,倏爾開口道: “陛下若是未思量周全容將軍所求姻緣,不妨找太后商議,沉煜同臣一樣,皆是在太后照拂下為太子伴讀,其中情誼定非常人可比?!?/br> 傅翊立在原地若有所思了會兒,尚未來得及應(yīng)下,殿內(nèi)的萬喜公公聽著前邊御苑的喧嘩,得了太后吩咐,請傅翊進(jìn)了內(nèi)殿。 謝嫣然望著傅翊離開的背影,心下輕松起來,就著小婢的手緩緩朝自家兄長那方挪著步子。 “兄長,母后她沒有為難你們吧!我是不是做錯了,不該去驚動陛下?!?/br> 謝嫣然平日里軟弱怕事,在相府更是被姚氏手下的李姨娘欺負(fù)的不成樣子,但對于自家兄長謝殊,總抱著一股子莫名的親厚感,她不想看著這個平日里護(hù)著自己的嫡兄,沾惹上麻煩被太后姑母責(zé)怪。 “嫣然,你今日做的很好?!?/br> 謝殊伸出手,在自家小妹額前碎發(fā)上輕撫了一番,以作寬慰。 小丫頭方才及笄不久,即便被婆子開了臉?biāo)腿雽m中梳起了妃嬪發(fā)髻,臉上依舊稚氣未脫。 謝殊雖然瞧不見,依舊能夠感受到她語氣中的歡快。他第一次為姚氏的私心感到慶幸,若換了嫡女謝頤蕓入宮,怕是連傅翊的心思都捉摸不透。 本就是渾水里九死一生出來的皇子,后宮哪般心思深沉的女人,他未曾見識過,人在黑暗里呆得越久,越是對這般天真的笑顏毫無抵御。 孟清禾臉色微沉,望著傅翊消失在殿前的身影,強(qiáng)扯了一絲笑顏與謝嫣然道別后,隨后,嘴角列出一抹反常的笑意,落在謝殊身上的視線愈發(fā)微妙起來… 作者有話說: 孟清禾黑化了~ 第23章 、折斷 暮落夜至,檐上細(xì)篾卷簾自甬長的廊道上一一垂落下來,竹片的空隙下透過幾縷暉光,仰首而望,晃得人眼底花出幾粒星子。 孟清禾趿鞋自榻上起身,披了件綢衣薄衫,眼皮還搭連著青睫,一壁系著腰間的絲絳,一壁又命人去內(nèi)務(wù)府司藥掌事那里去領(lǐng)幾籠艾蒿香來焚著。 蚊虻噆膚,通昔不寐,頤和軒臨水而筑,周邊草木豐茂,縱布好了涼席羅帳,耳邊嗡鳴之聲繁燥,夜半擾人清夢,內(nèi)進(jìn)櫊扇處還需人打扇驅(qū)趕。 攏枝午后便被傅翊急喚進(jìn)宮,她持著諜司令牌一路暢通無阻的到了御殿,復(fù)待走了一遭司藥房,迎頭遇上前來頤和軒領(lǐng)香料的女侍,簡單問詢了三言兩語,便將自家主子這兩日在宮里的動向打探得一清二楚。 自壽康宮歸來,謝殊就被孟清禾單獨送入了一房靜室。里頭照舊是軟塌楹枕,比之早先靜安太妃西四所那會臨時搬湊起的小金屋,種種細(xì)節(jié)更添置了幾分周到精細(xì)。 孟清禾不許旁人進(jìn)去,一日三頓餐食皆是親自照料著,那青玉案上堆疊的幾方竹簡,還是特地從藏書閣尋了幾方山水小札游記,一一用撰刀刻錄下來的。 “主子,容將軍那頭還死咬著謝氏嫡女,連圣上搬出綾華嫡公主來,都被一口回絕了!” 攏枝一手提著戥子,撥了幾兩碾好的草籽,倒入烏木研缽內(nèi),又按照方子下了幾味安神的藥,最后才將白玉瓷瓶擰開,就著臼杵往下?lián)v,手下的勁道,一下勝過一下。 孟清禾單手支頤側(cè)倚在榻上,胸前半掩今早謝殊更換下的襕袍,男子身上的清冽氣息若隱其間,不再是那股熟悉的蘇合沉香味道。 