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說我會遇見你 第293節(jié)
evan后退了一步,但仍離得很近,他察覺到林瑾瑜好似有些“走神”,那首曲子被他拖長了節(jié)拍,但每個音依然很準。 林燁慢慢站直了。 “挺不錯的,”evan道:“你基本功確實很扎實,手型什么的也都很標準,但可以更放松一些,節(jié)奏也……” 點評得很有道理,林瑾瑜卻完全沒聽,他目光發(fā)空發(fā)直,燈光映照在他褐色的瞳仁里,仿佛躍動的篝火。 《愛的憂傷》,第一主題幽怨而哀傷,第二部 分甜蜜而光明,靜靜訴說愛情里的坎坷與回憶的青澀——它是愛情結束時最后的回首。 “……” 琴聲在進入最憂傷部分時戛然而止。 “……對不起?!绷骤ぱ凵袼膾撸孟窈鋈换艁y、忽然無措、忽然六神無主。 evan不明所以,問:“怎么了?” 要是今天周輝不給他打那個電話就好了,他就不會被拉回到和張信禮一起實習的那個情境里,不會被迫再次想起那個名字,再次和他扯上關聯(lián),為他去跟別人打招呼,讓他們提名、投票。 這樣他和evan平平常常喝過酒以后就會回去,不會有機會進到這里,談到這首曲子——那年林瑾瑜拉這首曲子的時候半邊側臉映著溫暖的火光,垂下的睫毛在臉上投下疏影,那時候張信禮只注視著他一個人。 evan還在對他說些什么,林瑾瑜卻聽不見他的聲音了,他把那把價值難以用金錢衡量的琴交還到evan手里,說:“對不起……我想我不能?!?/br> “不能什么?”evan仍根本無法理解他,他只覺得林瑾瑜的情緒似乎出現(xiàn)了很大波動,于是湊上前來關切查看,甚至想去摸林瑾瑜的臉。 林瑾瑜躲開了,然后轉身,像躲避什么似的跑了出去。 “林瑾瑜!” …… 外面新的樂隊正準備上場,但第一首歌還沒開始,四周有稀稀落落的聊天聲,但聲音不大,人們在等待樂隊開場。 林瑾瑜從后臺沖了出去,快步走過一張又一張桌子,誰也不知道他要去哪兒,甚至連他自己也不一定知道。 evan在后面邊喊他的名字邊跟了出來,林燁緊隨其后,林瑾瑜聽見了卻沒回頭。 “林瑾瑜!”evan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定要弄清怎么回事,他緊跑幾步,終于在林瑾瑜跑出大門之前一把拽住了他:“你到底怎么了?能和我說說嗎?” “我沒怎么……”寧晟凱就坐在不遠處看著他們,林瑾瑜心跳如鼓,腦子發(fā)脹,靜默片刻后,他說:“evan,謝謝你這段時間的陪伴,但我想我還沒有做好準備愛上另一個人?!?/br> 怎么會做好了準備呢,分手后的每一天,每一個夜里,林瑾瑜的腦海里都是張信禮,只有張信禮而已。 都說夢是人潛意識的體現(xiàn),清醒的時候他可以用理智壓抑自己,可正如林燁所說,心從不對自己說謊。 前番已經接觸過許多次,快節(jié)奏時代,雙方又都是成年人,交友就是交友,到這步不必遮遮掩掩,中學生似的搞暗戀,evan拽著他,道:“為什么?人總要重新開始的,你已經分手了不是嗎?” “我是分手了,我也知道人要重新開始,但我……”林瑾瑜說:“我做不到,我心里有人了?!?/br> 以前偷偷有了很多年,后來光明正大有,現(xiàn)在不光明正大了,可他還是在那里。 “……我做不到和你發(fā)生關系,”林瑾瑜繼續(xù)道:“對不起,但是真的做不到……這不是你的問題,你很好,很帥,也很有才華,但我只是……做不到?!?/br> “緩一緩……也可以,”evan略帶遲疑地說:“我們可以慢慢來,不一定一開始就要10,或者……假如你有偏好……我也可以順著你。” “不,”林瑾瑜急于掙開他的手:“不是這個問題……對不起,我該走了,我真的該走了。” 說完,在evan來得及發(fā)出下一個音節(jié)前,他不管不顧地轉身,沖出了大門。 “他……”evan很莫名其妙,林燁拍了拍他肩,示意他待著,自己拔腿追了出去。 …… 夜已深了,路燈昏黃,天空中一輪被高樓遮擋的彎月。 