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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諤邁過門檻,沒再往里走了,他側(cè)身,讓身后的人露出臉來。起初,兩位老人誰也沒注意,直到背過身去的文叔察覺到不對勁,重新朝肖諤看過去時,緊接著,眼鏡離手落在地上,碎的徹底。 蘭姨先是詫異,瞧見文叔驚恐的神色,順著他的目光,對上一雙明眸,呼吸驟然靜止。這雙眼睛她看了十三年,想了六年,早已刻進了自己心里,蘭姨從沙發(fā)上站起來,繞過茶幾,兩只手死死的攥住衣角,鼻尖酸澀,眼眶發(fā)燙,情緒近乎失控,嗓音顫抖的問:“……你、你是,是,文祺嗎?” 文祺紅了眼睛,流了鼻涕,鼻腔囔囔的,他往前邁了兩步,離文叔和蘭姨都近些,再近些,袖口抹掉眼角的淚,帶著哭腔,盡量將字咬的清晰:“我是文祺?!?/br> 話音未落,蘭姨撲向站在燈光下的少年,用盡全力,抱緊他,張大嘴巴,放聲痛哭。文叔扭過臉,鬢角的銀絲比過去更密了些,淚水覆了滿臉,他仰頭,往自己心口重重的捶了兩下。 一家三口團圓在新年的第一天,在這間生活了一輩子的小房子里,扔掉所有背負,忘卻一切苦難,漫長的離別終于等來了重逢。 心情逐漸緩和,文叔朝自己的妻兒走過去,老態(tài)的身姿忽然硬朗,他伸手,把此生最愛的兩個人緊緊擁進懷中。 從今往后,一家人再也不分開了。 肖諤雙眼通紅,惶然立了片刻,慢慢向門口移動,把行李箱搬進屋里,倚在墻邊,掌心貼合磨搓,欲言又止,終是什么話也沒說。他不舍的看了看文祺,右手搭上門把,退到屋外,輕輕掩上了門。 光線暗了下來,肖諤又走回狹窄逼仄的樓道,他望向下行的樓梯,有過一刻的釋然,但隨之而來的,是如巨浪般席卷的空虛和孤獨。 只是他不知道,在門被關(guān)上的前一秒,文祺像是有所感知似的,回過頭,眷戀的,呢喃了一聲他的名字。 推開單元門,風一吹,肖諤不禁打了個哆嗦。他裹緊沖鋒衣,愣著神,一腳踩空,身子一歪,跌坐在臺階上。 彎起膝蓋,埋著臉,右手在褲兜里摸索,肖諤掏出煙包,叼起一根,文祺皺眉的神情在眼前一閃而過,于是拿掉,夾在指縫間,伸長手臂架在腿上,盯著老樹下與他對望的野貓,苦澀的勾起唇角。 文祺回家了,他無聲的念著。 當年一剎間的膽怯,讓肖諤負罪了六年,而今完成了心愿,本該高興,他卻滿心落寞。找回文祺后,這一天早有預料,可當他站在屋檐下,望著喜極而泣的一家人,才終于認清了自己的身份。 文祺不屬于他,不是他一個人的所有物,肖諤沒有資格,沒有權(quán)利決定他人生的方向,替他選擇該走什么樣的路。 文叔和蘭姨不會原諒他自私的把文祺馴養(yǎng)在身邊,他們本可以更早的做回文祺的父母。 裸/露的肌膚在冷氣中凍的通紅,肖諤疲憊的站起身,抬頭望了一眼,而后雙手插兜,頂著呼嘯的北風,孤零一人走向來時的路,沒有再回頭。 第五十章 正文050 尹月芳的小腹微隆,依舊閑不住,站在正堂拿著手帕指揮她的人做事,忙不過來,就讓陸小昭去叫陸然,一個頂仨,搞不定的,直接仰首叉腰,沖著二樓一聲喊:“肖爺,屈尊下樓幫把手唄?!?/br> 紅色圍欄前站著個人,一身黑,頭發(fā)比原先長了點兒,耳側(cè)的兩道杠看不見了,不再叫人覺得難以接近。他盯著正堂中間的舞臺,唇間呷根棒棒糖的塑料棍,手腕虛搭在欄桿上,凸出的腕骨線條瘦削分明。 聽見有人叫他,肖諤深邃的眸子才聚了些光,長睫抬起,他立直身子,往右手邊的樓梯走去。 陸小昭很久沒有見到肖諤這幅模樣了,他第四次重復相同的話:“肖爺,第三個閥門,您搬電箱上的把手干嗎?”肖諤懶洋洋的“嗯”著,把第二個閥門朝上,擰成了九十度角。 陸然嘆口氣,扶著人下了梯子:“行了,茶樓有芳姐,別cao心了,回家休息兩天吧?!?/br> 前幾天剛下了場雪,四合院的冬景一如既往,滿目蒼茫的白,只有東廂房門前的紅梅樹綴著幾抹鮮亮的顏色,池塘結(jié)了冰,瓷磚上的荷花圖在薄薄一層冰面下若隱若現(xiàn)。 雪貂扒開枯草堆嗅嗅鼻頭,咬住一粒不知從哪兒掉出來的葡萄干,肖諤彎腰一把抄起它,單手托住前爪,撬開它的牙,把葡萄干換成了白水煮熟的雞胸rou。 “你還真是什么都敢吃啊?!毙〖一锉恍ぶ@放到肩上,乖順的蹭蹭主人的臉。 陸然端著洗菜盆,分別給三個屋的綠植澆了遍水,扭頭瞧見坐在石椅上的一坨,繞步過去,瞪著眼:“肖老板,您這審美可真夠感人的,一柜子潮牌不穿,穿什么皮猴???” 肖諤斜他一眼:“我年紀大了,怕冷?!?/br> 陸然“嚯”一嗓子,放下盆,挨著他坐:“您老高壽啊?去年還威風的,套件單衣喝著西北風就敢上拳館打拳呢。” “這不是不能抽煙嗎。”肖諤縮著手,翹起二郎腿,“感覺血液都凍住了?!?/br> 陸然迅速從兜里順出煙包,笑的有些賊:“趁人沒在,來一根?” 肖諤挺直身板,嚴肅的搖搖腦袋:“不抽,人不在我也不抽?!?/br> “嘁。”陸然聳聳肩,咬住煙尾棉花,摸著打火機,“假矜持啥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