她秀眉微蹙,成婚以來,謝殊還是第一次對她拿出這般強(qiáng)硬的態(tài)度,許是謝太后算作他的逆鱗,回想起謝嫣然走后,男人驟然冷淡下來的態(tài)度,恍若一瞬之間,又變回了那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貴公子。 不,又或他從未變過,只近來的軟玉溫香,自始至終都是她一人作繭自縛。亂花漸欲迷人眼,這般令她覬覦已久、放在心尖上的人,還是得藏起來才算穩(wěn)妥。 思及此,孟清禾褪去羅襪,赤足走下槅榻,侍從立即端了銅盆上來與她凈手。 “攏枝,阿弟前朝那邊的事情,處理的如何了?” 漫不經(jīng)心的用方巾拭干手背上的水漬,孟清禾眸色一沉。謝殊雖是表面清儒不問朝堂事,私下卻暗和著容家壞了諜司不少事。 事關(guān)傅翊,她斷不可能耽于一時情愛,袖手旁觀。說到底,權(quán)勢才是將他謝殊困于自己身側(cè)的樊籠,她親自cao刀為其一步步打造的金籠,又豈能容得旁人插手? “綾華長公主晌午進(jìn)宮說是要見謝太傅,被陛下攔了回去,現(xiàn)下宮門已然落鑰,怕是今晚要宿在宮里了?!?/br> 綾華嫡公主傅明箏與相府嫡子謝殊是幼時相伴的青梅竹馬,謝太后曾有意讓其尚公主,為此不惜向先帝另求了一道恩典,與綾華成婚后,謝殊亦可入仕,以承謝氏家主之位。 若是太子傅珵御極問鼎,現(xiàn)下整個皇宮都應(yīng)該在cao辦著他與綾華的婚事,公主出嫁的儀仗必是遵循舊例與民同樂,寶馬香車游街受得朱雀大街上的萬人禮迎。 怎奈嫡公主亦有一顆不輸男兒之心,禮、樂、射、御在太學(xué)女苑皆是無人能出其右。 提及傅明箏,孟清禾眼底一暗,心間那一抹惦念更染肆意,當(dāng)初謝殊就是因著這女人將自己拒之于千里之外的,那毫無片刻遲疑而無故松開的手,亦成了她今時的魘,盤桓心頭,日夜浮重。 舒貴妃身故,他們姐弟在謝殊眼中再無任何利用價值,那棄之如敝履的眼神,她此生不想再瞧見第二回 。 她娘親舒扶雁是在上元節(jié)前一晚病逝的,盡管位至貴妃,但那時庭門冷落蕭肅,像是被誰刻意下過命令無視了他們的存在一般,原本在殿內(nèi)伺候的宮人一一不見,元和殿周圍也拉起了一帷白布,將他們母女三人,圈進(jìn)在了里面。 一道貴妃染疾,幽拘養(yǎng)病的圣旨,徹底斷舒貴妃最后的生路。沒有太醫(yī)、沒有宮人、甚至沒有水和食物,厚重的宮門一經(jīng)闔上,再打開便是滿眼的縞素和穿著壽衣、吹著嗩吶的宦人。 先帝故作深情的垂了幾滴本就不存在的眼淚,那番惺惺作態(tài)又在看到瘦骨嶙峋的傅翊時,轉(zhuǎn)變?yōu)檠鄣椎囊荒@訝與稍縱即逝的厭惡。 傅翊因饑餓啼哭不止的稚嫩哀嚎聲,如今仍舊會時不時于孟清禾耳側(cè)響起,皇城落雪了,元和殿里不僅沒有炭火甚至連一杯熱茶也尋不出來,發(fā)臭的被褥裹他們在身上,jiejie擁著弟弟看著外頭的昳麗雪色,一遍又一遍的告訴他,不要睡,今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那年皇城的冬天冷極了,被貴族們贊譽為預(yù)兆豐年的瑞雪,足足下了一整個月。夜里她照舊會偷偷摸摸的鉆狗洞出去,前往太子?xùn)|宮的膳房。 鑒于傅翊之前有過中毒跡象后,她帶回的每一塊糕點都缺失了一角,由孟清禾親身試毒后,傅翊再予以入口,好在此后謝殊并未再在其中動過手腳,他們姐弟得以茍延殘喘的艱難過活。 