林瑾瑜沿著馬路,彳亍在上海街頭,他沖出店門后越走越快,幾乎狂奔起來,然后又越來越慢……越來越慢…… 他跑了很遠,周圍漸漸沒什么人了,林瑾瑜胸口仿佛大功率風箱般劇烈起伏著,他撐著膝蓋像瀕死的哮喘人那樣喘著氣,好似要把肺管子都喘破——喘著喘著,眼淚好似沖破堤壩的海水,從眼睛里奪眶而出,一滴滴打在陰暗的地上。 那些甜蜜和回憶都已成往事,分手后的第二十八天,林瑾瑜蹲在上海某條不知名的狹小弄堂口,在張信禮所不知道的角落里,終于嗚嗚哭了起來。 即使是最偉大的作家也無法用語言描述出一個人真正難過時候發(fā)出的哭聲,悲傷、難過、痛苦、悔恨,所有的情緒都在那一陣接一陣的哭聲里了,從音律上來說它十分難聽,談不上任何美感,可世界上沒有任何一首人為編纂的樂曲比一聲嗚咽更打動人心。 林瑾瑜一次又一次告訴自己現(xiàn)在這算什么,太丟人了,得趕緊停下,可每次當他勉強收拾好情緒,止住這丟人現(xiàn)眼的哭泣不到三秒,他又會再次紅著眼,埋在自己臂彎里重新開始哭,無論怎樣都止不住。 他想哭一場,就想大哭一場。 從前沒在一起的時候,他以為張信禮是直男,懷揣著無望的愛情,但又那樣渴望,渴望有一天張信禮能愛他,哪怕只有一分鐘、一秒鐘,一次呼吸的時間。 那時候林瑾瑜覺得比失去更痛苦的是從未得到,比痛失所愛更痛苦的是從未開始,沒有回憶、沒有糾纏不清的過往和羈絆,只有一片虛無,但原來不是的。 也許人就是貪婪的生物,沒有的時候覺得一秒鐘就夠了,結果有了一秒就想要一分鐘,有了一分鐘還要更久,他現(xiàn)在覺得已失去到和未得到都一樣痛苦,甚至要痛苦得多。 林瑾瑜想:假如他們兩個永遠都在上學該有多好,不用愁工作、愁人際,愁水電房租,學校里長得帥、學習好、會打球就是最耀眼的資本,不會陷入繁復的勞務糾紛,也不必比收入、比學歷,比車和房子,沒有所有沉重的、成年人的煩惱。 那樣就可以永遠停留在涼山那年,哪一年的陽光也不如那年燦爛,他們并排坐在田埂上,風吹起彼此的衣角。 第334章 愛的憂傷(下) 林瑾瑜就這樣,像個精神病似的,哭一會兒停一會兒,停一會兒又止不住地哭。 這條路偏僻,可還是會有車跟行人經過,不知是否有人投來異樣的目光,他全然察覺不到這些了,壓抑得太久,有太多情緒積壓在心頭,好像只有眼淚才是它們唯一的載體。 飛馳而過的汽車帶起呼嘯風聲,林瑾瑜坐在路牙子上,斷斷續(xù)續(xù)哭了好一會兒,終于暫時偃旗息鼓了。 他沒變得開心,只是覺得眼淚干凈了,流不出來了。 哭完了,他開始想張信禮。 分手的人是不是都會幻想,會有不切實際的希冀,分手后的這一個月里,林瑾瑜每天都在偷偷幻想張信禮提分手之后多么不舍、多么難過,然后在某天會多么后悔地回頭來找他,然后他矜持、高冷、面無表情地告訴他:我說了,只愛你一次。 但是終于沒有。 他早該知道的,那是張信禮,他從不后悔,每次吵架了從不主動發(fā)消息、打電話,不會低頭說好話哄人,分手了當然也不會挽留他。 林瑾瑜盯著自己膝蓋之間路燈斜斜投下的光斑,想:扔了就是扔了,對他而言,一切都結束了,他再也不會回來,再也不要我了。 ……好后悔啊。 人一輩子會為無數事情后悔,后悔小時候沒學一門樂器、后悔高考的時候沒有多考幾分、后悔健康青春的時候沒有做自己想做的事,這一刻,在終于意識到張信禮離開之后,林瑾瑜真切地感覺到后悔了。 后悔那天,沒有求張信禮不要分手。 他不知道別人分手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當時會發(fā)懵,會如遭雷擊,會難過,但也會覺得氣,是真的生氣,如鯁在喉,整個人都憋著那口氣下不去。 不管什么原因,為什么要說分手?他累死累活撐了那么久都沒說分手,躺著的那個嘴皮子一碰就要分? 十五六歲那年,林瑾瑜就對張信禮說過,他最討厭的就是明明答應了,后來卻又跟他說不能做到。 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答應,不要給了希望又讓人失望。 縱有千難萬險,也是如此。 所以他帶著滿腔怨氣走了,那樣決絕、不回頭的姿態(tài),如果張信禮還有那么些不舍,會來追他的吧? 