身在天家,每一位皇子都是皇位的威脅,懷帝原本也非是正統(tǒng)嫡出皇子,借了謝家的勢力,才得以御極問鼎,他比誰都清楚的知曉這身天價血脈意味著什么,故而即便昔日寵愛的貴妃身染重疾,他率先想到的也是為了阻止‘病疾’擴(kuò)延,必須將自己的親子一并葬送在此。 上元節(jié)前一日,久臥病榻的舒貴妃恢復(fù)了一絲生氣,面色依舊慘敗的瘆人,可那日的她恍然如往常一般,坐在銅鏡前添妝描眉。 屋內(nèi)銅盆上架著孟清禾從膳房偷來的干柴,沒有上好的銀絲炭,凜冬愈發(fā)難熬,只能草草生了堆火取暖。 干柴灼燒發(fā)出‘噼啪’的爆響聲混雜著濃煙嗆得人近乎睜不開眼來,傅翊乖巧的坐在蒲墊上,數(shù)著地上臨時拿來玩的石子,初雪未融,殿外檐上的冰棱高懸,偶爾撞進(jìn)破漏的窗牖,發(fā)出一聲響動。 “母妃,明日便是上元了,父皇何時來看我們?我想他了。” 傅翊掰著手指,一臉天真無邪的望向門口,那里依舊空蕩蕩的,元和殿大門已下禁令封死,不會有人來的。 舒貴妃勾勒完黛眉的最后一筆,緩緩起身將兩個孩子摟在了懷里。 “阿瑜,今晚還要去見那謝家的公子么?” 孟清禾枕在母親手臂上,目光堅定的點了點頭。謝殊同她約好的,明日上元宮宴,他要陪太子出席,所以今日上元前夜算作補償他明日的失約。 舒貴妃沉默許久,摟著孟清禾的力道又緊了幾分。 “那便去罷,偌大的后宮,有人庇護(hù)著,終是好的?!?/br> “阿瑜,這段日子難為你了,今后若是回了侯府,就不要再進(jìn)到宮里頭來了。” 皇城是最折美人的地兒,姹紫嫣紅開遍,再姝麗的顏色都不足以令人憐惜。 那晚,孟清禾等了整整一夜,謝殊都沒有來。 攏枝手下一輕,搗好的藥材被孟清禾接過放在鼻下聞了聞,烏木研缽內(nèi)傳來一陣濃烈的蘇合沉香味,若是湊近直熏得人心底發(fā)膩,乃至作嘔。 “這香烘干后點燃,混著湯藥服下,幾時生效?” 攏枝面對這突如其來的發(fā)問微微一愣,雖然不知自家主子緣何加大了藥量,但從方才孟清禾緊蹙的蛾眉中,她大致也可以猜到,定然是憶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這西域的藥性剛烈,沉香里的香料柔緩,莫約一個時辰的功夫,謝公子的腿便會處于麻沸狀態(tài)?!?/br> 孟清禾點頭應(yīng)下,又額外從內(nèi)務(wù)府調(diào)來了兩個小宦,專門伺候謝殊以后的飲食起居。這才隨手揀了一籠烘干的蘇合沉香,款款推開了靜室的槅門。 謝殊倚在屏扇坐楣上,覆眼白綢落在腳邊不遠(yuǎn)處。聽見不遠(yuǎn)處傳來響動,他仰頭朝著門扉處‘看’了一眼,微抿薄唇不置一詞。 瑞紋云靴趿拉在不遠(yuǎn)處,橫七豎八的倒著。滿屋膩到作嘔的蘇合沉香味,因著緊閉的雕花櫊欄窗牖無法散去,只一圈一圈寥寥重疊,熏得人干咳不止。 甫一進(jìn)入內(nèi)間,孟清禾就聽到幾聲鐵鏈摩擦地面的清響,方才午后小憩她又做夢了,上元前夜謝殊沒有來,她便站在那里等了一夜,凍到雙腿逐漸僵直到失去知覺,再無法邁出一步。 沈堯安將她抱回元和殿時,舒貴妃的身子已經(jīng)僵了,她往日白皙的足下盡是一派腐rou,也不知平日里是怎樣忍痛瞞過這一雙兒女的,乍一湊近還可以看到蠕動的蛆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