林瑾瑜抹了把臉,他在所有人面前表現(xiàn)得瀟灑,表現(xiàn)得云淡風輕,可其實心里一直希冀著張信禮能來找他,他等著張信禮來找他,所以這么多天來,他還在上海,哪里也沒去,卻終于如意料之中,做了場白日夢罷了。 ……張信禮不會回頭,那假如倒過來呢?林瑾瑜想:假如時光倒轉,再回到那天,如果我低聲下氣求他,他是不是還是會有那么點心軟。 路邊草叢傳來隱約的蟲鳴,林瑾瑜的影子在頭頂直射而下的路燈燈光下縮成暗色的一個圈,他陷入了大哭之后的恍惚,張信禮會心軟嗎?愛已在生活中被消磨,林瑾瑜開始覺他并不愛自己,起碼沒有他以為的那樣愛,所以也就不會對他心軟。 就在他在反復的肯定與懷疑中糾結時,林瑾瑜聽見不遠處傳來鞋面碾過路面的沙沙聲。 那聲音很輕微,但在寂靜的夜里,他還是注意到了。 林瑾瑜聽見了,但沒抬頭,他以為是過路的——然而不遠處傳來道很輕的聲音,那聲音是成熟的、矜持的,帶著奔四男人所特有的沉穩(wěn)與試探。 “小梵?” ——那居然是寧晟凱,他比林燁更早追上林瑾瑜,因為他有車。 林瑾瑜坐這邊哭的時候他就在車里看著,evan拽林瑾瑜時說的話他都聽到了,和他察覺到不對后猜想的一樣,林瑾瑜真的分手了。 寧晟凱慢慢走過來,在離他兩三米遠的地方站定了,又叫了他一遍道:“小梵?!?/br> 林瑾瑜一驚,他都快忘記這個自己當初隨口編的名字了,他以為寧晟凱才到,沒看見他丟人地在這兒嚎,于是很快地抹了把眼睛,佯作無事道:“有事嗎……你怎么在這?” “我……剛到,”寧晟凱其實一路開慢車在遠處跟著他:“看你突然跑出去,好奇到底發(fā)生了什么?!?/br> “沒什么,突然心情不好,”林瑾瑜雖然止住了哭,可眼睛還有點紅,他別過臉去,想趕緊結束這場對話:“寧總,勞煩您了,還追出來,沒什么事?!?/br> 寧晟凱這輩子談戀愛說認真也認真,說不認真也不認真,和林瑾瑜不同,他認識到自己是gay的那個年代,同性戀還是一項正兒八經的精神疾病,于是寧晟凱理所當然地在極度偽裝中度過了自己的整個少年時期。 大概正因為從未擁有過那些許多人擁有過的青澀、純真的校園戀愛,所以他才總是不自覺地去追尋他未曾得到過的東西。 寧晟凱無聲地看著林瑾瑜,看著他偏過臉去,看著他強裝鎮(zhèn)定,那張臉英俊、年輕而充滿朝氣,從不流露出諂媚跟討好,他對一個人說愛就是真的愛。 “?”飛蟲擾人,林瑾瑜好一會兒沒聽見回答,忍不住轉過點臉來,疑惑地看著他。 “……”四周一片寂靜,唯腕表滴滴答答走著,寧晟凱喜歡體面、冷靜跟風度翩翩,大家愿意就在一起,看不對眼馬上就散,不必苛求什么,他從未像這樣為無法得到一個人而煩憂。 “小梵,”寧晟凱注視著他的雙眼,說:“跟我走吧?!?/br> 這是來自他的第二次邀請,那塊昂貴的朗格萬年歷在夜色中發(fā)著磷光:“……我可以給你很多。” 錢確實給予人很多東西,也許多到近乎一切,林瑾瑜有點驚訝,他聽著這兩句并不陌生的話,道:“……你已經說過了。” 他也回答過了。 “那時候和現(xiàn)在不一樣吧?!睂庩蓜P衣冠楚楚,皮鞋漆面在路燈下锃光發(fā)亮,襯衣、領帶無一處不規(guī)整。 林瑾瑜說:“一樣,還是同樣兩個人?!?/br> 他不是寧晟凱以前的男友們,林瑾瑜對他能給予的所有物質并無興趣,那些東西他都擁有過,寧晟凱能給他的并不是他感興趣的。 “那……”寧晟凱慢慢說:“小梵,如果我不結婚,你會跟我走嗎?” 他甚至從未知道過面前這個人的真名,林瑾瑜抬眼看他,對方神色認真,并無玩笑意味。 半晌,林瑾瑜張嘴,道:“不會?!?/br> 他遇見過各種各樣的gay,有好的,比如林燁,有壞的,比如趙武杰。寧晟凱……大約算不好不壞的那種。 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答案,寧晟凱顯得有些挫敗,但仍猶豫著,似乎還想說點什么去打動他。 “他已經說了,不會跟你走?!?/br> 匆匆趕到的林燁喘著氣,扶著路燈旁的樹,朝寧晟凱道:“你沒聽到嗎?” 他不是很擅長田徑,這一路馬不停蹄跑過,肺都快炸了,林燁邊對寧晟凱說話邊在心里吐槽林瑾瑜這小子也太能跑了點,難道是失戀給人力量? 寧晟凱愣了一瞬,他并不認識林燁,但親眼看見林燁狂奔出門追人,猜測他倆關系親近。